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那些房屋被拆的声音像不像对二十五岁以前的程君相弹奏的葬礼告别曲。”
向她的过去告别,对她的未来哀悼。
阿笙走近程君相,两手搭在她肩上:“我相信未来我们会更好。”
会吗?这恐怕永远没有答案。
搬到新家后,程君相背着阿笙偷偷出去买花。
在新的街道,即使靠着阿笙为她才买不久的导盲犬行动,也依旧困难。
不只是眼盲,更是心盲。对未知地点的陌生赶到恐慌。
“暖暖,你慢点走。”暖暖是阿笙起的名字,寓意在于狗狗在她身边如同他在她身边。
程君相用两只手死死拽住暖暖的牵引绳,身体绷的紧紧的,肢体僵直,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古怪。
听着手机里的语音导航,大概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花店。
进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上放在门口的硬邦邦的东西,程君相弯下腰下意识得去摸索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三十几岁的男子,并且很不耐烦。
“得,您千万别摸。”花店老板将程君相一把推开,“您这一摸我可就得送您去医院了。”
程君相被领进花店,清香扑鼻。
她连声道歉过后,老板便没了先前的烦躁。
“我刚刚撞到的是什么?”撞的腿挺疼的,花店的话,应该是盆栽吧。
“仙人柱。”老板的语气似乎夹杂着一丝庆幸,“您说您要是摸那上面去了,那可就事大了。”
程君相抿嘴微笑,着实不好意思。
“对了,您要买什么花或盆栽?”老板礼貌说,“我去给你拿。”
“夜……”
“老板,这马蹄莲怎么卖?”
她才说了一个字就听到花店里其他顾客的声音,随即老板跑过去说:“十五元一束。”
等了一会儿后,老板才走过来,程君相保持着一抹微笑。
“不好意思啊,刚刚。”老板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和温度,好像这句不好意思只是为了应景。
程君相淡淡的摇头,随后老板问她:“您要什么花?”
“夜来香。”
“我这就给您拿。”
说好的给她拿,结果倒听见她跟客人的讨论声。
“老板,你这花新鲜吗?”
“新鲜,都是昨天刚进的。这花的产地绝对放心。”
“你闻闻新不新鲜?用实力说话。”
“还不错。”
“…………”
等了好一会儿,老板才把程君相要的夜来香递给她。
“您店里的生意很好。”手里的花散发着浓烈的香味,“这不是夜来香。”
程君相狐疑道:“夜来香的味道没那么浓烈。”
“小姐,您在说笑吧,难不成我还骗您不成?”
程君相又摸了摸花朵,阿笙送她的花摸起来很大,有一点点硬,而手里的花朵要小很多。
程君相对着老板摇头:“这花有别的种类吗?”
“有是有。”老板思索的说,“干脆您描述一下您想要的那一种,我再看看我这儿有没有。”
“嗯,”程君相想了想描述的词,“黄色,花朵很大,香味很淡。”
“可是夜来香没有这个品种啊。”老板也有些疑惑了,“应该是您搞错了吧。”
程君相一口否定:“不会的,送我的花的人就说这叫夜来香。”
“可能是那个送花的人认错了吧。”
“不可能,他知道我喜欢夜来香,给我买了好几年的花,怎么会弄错呢?”
程君相对着老板各种比划,各种描述。老板拿来各种花让她闻,她也是不断地摇头。
直到,这一束。
“没错,就是这个。”熟悉的香味熟悉的触感来的格外惊喜,“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可这不叫夜来香。”
当程君相抱着怀里的花回到家门口时,正好听到有人从里面开门的声音,随后她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牵进家门。
“去花店怎么不跟我说,我好陪你一起去。”
阿笙牵着她一同坐在沙发上。
程君相将怀里的花递给他看。
“我买对了吗?”
她笑着问他。
“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愕然。
“夜来香阿,”程君相拿着花轻轻晃了晃,“难道买错了?”
“没有。”阿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破绽,他伸出手拥抱她,“下次买花,不要一个人,我会很担心,担心的要命。”
“嗯。”
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他身上有熟悉的,是她爱的那种洗衣液的味道。
程君相情不自禁的翘起嘴角,那是幸福的弧度,耳边回响起花店老板说的话。
“这是向日葵,不是夜来香。”
“送你花的人是男的吧,一个送了你好几年向日葵,却告诉你是你喜欢的夜来香,他也许喜欢你哦。”
“不得不说送你花的人挺有心的,姑娘你大概不知道吧,夜来香有毒的,放在室内经常闻可能会出人命。”
“姑娘,有这么好的小伙子你可要珍惜哦。”
“姑娘那你现在是买夜来香还是向日葵阿?”
