“…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立刻开拔,救援黑礁港!”
废墟似的房间内,背靠着临时挂起来的新世界殖民地地图,安森向着和自己迎面对坐的军官团解释着自己的计划:
“假如我不知道对面帝国统帅是谁,或者更进一步,不是那位我们在瀚土的‘老朋友’的话,除非有七成把握,否则我都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但偏偏我们的对手是他——伯纳德·莫尔威斯,那位瀚土时帝国远征军的总参谋长,这个人对我,对风暴师都太了解了;如果还保持过去的惯性思维,会很容易被带进敌人的节奏中去的。”
“也就是说因为他很了解你…也很了解我们,所以他断定我们肯定不会救援黑礁港。”卡尔·贝恩略微思考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道:
“是这样吗?”
安森微微颔首:“可以这么理解。”
“那救援黑礁港对我们有利吗?”一旁的阿列克谢中校举起了手。
“这正是我要说的——从表面上判断,不救援黑礁港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安森环视在场众人,沉声开口道:“原因也很简单:距离,回报,性价比。”
“距离上,从冬炬城赶往黑礁港属于长途跋涉,而且就以殖民地这糟糕的基础建设水平,长途行军的成本高得离谱。”
“而就算我们守住了黑礁港,得到的回报也只能说微乎其微;毕竟一个刚刚被大军摧残过的城市,甚至有可能成为风暴师的拖累。”
“至于性价比…对风暴师,当然是抛弃黑礁港,据守红手湾的性价比最高;一个进一步被削弱,只能倚靠风暴师勉强苟活的自由邦联,最符合我们的利益。”
“所以对风暴师而言,代价最小,成功率最高,回报也最大的选择,就是果断放弃黑礁港,坚壁清野,在红手湾展开战线和帝国的军团进行一次决战。”安森总结道。
话音落下,军官们表情各异。
法比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据守红手湾就是他的计划,这也符合他对自己在“风暴师体系”中的定位:保守,求稳,止损。
风暴师已经有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了,不需要再有一个热衷脑洞大开的掷弹兵团团长。
抽着烟斗的卡尔眉头紧蹙,作为已经对安森“完美计划”有一定抗性的参谋长,他考虑更多的是后勤问题;从红手湾到黑礁港,路程多了三分之一,成本却至少翻倍。
阿列克谢左盼右顾,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表情——自从大仓库事件后,他就再也不敢轻易表态了。
“但即便这么做对风暴师有利,您依然坚持救援黑礁港。”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忽然开口,灼灼目光望向安森:
“只是因为这么做符合敌人对我们的判断?”
“这确实是最重要的原因——特别当这个敌人非常了解我们,并且非常善于统筹布局的时候。”
安森承认了他的判断:“另一个原因在于这或许符合风暴师的利益,但却和我们的计划背道而驰。”
“您可以说的更详细些吗?”
用余光瞥了眼身后同样好奇但不敢开口的同僚,诺顿只得继续追问道。
“当然——抛弃黑礁港,坚守红手湾,利用现成的防御工事,充足的后勤和自由邦联源源不断的炮…新兵填补战线,我们绝对能挡住帝国平叛大军的进攻。”
原本想说“炮灰”的安森无意中看到角落里正奋笔疾书的小书记官,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冬炬城,波澜不惊的改口:
“但如果是这样,我们能有机会在冬季之前击败帝国,甚至是全歼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军队吗?”
诺顿·克罗赛尔沉默不语,微微骤缩的瞳孔似乎是在本能的做着心算。
“很简单,答案是根本不可能。”
没等对方开口,安森直接给出了答案:“我们或许能击败,甚至是重创他们…但背靠三大殖民地,对方勉强也算是‘本土作战’,想一口气歼灭整个军团,抢在年底攻克扬帆城,将帝国彻底逐出新世界……”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黑礁港这个进攻灰鸽堡和扬帆城的桥头堡绝对不能,也不可以陷落。”
面对总司令的坚持,诺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微微耸肩,朝法比安递过去一个眼神——出身小商贩家庭的他在风暴师内部也属于“保守派”,是赞成据守红手湾的。
当然,和安森·巴赫比起来,整个风暴师差不多全员保守派。
“但您也提到了,驰援黑礁港的代价很高。”收到同僚的信号,前近卫军军官当然要有所表示。
“没错,守住这一桥头堡对风暴师的利…(法比安瞥了眼仍在奋笔疾书的小书记官)对风暴师和自由邦联的利益都十分重要,并且关系到整个新世界的自由与和平;但实事求是的说,这样一场耗资巨大,风险极高的长途跋涉的危险可不仅仅是表面上的。”
“我们不仅要急行军,去袭击一支以逸待劳的帝国军队,即便是行军过程中也称不上绝对安全——土著民,强盗,野兽,疾病…这里不是瀚土,非战斗减员带来的损失,很可能还要超过战场阵亡的数字!”
