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生间到卧室的短短十几米,每一步我都走的艰难又挣扎。
我还要麻木的躺回床上装作若无其事。
黑暗里,那些关于这些日子里书尧带给我的笑容和温柔异常清晰可见。
那些真实感受到的东西终究抵不过他一句“起码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漫漫长夜,所谓点点滴滴堆砌出来的真情实意不过一场浮云,黄粱一梦,讽刺至极。
人永远都霸道又自私,正如欺骗永远不会从人生的这座大荧幕里落幕,虚伪永远与其狼狈为奸,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却被狡猾的狐狸包装成精美的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并非小丑而是木偶,像皮影戏那样被人操纵。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我的床边,尽管我睁着眼睛也不必担心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他能看得见。
接着我身边的地方一沉,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坐在床上还是睡着。
温热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我的脸,动作轻柔的仿佛不真实,如风过水面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我一般的嗫嚅一句:“你要是能快点好起来该有多好。”
说实话我听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只庆幸自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所以说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也从来没有爱情出现过。
一切都是捏造的陷阱与假象。
生活就是一场自欺欺人骗局。
还好他没在我床上待很久,下床的时候还不忘如此“贴心”的为我盖好被子。
生病以来第一次,我迫切的希望天亮,我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好,起码伪装的很好,只为早日离开。
放过自己,放过他不安的良心。
第二天,我主动要求去看医生,他欣喜若狂的把我打横抱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又是紧紧的把我按在怀里。
他仿佛激动的说不出来话的表现让我十分觉得可笑。
竟然也真的没忍住“噗”得笑了出来。
他就更兴奋了,直呼我笑起来很美。
于是我也就献媚般的时不时扬起着实让自己反胃不堪的笑容。
蒋朝送了一只橘猫给我,我说不上多喜欢,但毕竟是他送的,我多少还是很欣然的收下了这件礼物。
知道我在看医生,他也非常高兴,甚至整天念着想要带我去哪里哪里玩,这时候书尧总会把我搂住,宣示主权:“那也是我带她去玩好吧。”
接着一本正经的问我:“有没有什么想玩的地方?”
我淡笑着摇头。
没有人知道我笑容下面其实是刀刃,就连蒋朝都忍不住欣慰道:“能看到你笑真好。”
最后甚至还和余书尧拥抱了一下,感慨万千:“多亏了你才让安菜又有笑容,想当初我还差点让她,,,唉!”
笨蛋,这关余书尧什么事。
我将“你也该谈恋爱了”这句话写在便利贴上给蒋朝看。
蒋朝摸着脑袋,笑的局促又纯粹:“这不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余书尧调侃道:“要不我给你介绍吧。”
蒋朝顿时翻起大白眼:“滚滚滚,连你也跟着瞎掺和。”
我又写道:“你不恋爱也是我的心病。”
蒋朝为难的说:“这可怎么办,我也不能跑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回来当女朋友吧。”
他执着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我又把写好的便利贴递给他看:“我希望你能幸福,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蒋朝转过身,靠着栏杆,对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大喊:“老天,你看许安菜都祝我幸福了,就拜托你赐给我一个喜欢的人吧。”
天空依旧晴朗,依旧白云飘飘,没有因他的这句惊天动地的嘶喊而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喊完之后,他忽然凝重,迟疑的问我:“你以后真不打算开口说话啊?”
书尧直接踹了他一脚:“去你的,别乌鸦嘴,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转过身,大风吹乱了满头黑发,平静的江面辽阔而悠远,湿润的风夹杂着水的味道,清凉舒畅。
一眼望去千帆过尽,皆成风景,饶是岁月无情,人心难定。
有些情到最后不过一抔黄土,有些人终究被遗忘在时光里,那些不可预测的宿命已经开始往规定好的注定里慢慢生长,开出一朵鲜艳绚烂的花,最后轻轻的在该落的季节里悄然无息的凋零。
余书尧搂着我肩膀,笑望江面:“想到你还在我身边的这种真实的感觉真好!”
我抬起头,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脖子上的戒指项链上,又垂眸暼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左手。
我问他:“你知道蓝色鸢尾的花语是什么吗?”
蒋朝一脸深度震惊的表情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又掩盖不住绝对惊喜的盯着我看。
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余书尧也是差不多和他同样的表情,只是眼睛里多了一抹复杂:“赌上一切来爱你。”
我笑了,拿出笔用便利贴写道:“后来我才发现其实还有另一种意思。”
他没有继续问我另一种意思,反而明显松口气的样子。
紧紧的搂住我,郑重其事的看着我说:“就是赌上一切来爱你。”
……
从两边回来,又过了两天。这两天我一直惶惶然,尤其看到手上的戒指,我的那种惶恐更加严重,感觉整个人被束缚地喘不过气。
于是第三天我约了颂窗疏见面。
我告诉她我要去出国留学。
颂窗疏看着我手上的戒指问:“留学我可以帮你搞定,但是你觉得你不需要解释一下么?”
