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这话说出去谁信?
谁信这话竟然是出自汴梁城内权臣之家一个后宅庶女口中?
陆归堂轻轻一笑,浸满自嘲:“你与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我明日别来?”
顾谨侧首,她的确不希望他来,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阿堂,这些道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足有两世之久,但这话顾谨没说,只对陆归堂道:“从前我以为天地之大,不过我自己和一个顾家,后来我认识了你、你兄长、涉足了丞相府,才知道天地之大大到整个汴梁。”
陆归堂凝了凝唇,想要开口,却没忍心打断这开口述志的少女。
她续道:
“再后来,因你,我插手了缺月池之战,又因毓川,我插手了湘北水患之事。自那起,我的心里多了家国,我心中的天下,成了大贞上下,你可懂?”
男子眸光盈盈,忽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我懂。”男子的声音出奇的坚定。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乃今圣嫡子,母亲馈主中宫,舅舅手握兵权,半朝人从了大哥,又有宁国公府倾囊相助,我怕我……”
外戚强权,历朝最忌。
“你不怕。”说这话的时候,顾谨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
陆归堂愣了愣,他本想说他有他的顾虑,他想说他行事懒散实为守拙,竟被她打断了。
男子忽而低声一笑,他竟然忘了,自己心中所想早已经被她看透。
“我是怕,今日我连你都保护不了,日后如何护这天下。”
这句话,若是当着朝臣和圣上的面儿说不来,陆归堂当即就会被扣上一个意图大储之位的罪名,但他说给顾谨听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顾谨淡淡敛目:“还有两日,我们还有时间。”
她说的,是顾疆元的那封迟迟未至的书信,那封能解了她今日之危的书信。
她给自己续了一杯冷茶,今日说的话多,她有些累了。
“云绦在主母那里,我不会跟你走的。”茶杯搁下,少女多了冷漠:“王爷,我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你不要拘泥于眼前,风物长宜放眼量,愿你我都能做到。”
陆归堂抬头,正见寂寥长阔的天儿,雪夜未晴,今夜没有明月,只有不知亘古的长空。
风物长宜放眼量。
“好。”他应下了她。
“明日我不会来,但也请你,再等等我。”
再等一等,昨日商故渊查到了康伯臣收受贿赂的证据,今日他拿着那证据去找了吏部尚书,若是明日事情顺利,吏部尚书会在早朝之上弹劾康家,康家遭难,顾谨便得救了。
顾谨不知他还藏了一招后手,听他说完便未再抬眸,只听得房顶之上窸窣声绝,天地间又归于一片寂静。
桌上的手炉泛出来熏人暖意,顾谨将之揽入怀中,视若珍宝。
……
令人希望破灭的是,第二日的天没晴。
冬雪又飘,圣上旧疾复发,取消了早朝。
吏部尚书手里面早已写好的用来弹劾康伯臣父子的那封奏疏,没能送到圣上面前。
这一夜,陆归堂没再来爬屋顶,顾谨一夜未眠。
天亮的时候,何氏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晚窗阁,其中人有顾湘,也有多日未见的云绦。
小丫头当日被何氏带到了听云堂伺候,何氏没顾上搭理她,只让人看着她不许出院子。
秋冬霜寒凝重,云绦脸上的烫伤已经好了。
顾谨的心宽了些,好在何氏还算守信用,愿意她带着云绦。
晚窗阁里呜呜泱泱站了一屋子的人,顾谨除了云绦,别的一概没理。
何氏并没气恼,只等了片刻功夫,刘婆子引进来一个媒婆。
人说三姑六婆,媒婆可占其一。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这里头,媒婆算是最体面的婆子了。
下至平头百姓成亲,需要有媒婆议亲,上至皇家天子娶亲,仍要有媒人见证。
今日来的这个媒婆瞧着颇为富态,一身玫红喜色,言语间一副笑意,端的不知哪家做派。
刘婆子笑笑开口:“赵媒婆,这位就是我家二小姐了。”
赵媒婆堆着笑意进了屋,嘴上絮絮叨叨不只,却在见到顾谨的那一刻噤了声。
面前少女一身素衫,一副清秋容颜不施粉脂,似那寒梅初绽时瓣上一寸雪水,也像清秋寒菊凛冽自知。
“哎呦,汴梁城里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赵媒婆走进了细细去看顾谨容颜,忍不住连声称赞:“婆子我上至宗亲王府,下至乡野村夫家的亲事都经手过,可没见过哪家有这样俊的姑娘,真比那公主娘娘还要好看一些。”
顾湘听见人夸顾谨,心中气便不打一处来。她堂堂嫡女就在眼前,这婆子却偏偏逮住了顾谨夸个不停。
虽说顾谨今日成婚,可于汴梁城里,那也将会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最不体面的婚事了。
顾湘冷哼一声:“赵媒婆倒是见多识广,说得好像宫里的公主娘娘你也见过一样。”
却不想赵媒婆甩了甩帕子,一脸欢笑:“见过见过,前两年有位朝臣娶妻找的就是婆子我,那日皇后娘娘带着两位公主贺喜,我哪儿能没见过公主娘娘。”
顾湘被这话一噎,竟不知道再拿什么话来回怼于她。
何氏暗里拉住了女儿,轻呵赵媒婆:“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莫要误了我家二姐喜事。”
赵媒婆连忙哈了哈腰,去给顾谨梳洗打扮。
自始至终,那清晖少女都未发一言。
云绦在旁哭哭啼啼想要拦止,被刘婆子摁住了。
赵媒婆亲手剥了顾谨的素裙,中衣未换,只为她加了喜服。
同赵媒婆衣裳的颜色一样,是呛人的玫红色。
大贞有矩,妾偏红,妻正红。
顾谨任凭人给自己换衣,何氏撇了撇嘴,招过来一个护卫,于顾谨梳妆之际亲自到了妆台前。
她将顾谨双手一扣,捆了绳索。
顾谨仍旧不发一言地坐着,似乎那被绳索缚手的人不是她一般。
赵媒婆被这架势吓懵了,她本以为就是个寻常庶女嫁老爷的婚事,哪成想还能闹上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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