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她们来时是坐马车的,所以从医馆出来回去的时候也是坐马车回去,看着薛冰在欢欢和欣欣两人的搀扶下许久才艰难的走几步,陆霄不请自来地把人横抱起来后无视伤者的抗拒和投诉将人抱进了马车安置好。
见薛冰不安分的扭动着,陆霄开口威胁道:“好了,别乱动,要是脚的伤势加重了,我是不介意进进出出都抱着你当人力车夫。”
薛冰气骂道:“你怎么这么无耻?”
陆霄对于薛冰的话表示不在意,道:“我无不无耻也是因人而异的,要是你,再无耻的事情我都做的出来。”
薛冰被陆霄气的说不出话来,转头看着外边不理他,见她这个样子,陆霄也从车厢里退出来,让欢欢和欣欣进去,然后充当车夫的角色驾马回庄。
薛冰脚受伤后被薛老夫人强行停止了一切的事务勒令专心养伤,一切事务则移交给容依和锦绣两人。
薛冰从年前忙到年关将至,巴不得抛下一切事情,无事一身轻的玩几天,薛老夫人的话刚吩咐下来,她表面虽然说对锦绣容依非常抱歉,但一转身立刻就兴高采烈让欢欢和欣欣把半人高的账本送到容依锦绣的书房。自从来到神针山庄,陆霄就没见过薛冰如此开心。
“你看着我笑做什么?”薛冰吩咐完一转身就看到了陆霄站在身后双手抱胸满脸带笑的看着她。
“有吗?”陆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要不要我借你一面镜子?算了,那样太麻烦了,让一下,我要出去。”薛冰转动着轮椅的轮子对陆霄说道。
“你去哪,我带你去。”陆霄让了道但却依旧跟在薛冰后边帮她推着轮椅,天底下能让陆霄充当仆人的人没几个,而让陆霄心甘情愿当仆人的人也没几个,但享受这份殊荣的人却不见得有多开心,反而很一脸的不情愿。
“去后山。”薛冰本想拒绝,但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对陆霄说,“我想去山庄后山的那个高台上,你知道路的。”
薛冰说的那个地方兔子自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去过几次,高台旁边有一棵几人才勉强环抱的大榕树,盘根错节,枝干粗壮,树冠庞大,枝繁叶茂,在夏天的时候甚至能遮盖整个高台,即使此时是冬天,它的叶子也是翠绿的喜人。
陆霄推着薛冰登上了高台,冬季的风是干冷而凛冽的,刮在脸上生疼,但薛冰却不甚在意,甚至还让陆霄在榕树上找一个视野好的地方抱她上去,陆霄虽然不明白薛冰想干什么,但还是按照薛冰的话行动了,他用斗篷将薛冰裹得严严实实后打横从轮椅上抱起她,足尖一点从高台上轻松地跃向榕树,在一个横生的有成人大腿粗的粗壮枝干上落脚,抱着薛冰让她依靠在树的主干上。
“你也坐下来陪我一起看看风景吧。”就在薛冰坐定后突然温柔地对陆霄说道。
薛冰不是第一次对陆霄如此温柔,而且大冬天的,万物萧条,哪里还有什么好景色可看,但陆霄还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和期待,因为这是他从瀚海镇回来后第一次,薛冰如此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冷漠无视,就像以前一样,陆霄甚至觉得如果被风吹几下就能得到薛冰如此的待遇,他不介意天天都被刺骨地寒风吹着。
薛冰不知道陆霄想什么,见陆霄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生气,而是拢了拢斗篷低头看着山下的村镇。
神针山庄建在无垢山山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无垢山周围的村镇自然也能尽收眼底,现在是中午时分,缕缕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又被寒风无情地吹散,即便如此,年的氛围却还是很浓郁,陆霄见薛冰入神的看着山下也不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陪着她。
他们之间从未如此安静过,以前都是薛冰叽叽喳喳的和自己说话聊天,或者耍小孩子脾气让自己不得安静,多少次他想让薛冰安静一点都不行,如今薛冰终于安静了,但他又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了。他忽然又想起在离开山西的前一晚在姚杰府里霞儿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霞儿说她把自己当兄长一样尊敬,自然不会像薛冰一样对他凶巴巴的,如果薛冰也像霞儿一样温柔安静,他也能像兄长喜欢妹妹一样喜欢薛冰吗?
陆霄发现他做不到,即使薛冰做到了像霞儿一样温柔安静,但陆霄却又想念她的吵吵闹闹,发小孩子脾气让自己不得安静。
就在陆霄在和自己较劲时,薛冰忽然开口了,“神针山庄附近有上千亩田地,七百个佃农,而这些佃农来自三镇五村七百二十户人家,其中三成土地是三镇一百三十个富商同有,剩下的七成则属于神针山庄,三镇五村中又有超过五十个绣坊、四十间客栈、一百五十个摊位以及各种铺子百余间背后的老板也是神针山庄。”
陆霄不知道好好的薛冰怎么说这些,也不插话,让她静静地说完,谁知薛冰说完后却反问他一句,“陆霄,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
陆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大概你想让我知道神针山庄有多厉害。”他一张嘴风就灌进了他的嘴里,让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干。
薛冰道:“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这是我身上的责任,我无论现在过的如何自由,以后或许我都会一辈子待在神针山庄,而我需要的丈夫则是能帮助我承担这份责任的,陆霄我知道你喜欢自由,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你要是现在离去我不怪你,再见面你依旧是我们神针山庄的贵宾,我必定扫榻相迎,你不必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把自己的下半辈子卖出去。”
陆霄听了薛冰的话几乎毫不犹豫就回道:“可是我愿意。”
就连陆霄都不得不承认薛冰非常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还了解,陆霄是浪子,是游侠,最不喜欢的就是束缚,但薛冰偏偏就用束缚来逼迫自己主动放弃,如果是以前,他一定逃的要多远有多远,但他又不愿意薛冰嫁给别人,心中的不愿意甚至压倒性的战胜了享受自由的那一部分。
陆霄见薛冰不说话,接着说:“或许你以为我被风吹昏了头,但我知道我现在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既然我要娶你,自然要和你分担你的烦恼,夫妻本是一体的,不是吗?还是你觉得我太笨,帮不了你什么?虽然我也承认我一看到账本脑袋就大,但起码我可以跟堂哥一起做护院防卫的工作,这么说来,和我成亲,你觉得是亏了还是赚了?”