我蜷起十根手指,绞尽脑汁都无法准确描绘出从江边回来当天晚上自己的心路历程。
余书遥搂着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哭完笑,笑完又哭,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最后他摘下脖子上的戒指向我求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颂窗疏大概把我的沉默当成不想解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将咖啡杯扣在桌上的动静有些大:“你不说也可以,”
说着,颂窗疏从包中翻出手机,给我看一组社交软件朋友圈图片,只有一张图,发的是余书遥面对镜头的半张笑脸,还有他左手上紧紧握住的我的手。
配文六个字:我爱她,只爱她。
无法说清楚这一瞬间的心情,自己心脏上的负担又重了些,身体像被人用挖土机一下子挖空了,连血都流不出来。
可我却不觉得疼,也不觉得难受,当然,更不会被感动。
我只想逃走,从余书遥身边逃地远远的。
颂窗疏的表情冷掉几分,又翻出她和余书遥的聊天记录给我看:“你知不知道余书遥现在连筹备婚礼的心思都有了,他准备向他妈摊牌,当年你俩高中谈恋爱,她妈之所以支持那是因为你没伤害过余书遥。江阿姨只有这一个儿子,从余书遥出车祸那刻起,你伤害的不止是余书遥还有江阿姨。一旦余书遥跟江阿姨摊牌,他们二十几年的母子关系必定会因为你出现裂痕。”
说到最后,颂窗疏收敛了一些愠怒,直直地凝视我,表情有些不忍,但她最终还是坚定起来,对我说:“一段会破坏恋人血缘关系的爱情是不会幸福的。对你,对余书遥,对江阿姨,都不会幸福。”
我的脑袋像被水泥糊住,呆板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还让余书遥为你戴上戒指。”颂窗疏似乎感到异常无语,如果不是因为她受过的淑女教养,或者她顾及我的感受,颂窗疏恐怕白眼要翻上天,才能表达出她对我做出这种事的不理解。
而我只能避开她逼人的目光,低头说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行,好吧,这个话题到此结束。”颂窗疏精致的面孔上浮现与我沟通无力的疲惫,“出国留学我之前已经帮你搞定名额,你随时都能去报道。但是去之前,你最好跟余书遥断地彻彻底底,不要给他一丝念想。他是个死脑筋,当年能够因为他妹妹意外去世,而选择进育才中学过她妹妹想要的人生,现在也能因为你不辞而别,而到处去找你。他很优秀,唯一能摧毁他的只有感情。”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颂窗疏说完就走,我紧紧握着手里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怎么握都握不暖。
这里是一楼的咖啡厅,周边当着许多绿植,窗外有一大片草坪和一条小溪,据说店主还养了鸽子,下午会给它们放风的时间,到时候你就能看到草坪上时而振翅飞翔,时而停下的白鸽。
可惜我坐的不是窗边的位置,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把脖子伸长一点,让视线穿过一个又一个人头,也能看到一部分白鸽。
我带着这种念头坐到了下午,然后眼睁睁看着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店主没有把白鸽从鸽子屋放出来。
手里这杯咖啡一口没动,我起身离开,在门口发现数把透明雨伞,我想是店主给没带伞的客人们准备的额外服务,因为上午进来时这里并没有雨伞。
店主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余书遥也是那种温柔的人。
我推门出去,打开伞,大雨打地伞面噼里啪啦地响,我踩着水花远远望了一眼草坪角落里古朴干净被雨打湿的鸽子屋。
我在想鸽子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因为下雨,没完成想要完成的事而遗憾。
“抱歉!”有人从我身边快速跑过的时候撞到我撑伞的手臂,看着那人在雨中用公文包顶在头顶,佝偻着背跑远的背影,我吞回了那句对不起。
我想,有些话如果没能及时说出来,那么对那么已经渐行渐远的人就不重要了。
“幸好你没被淋湿。”当我站在余书遥家门口,正在输入大门密码时,余书遥带着庆幸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听起来气喘吁吁。
我回过身看见被淋湿的他。
不断有水珠从余书遥的头发上滴落,他的左脸上挂满大片水渍,湿漉漉的眼睛泛着些许潮湿的冷意。
我的目光不断往下,停留在他左手中的伞上:“你出去找我了?”
“嗯。”余书遥抬起胳膊肘擦了一下脸,“你今天出门没带伞,我给你送伞。”余书遥没有追问我去了哪里。
我继续输入密码,打开门进去,在玄关处的鞋柜里为余书遥拿出一双棉拖鞋。
“出去怎么不打伞。”
余书遥一边把脚塞进拖鞋,一边将挂着雨珠的伞搁在角落:“最开始打来着,后来觉得影响我视线和速度就收了。”
“我给你放洗澡水。”我走向浴室,他跟上来,“不用。淋浴就行。”
余书遥话音未落,我的手和他的手同时触碰到浴室的玻璃门把手。
他的手掌覆在我手背上,因为被雨淋湿,所以掌心湿润,并且滚烫。
我的手背是冰凉的。
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异常好,外面的雨下的再大,屋里也听不见一声。
我和余书遥谁都没有说话,房子里安静地散发着蚀骨的寒意,气氛却往暧昧灼热的方向拐。
“要不……”余书遥顿了顿,声音低哑。
在他开口之前,我脑袋里紧绷的那根神经就在不断拉直再拉直。
“一起洗?”在他话音落下之时,那根神经啪地一下,断成稀碎。
后来的事却并非如我原本打算好的方向发展。
我在余书遥在洗澡时已经再发高烧,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他人晕倒在地板上。
余书遥被直接送进医院急救室,颂窗疏匆忙赶了过来,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耳光特别响亮,我耳边一阵嗡鸣,但仍然未感觉到痛。
“为什么不早点回去?”颂窗疏抓着我的衣领,她未施粉黛的面孔苍白中带着憔悴,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浓烈的愤怒,“今天余书遥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说要给你去送伞。可你为什么要再咖啡店呆那么久,为什么你有伞不给余书遥打电话?以你对他的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会给你送伞?为什么你不告诉他?”
颂窗疏吼完,再次扬起手。
然而想象中的第二道耳光并没有落下来。
我抬眼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蒋朝抓住颂窗疏的手。
“不管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你教训她!”
“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颂窗疏愤怒地瞪着蒋朝。
“别动粗,这是警告不是教训。”蒋朝放开颂窗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