“向日葵。”她说。
向阳而生。
再见苏兰已是一年之后,那次她来她家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我并不觉得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一定要聊的天。”
无论她追阿笙也好,还是怎么样,程君相都不会阻拦。
毕竟这一年,程君相也自作主张给阿笙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要喝点什么?”苏兰坐在对面,她的声音依旧凛冽且带着骄傲。
程君相摇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快要结婚了,马上要移民去意大利。”她一开口,让程君相吃惊不小。
“出国之前有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
她听见苏兰说:“程君相,你不能这样用责任和道德将卢笙绑在你身边,他原本是翱翔九天的鹰,因为你,他都快沦为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雀了。”
“你想要说什么?”程君相冷冷的发出声。
或许因为苏兰说的东西,恰巧是她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当初他上学的很多费用,是你母亲资助的,所以在你母亲去世之后,他主动承担起照顾你的责任。”渐渐地,苏兰的口气不再那么桀骜不驯,反而透着微微的无奈和怜悯。
“那年他二十五岁,正在读研究生,只剩一年就可以完成学业,结果他退了学,他的这个决定,让他的导师对他极其失望。”
苏兰说的不只是一句一句的话,而是万箭齐发,伤得程君相血流不止。
“我当时身为他女朋友,极力阻止他这种愚不可及的行为。我告诉他可以一边照顾你,一边继续学业,并且我愿意帮忙一起照顾。可他不肯,他说你眼睛看不见,必须得有个人随时在你身边。我让他找个保姆照顾你,”
苏兰冷笑一声:“他居然说你正处于叛逆期,家里发生这种事情再加上你又比较敏感,怕你会想不开,所以他还是退了学。
你知道吗?如果他能够完成学业,他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你只知道他是你母亲情人的儿子,你不知道当初他母亲为了能够让他上很好的学校,选择去卖肾。
因为卖肾,他的母亲患上尿毒症,为了不拖累卢笙和他爸爸,他母亲最终从九层楼上跳了下来。”
这些,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我……
放在桌下的双手死死攥着椅子边上,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在铁质的椅面上而咯的生疼。
她像正在被上刑的犯人,忍受着苏兰一刀一刀慢慢的凌迟。
程君相很痛,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到喘不过气,可她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只能麻木地听着苏兰继续说下去。
“不久后,他跟我提出分手,他说他要照顾你一辈子。”
苏兰的声音里忽然起了一丝厌恶:“可最初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照顾你,直到有一天你碰到能够一心一意照顾你的人,他就离开。”
“我告诉他没关系,等我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然后一起照顾你一辈子。”
苏兰由厌恶变得咬牙切齿:“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因为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照顾你。”
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血液倒流回血管,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然后血花四溅。
程君相深深的,非常用力的才能勉强呼吸。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直到刚才,她还在意去年卢笙把苏兰留宿在他卧室,共度一晚。
“然后我们分手了。他由一个才华横溢的研究生,变成了面馆的厨子。”
“说到你们家的面馆,你又不知道了。当初你妈死后那面馆就差不多要倒闭,卢笙借钱将店面翻新,然后自己日夜颠倒的研究新配方。最后终于研究成功交给掌厨后,掌厨就拿着配方跑了。你知道那种山穷水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吗?”
“面馆要倒闭,还要照顾你,还得重新研究面食,还要风雨无阻的跑到大街上发传单。我偶然得知这些后暗中找人帮了一把,还是他能力够强,最终起死回生。”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程君相颤抖着双唇,嗫嚅的说。
此刻已经身处无尽深渊,稍稍放松便是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还有你的两次眼睛手术费用,以面馆的收入根本担负不起”
苏兰开始毫不留情的撕扯下她伪装起来的表皮:“你不会不知道,可你呢?为了能够让眼睛康复,你自私地接受了卢笙提的手术的事,而卢笙为了给你筹钱去借高利贷。”
“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你的眼睛根本就不可能被治好,而且每做一次,成功率就会降低百分之十,你第一次做就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以此推算,后面几乎不可能成功吧。但是你呢,程君相,你跟着卢笙一起麻醉你自己,欺骗着自己,你做手术的居心你很清楚。”
居心?
是啊,她永远都不想破灭的梦,被苏兰毫不留情,打碎得四分五裂。
被藏的很深的、一直在溃烂的伤口、被她硬生生地扒了出来。
她的自私,她的不甘以及她内心无法抹去的阴暗,就这样被苏兰扯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哈哈哈哈哈哈……
那就说说她的居心吧。
她一直装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初阿笙每天不停给人打电话时,她就知道了面馆要倒闭的事。
她特别希望倒闭,尽管那是爸妈的心血。
她想利用倒闭让卢笙自责。那样他就不会离开自己。
为了试探他,她精心策划一场割腕自杀,在此之前,她做过很多关于割腕不死的调查。
她就是要让卢笙恐慌,害怕。
还有第三次的眼睛手术,阿笙告诉她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程君相当然知道他在骗她,而且她很肯定手术不会成功。
只有不成功,卢笙才会愧疚到绝对不会离开自己。
不仅如此,在那次单独买花之前,程君相就已经知道阿笙一直给她买的是向日葵,为此她特意查了很多关于向日葵的资料。
向日葵不仅代表着向阳而生,其花语还是沉默的爱。不论他送她向日葵,是对她的祝福还是爱慕。
她想只有让他真正爱上自己,她才不用担心他的离开。
程君相利用自己的一切弱点来博取他的同情怜悯,她要让他对她愧疚不已,让他习惯她、爱上她。
为此,她不屑用十年时间去不断完善我的计划,同时也实施着。
抛却程君相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之外,有些意外也是始料未及。
当她知道他是自己妈妈的情人的儿子,她崩溃了。
在程君相第一次对他念出那一句“愿我如君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时,她发现自己爱上他了。
从那时起,程君相变得不甘心。
如果她没失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他。
而去年那次她撞倒了一幅画,打断了阿笙和苏兰的夜晚,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进房之前阿笙的那句对不起,像一盆冷水骤然将程君相浇醒。
她已经错了十年,不能再错下去了。
思绪拉回,时间回到眼前:“既然你说的那么肯定我居心叵测。那么你呢,即将奔赴他国的你,忽然跑过来找我说这么一大堆的目的是什么呢?”
此刻的程君相,心里的石头被搬走后轻松不少。
“我希望你离开卢笙。”苏兰也变得心平气和。
“我会离开他的,并且这一天不会很远。”她微笑的面对她。
谢谢你,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