薛冰听完他的话反而笑出来,她不像陆霄坐在风口,自然不会有风灌进她的嘴里,所以她的笑声还是非常的悦耳动听,即使耳边的风再大,陆霄还是听到了薛冰的笑声,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他一笑,风又灌进了他的嘴里,薛冰看不下去了,将他拉着靠近自己,她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来,带着香香甜甜的暖气,那香香甜甜的竟像是食物的香气。
薛冰拉着陆霄冻的有些僵硬的手缩回自己的斗篷里,放在自己的怀里,按在了那袋香甜的栗子上,就像那年冬天在拉哈苏一样,那时薛冰的脸也在腊月里开出了桃花一样鲜艳的颜色。
“陆霄,吃完这袋栗子你就回去吧,陆夫人把信送到神针山庄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霄终于知道什么叫有心无力,当他以为事情开始出现转机的时候,薛冰给他一个更大的打击。
陆夫人的信是老太太给薛冰的,她给薛冰的同时也隐晦地问了一下薛冰的意思,她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耳聪目明,小辈之间的情情爱爱她作为长辈不好插手,但还是想很关心的。
薛冰告诉老太太,说:“他很好也很体贴,但谁都不知道他的这份好和体贴会保持到什么时候,陆霄只适合当神针山庄的贵宾。”
夜,慢慢深了!
但明天启程的陆霄却还在屋外吹风,他半靠在薛冰房间外的房梁上,看着屋内灯火倒映在窗上的倩影沉默不语,此刻无论是谁也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陆霄竟也有如此垂头丧气的时候。
薛冰用了一袋热腾腾的栗子AA陆霄劝走,这一袋栗子仿佛是她执意要斩断彼此之间联系的武器,而且杀伤力十分大,至少陆霄真的退缩了。
夜已经很深了,房内的烛火终于熄了,但陆霄还没走,他已经不是神针山庄的护卫了,但还是履行他的职责,没多久院里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能躲过设置在外墙的铃铛阵,躲过薛璁的巡逻队,显然有一定的身手,见他直接走向薛冰的院子陆霄又知道此人目标明确,想起薛璁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陆霄脸彻底沉了下来。
夜闯别人家又直奔女子闺房的不是浪子就是采花贼,大多数不是好人,这位自然也是如此,不过是后者,自从白天在集市上见到薛冰后,心里便存了这一份龌蹉心思,他想着既然神针山庄的少庄主能轻轻松松地被一个小扒手推倒扭伤了脚,自然也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何况现在脚又受了伤。
只是还没等他翻墙进入薛冰的院子就被人搜出迷药捂着嘴折断手脚扔到外院去了。
薛璁看着陆霄面沉似水得将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自己面前,自然知道因疼痛而晕过去的是什么人,挥手让人把采花贼送进地牢后又继续巡视了,陆霄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屋里的烛火又亮了,像是等待归家的旅人。陆霄这次也不扭捏了,直接推门而入,发现薛冰就坐在轮椅上看着他。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陆霄问。
薛冰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太吵了,我怎么睡得着?”显然,她清楚的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陆霄**地道:“你睡吧,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薛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笑着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还在这守什么,神针山庄可出不起你这个身价的工钱?”说完咯咯笑了出来。
陆霄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走过去抱起薛冰走向里间的绣床,强迫人睡觉后又**的走出来搬张椅子坐在里间入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薛冰盯着屏风上的人影慢慢说道:“陆霄,你不必如此,咱们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我的错,要弥补的也是我,和你没关系。”
“你没错,是我的错。”陆霄依旧笔直地坐在外间,他盯着紧闭的房门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从我懂事开始我爹就不常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是吃完饭就走,六扇门里的卷宗案件像是永远也看不完一样,好像每一样都需要父亲处理,但那个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总捕头而已。家里一切事务都是母亲在处理,即便生病了也是母亲一个人默默抗过来,这个家像是从来不需要男主人一样,全由母亲打理完了。”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我在想为什么一个人不归家有什么乐趣?于是我也开始跟我爹一样夜不归宿,我发现原来一个人不被家庭束手束脚是真的很潇洒,渐渐地我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人。”
“每当我看到母亲院里常明的灯笼我就知道虽然她不说,但她心里还是希望父亲能常回家看看,我不知道母亲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我却知道我继承了我父亲血液里对家庭的漠视,如果我以后成家了肯定也会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人。而我的妻子和孩子也会是另一个母亲和我。”
这是陆霄第一次在薛冰面前诉说自己的家庭,薛冰也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见他说完才吃吃笑道:“那不是很好,以后没有我烦着你了,你会更自由。”
陆霄听她说完,坚定而又缓慢地说:“但我愿意学习怎么去做一个负责的丈夫和父亲。”
房间又陷入无言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