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就想起那场在楚国的比文招亲,一波三折,惊心动魄,最后逼得屈原上台,写出了名垂千古的《天问》。
眼前之人仪表堂堂,哪有半分当时驼着背走路蹒跚的模样?
苏秦忍不住问:“周兄,那日在楚地比文招亲,你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何扮得又驼又丑?”
周驼笑了笑,却不说话。
苏秦倒也知趣,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墨家对他来说是一个神秘的组织,自然有很多秘密。
在一阵寒暄之后,周驼从怀里将钜子令交还给苏秦,脸上换了一副郑重的表情,对苏秦拱手说道:
“没想到周兄居然有我们墨家的矩子令,我们墨家祖训,见矩子令牌,如见我墨家矩子亲临。”
“请苏兄受我一拜!”
他说着给苏秦行了一个大礼。
苏秦连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也拱手回礼说道,“原来周兄是墨家的人,不瞒你说,我有……”
话没有说完,就被周驼用手势打住,“苏兄,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苏秦左右看了看,跟随周驼往巷子深处走去,在拐了几个转角之后,竟然来到一处死巷,两边都是高墙。
苏秦毛骨悚然,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周驼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带她来这里?他右手切成掌形,手指并拢起来,左脚微微上前,若有异常情况,叫这小子吃一记手刀。
苏秦的一举一动,早被周驼斜眼看了个清楚,他嘴角不由得笑了起来,朝空中吹了一声口哨。
左边高墙哗啦一声,绳索如一条黑粗的蛇一般从墙那头跳将出来,唬得苏秦向后连退几步。
周驼忍不住哈哈大笑,对苏秦潇洒地一扬手,“苏兄,请上!”
苏秦心里一阵腹诽,墨家的人怎么老是鬼鬼祟祟的,连个门都没有,若让人看见还以为自己是个江洋大盗。
他上前双手攀住绳子,用力扯扯,陡然感觉墙内也有人也在扯动,心里又是一阵发毛,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借助绳子的拖力,一张脸透过墙头,又不由目瞪口呆。
墙内小院居然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只手提着绳子的那一端,另一只手捧着一碗汤嗞溜喝着。
自己好歹是一个七尺高的大男人,百十斤重的体量,这姑娘居然一只手,居然是一只手。
看见苏秦停在墙头不动,这少女才抬起头来,又让苏秦一呆,对方眉目清秀,一双眸子漆黑灵动,哪像一个女大力士常有的粗犷表情。
“喂,你狗眼看什么看!”
这女子冷哼一声,单手那么一抖,苏秦整个身体被一股巨力掀下墙头,一个趔趄直摔了下来,眼看自己脑袋要悲催落地时,那女子脚轻轻一勾,一个装鱼虾的竹篓猪子精准地垫在苏秦的脑勺下,惊得苏秦一身冷汗。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却见女子用手指着自己的头,笑得花枝乱颤。
苏秦伸手摸去,痛得歪起了嘴,原来自己头上停着一只小龙虾,一伸手正好被龙虾蓄谋已久的钳子夹住。
“小妹,不得无礼。”
周驼从墙头一跃而下,两指搓圆一放将苏秦头上的龙虾弹了出去,陪笑道,“苏兄对不住,这是舍妹周芸,从小调皮捣蛋像个男孩一般,爹娘都管她不住,还望苏兄不要见怪。”
不等苏秦开口说话,周芸狠狠瞪了周驼一眼,露出一对亮晶晶的小虎牙,转身便去厨房,“哥你再说,你再说,今天醉虾你一条都别想吃!”
周驼立刻认怂,捡起差点被苏秦压扁的鱼娄子,跟他妹妹挤进了厨房,连连作揖,惹得苏秦一阵好笑。
苏秦眼睛一瞟,就看见夹自己的那只小龙虾鬼鬼祟祟想躲进草丛里,被他麻溜捏了起来,献宝似的来到厨房,当着小姑娘的面,把龙虾放入篓子里。
周芸冷冷看他,“你也是只馋猫,一边凉快去,别打扰老娘做饭!”
站在门口的周驼与苏秦同病相忴地相视一笑,俩人手把手,走进那小院子里东厢一间僻静的房间。
“苏兄,我小妹做的醉虾是一绝,鲜得让人掉牙,今天倒是便宜你了。”周驼乐呵呵地说道。
苏秦配合地搓了搓手,故意笑得像只小狐狸。
自从他和姬立两个人轮流做饭以来,几乎从来没吃顿好的,不是把饭煮糊了,就是把菜烤焦了,家里没一个女人,这日子还真的没法过了。
……
谈笑一番之后,周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正色看着苏秦:
“苏兄,究竟有什么要紧事,劳动你出动矩子令?”
苏秦开门见山,“我想请你们墨家帮我保一个人。”
“保什么人?”
“商鞅!”
苏秦掷地有声,说出了这个名字,却见周驼缓缓站了起来,不确定的再问一句,“你说保谁?”
“商鞅啊,怎么了?周兄为何皱起了眉头?苏秦开口询问道。
周驼自嘲地笑着坐了下来,语气却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苏兄,在这偌大的咸阳城,你让我们墨家保谁都可以?就是不能保商鞅!”
“这是为何?”苏秦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问,用手拍了拍鞋上的灰尘。
“你知道我们刚才为什么要翻墙而入?你知道为什么我墨家弟子在咸阳几乎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苏秦摇了摇头,就听周驼继续讲下去,“正是因为商鞅商相国,自他在秦国实行变法之后,任何民间非官方组织都被列为非法,而我们墨家自然首当其冲,这十几年来,我们在秦国的墨家中人,有一两百人都因为触犯他制定的律法,而被关入大牢,我上一代的舵主,至今还在牢里吃牢饭。”
周驼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所以我们墨家子弟,无不对商鞅恨得心痒痒的,而你今天,居然要我们保他……”
他面带嘲讽的笑容,“如果你是墨家子弟,十几年来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苏兄,你说句诚实话,会不会去保护自己这样的一个仇人?”
苏琴张口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喝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