“至于年底结束这场战争,我承认这是个非常诱人的目标,但很多时候我们还是要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尽量确保已经稳固的阵线万无一失。”法比安劝说道:
“长湖镇,红手湾,还有刚刚受到敌人袭击的冬炬城…三座殖民地想要彻底动员起充足的兵源,投入到战争状态都还尚需时日。”
“更何况就算我们守住了黑礁港,就以现在白鲸港和自由邦联的财政状况,根本无法拿出重建城市和夺取扬帆城的资金。”
这也是风暴师“保守派”最担心的问题,为了更大的回报他们可以暂时不顾眼前的得失,但无论是黑礁港重建,亦或者让士兵们愿意在急行军守住殖民地,继续进攻扬帆城,前提肯定薪水不能出问题。
眼下风暴师已经有了编制,士兵对自己的待遇要求自然也水涨船高,不再像瀚土时那样只要有一点点分红和底薪就能满意了。
即便长湖镇之战后全军上下已经集体分过一次红,又有了军团农庄的股份和保底,要求加薪的呼声从未停止过。
这种苦恼也让安森愈发觉得组建新军刻不容缓——除了自由邦联的民兵和守信者同盟这种“观赏型军团”,还得有一支装备水平稍次,但至少战斗意愿旺盛,待遇要求又低的征召兵团才行。
“资金的问题不必担心,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卡尔摆摆手,一幅颇为轻松的姿态淡淡道:“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只有如何确保从冬炬城到黑礁港一路补给通畅,行军安全顺利,并且能抢在敌人攻下城市前抵达就行。”
已经解决了…法比安微微颔首,用冷漠掩饰着内心的惊讶。
参谋长趁机和安森对视了一眼,表情心照不宣。
到目前为止,整个风暴师知道北方商会和罗兰家族代表已经抵达白鲸港的人,只有他们俩外加一个小书记官;只要对方肯投资,这点钱根本不成问题。
但至少现在,安森还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所有人;除了他还不清楚北方商会具体是什么态度,更因为对方还涉及之后的煤矿开发银行,关系到卢恩家族对整个新世界的统治。
“后勤的问题,我建议分成两部分。”
就在这时,诺顿开口提议道:“既然目的地是黑礁港,那就让灰雪镇和白鲸港的物资向冬炬城集结,长湖镇的物资运抵红手湾,再通过各个殖民地接力运输,将物资提前军队运往黑礁港。”
“这样当然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我们可以让各个殖民地民兵分批跟随物资奔赴黑礁港,在利用各地的报纸进行大肆宣传,自由邦联决心誓死捍卫黑礁港的独立,风暴师忙于在红手湾建设新防线…给敌人制造些干扰。”
既然总司令已经下定决心,坚持要救援黑礁港,诺顿·克罗赛尔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坚持;及时回应客户(长官)要求,尽可能跟上对方的思路,也是他的强项之一。
“而且我个人认为,如果首要目标只是‘救援’黑礁港,能否全歼伯纳德·莫尔威斯属于次要目标,那么风暴师也没必要非得全部一起行动。”
“完全可以让一支——比如说某个步兵团和骑兵营先行出发,主力军再一分为三,减轻后勤压力;线列兵与散兵在前,炮兵和辎重部队在后,减少拖累加快行军速度。”
看到并没有打断自己,诺顿就继续侃侃而谈:“即便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想要在黑礁港和我们决战,背靠尚未陷落的黑礁港,哪怕暂时没有集结全部的主力,仍然是我们占据优势——击败他们或许很困难,但想输也同样不容易。”
“如果是这样,那的确可以减轻不少的后勤压力;分批行军,最快的部队应该能在十天前后抵达黑礁港…绝对来得及救援。”
听完诺顿中校的建议,卡尔·贝恩当即点头,但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但要把后勤分散委托给各个殖民地,管理起来可就太混乱了。”
“这个简单——我们可以像瀚土那次一样,要求让我们的人接管自由邦联的后勤委员会。”法比安接过话来:
“让艾伦·道恩担任总负责人,再将每天的情况向卡尔·贝恩参谋长汇报;至于如何确保对方重视…可以让白鲸港派遣一位议员担任代表常驻自由邦联,‘旁听’他们的全部工作和会议。”
“人选方面,我建议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
在求生欲这方面,法比安也只比安森逊色一二:“有白鲸港委员会总负责人,守信者同盟赞助人,本土豪门,总司令未婚妻亲自坐镇,量他们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有道理,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总司令惊喜知情溢于言表,连忙拍板:
“今晚我就告诉塔莉娅这个建议,相信她知道是风暴师最谨慎的掷弹兵团长提出来的,一定不会拒绝。”
话音未落,刚想要谦虚两下的法比安浑身一个踉跄,面无表情的猛地扶住了椅子才没直接摔在地上。
卡尔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顺便朝旁边挪了挪。
“既然已经敲定了后勤,那么剩下的就是行军路线的问题了。”安森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准备亲自率领卫兵连和一个步兵团赶往黑礁港,主力军团紧随其后;中途出现任何意外,级别最高的军官可以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举手表决接下来的行动——当然,前提是不能违反既定的军事计划。”
“您准备单枪匹马去救援黑礁港?!”
阿列克谢惊讶的目瞪口呆——虽然安森各种貌似送死一样的“完美计划”已经不再让他们惊讶了,但冒这么大的风险还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我说了,我会带上卫兵连和一个步兵团,怎么能叫单枪匹马呢?”安森轻笑着反问道:
“不过谢谢你的关心,亲爱的阿列克谢中校,一直以来你在风暴师内都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类型,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那当然,您是我们的总司令,如果您出现任何的状况我们不就……”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总司令那无比感激,充满了“暗示性的”目光,忽然觉察到什么的阿列克谢浑身猛颤,忙不迭改口:“不不不…我、我不是!我没有!我…那个…其实法比安和诺顿他们才是最关心您……”
“你不用谦虚了,我都明白!”
安森直接抬手抢断,一把摁住了阿列克谢的肩膀,满脸感慨道:“诸位,阿列克谢中校担心我的个人安危,主动要求要参加这个任务,我决定答应他这一小小的请求…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异议。
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了“啪啪”的清脆声响,没过一会儿,在场的军官们就纷纷都开始为两人鼓起了掌。
莫名诡异的温馨气氛下,一声不吭的阿列克谢中校表情僵硬,不争气的泪水划过脸颊。
眼泪上写满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