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崇祯十二年的一月初二,新年第一次的朝议整整持续了两天。如今的大明朝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内阁阁臣、司礼监的掌印、秉笔诸位太监、六部的主官齐聚一堂,讨论、计议、对骂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竟是没有对目前糜烂的局势提出丝毫的有建设性的意见。
清军岳托部入寇山东,一路势如破竹,这让主战派又找到了向杨嗣昌等宣战的大好时机。而宣大总督卢象昇率军与清军多尔衮部大战于三府,更是让使得主战派官员的腰杆愈发的硬朗起来。
卢象昇以三万残兵,抵御多尔衮五万铁骑将近三月的时间,将清军左翼牢牢的拖在了河北,使得清军不得不放弃之前的会师战略,转为各自为战,对于大明朝廷来说,这便是不小的胜利。
但杨嗣昌、高启潜之流,却迟迟不肯救援卢象昇所部。剿贼前线,张献忠、罗汝才等虽已归降,但闯贼李自成却率残兵与官军周旋于商洛山中,洪承畴、孙传庭迟迟没有进展。或许便是杨嗣昌的授意,洪、孙二人虽然得到朝廷的命令,却一直拖延着未曾向京师靠拢。在主战派的眼中,这分明便是抗旨不遵、阳奉阴违的表现。
而招抚张献忠和罗汝才的熊文灿则向朝廷提出了难以接受的条件,索要大批的金银和补给以安人心。可如今的朝廷哪里拿得出来数目如此庞大的钱粮。如今的太仓库,空的可以跑老鼠。而崇祯却不愿意接受文武的建议,以内承运库,也就是内帑银来应急。
朝议混乱不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过,有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卢象昇在河北的血战,杨嗣昌之流已经不敢再将和议的提议再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了,一切只能在私下中进行。
朝议结束,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曹化淳并没有理会杨嗣昌的挽留眼神,而是自顾自的出了乾清宫。对于杨嗣昌递来的橄榄枝。曹化淳并不是没有看到。而是,他杨嗣昌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这个内廷第一人的存在,未免有些太晚了。
杨嗣昌和高启潜一起密谋与关外满清议和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他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如今。局面不可收拾了。倒是想起他曹化淳了。这顶个屁用!他曹化淳可不是专为他们两人擦屁股的!
出门的时候。曹化淳又大有深意的看了看侍立在崇祯身边的王承恩。这个老东西,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昨晚,曹化淳趁着王承恩晚间休息的时候。特意赶来探望,有了之前送药酒的一幕,曹化淳大可以以探望王承恩的腰痛病的理由来访。
哪知道王承恩这个老家伙竟是滴水不漏,任凭曹化淳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听到他透露一丝一毫关于崇祯皇帝如今的心思,到底是决意主战啊?还是一心一意想要和满清讲和,腾出手来消灭了流寇再说呢?
王承恩不吐口,曹化淳却是无可奈何。
眼前能得知崇祯皇帝内心真实想法的,莫过于这个老货了,谁知道,这家伙竟是人老成精,一点香火情也不念及,一张嘴竟是如同有铁将军把关一般,风雨不透。
曹化淳恨恨的一跺脚,转身下了台阶,一抬头,却是看到怀德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叠书籍。
此时,文武已大多散去,阁臣们还聚在殿内,是以大殿之前除了侍卫的大汉将军之外并无旁人。曹化淳心头一动,索性上前拦住了怀德的去路。
怀德跑的飞快,冷不丁眼前多了几个身影,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脚步,手中的书册差点掉在地上。
抬头一看,却是曹化淳和两名侍候的宦官。怀德慌忙双膝跪倒:“奴婢见过曹公公!”
曹化淳笑吟吟的亲手将怀德给搀扶起来,“你这孩子,这么大冷的天,却是跑出了这一头汗,这是做什么差事啊,这么心急!”
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喷香的汗巾,竟是帮怀德擦拭起额头上的汗水来。
怀德却是吓了一跳,赶忙又跪了下来,“奴婢如何当得起曹公公如此恩遇!”
曹化淳却是不以为意,将怀德给拉起来,将汗巾向他手中一塞,眼神却瞥向他手中的书册。“你这孩子,也忒客气了不是,咦?这是什么书?”
“回曹公公的话,这是万岁爷要奴婢找的《册府元龟》和前唐郭令公所著的《论吐蕃书》。”
曹化淳笑着点点头,拍拍怀德的肩膀,“想来是万岁爷心情烦闷,想要找些书籍来解解闷。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消瘦的着实令人心疼。还有,找到机会也劝劝你那义父,上了年纪,一定要注意休养,药酒用完了,直接派人来咱家府邸取便是,休要客气!”
怀德连连拜谢。
曹化淳又不着痕迹的问道:“昨晚,咱家从乾清宫这里过,天色已晚,却见万岁爷这边的灯火依然亮着,莫非又是一夜未睡?”
怀德摇摇头,“回曹公公的话。那倒不是,只是昨夜万岁爷忽然要召见詹事府的左庶子马士奇,是以这才睡得晚了些!”
“哦,原来如此!”曹化淳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随即笑着点点头,“行了,咱家也没什么事情,这就回司礼监当值,你这是万岁爷交代的差事,速速回去复命吧!”
“是,奴婢告退!”怀德恭敬的行礼,随即撒开腿向着乾清宫跑去。
看着怀德的背影,曹化淳琢磨起刚刚听到的那两个书名。曹化淳十二岁便进宫,诗文书画无不精通,也因此才被大太监王安相中。送入信王府伺候,由此才得以一跃成为潜邸的从龙之臣。
怀德提到的这两个名字,曹化淳也是知晓的。《论吐蕃书》是唐朝郭子仪所做,而《册府元龟》则是宋时的史书,其中的唐朝、五代时期的部分,乃是全书的精华所在,历来为士林所追捧。皇帝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看这些个书册呢?
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乃是唐朝的中兴之臣。国难思良将,皇帝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么一个人物来。这也是极为正常的。而《论吐蕃书》则是郭子仪针对吐蕃仆固怀恩之乱所写的一篇策论。也正是有了这篇文章,经历了相州之败后的郭子仪才得以有机会再度复出。
曹化淳眼中的精光一闪,“相州之乱!细细想来,倒与今时今日的河北之战有颇多相似之处啊!莫非。皇爷想要起复什么人来化解如今的困局?”
“还有昨晚忽然召见的马士奇。这是不是也是一个预兆呢?”曹化淳苦苦思虑。却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朝会中,马士奇也是当庭弹劾杨嗣昌的一员主力。这样一来,崇祯皇帝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
曹化淳的眼前不禁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啊!
当下,曹化淳便不再犹豫,立刻招来两名宦官。“速去招东厂张云汉来见我!立刻、马上!”
内阁大臣们直到夕阳西下这才散去,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崇祯皇帝疲惫不堪,因此草草用过了晚饭,便去了暖阁歇息,晚间的时候,还要处理批阅内阁和通政司送上来的奏章。
王承恩也因此才得了片刻休息的时间,径直回到值房,命人打来热水,舒舒服服的泡着双脚,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快速祛除疲劳的最好办法了。
怀德安排好了乾清宫中的一切事宜,这才命人取来了晚饭,自己端着托盘来到值房。
看到王承恩闭着双眼,怀德轻轻关上了房门,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又提起水壶向盆中加了些热水。
王承恩却忽然开了口,“见到曹化淳了?”
怀德却毫不意外,放下水壶,蹲下身,开始仔细的为王承恩揉搓双脚。“回义父的话,见到了,就在下午时分,曹化淳离开大殿的时候!”
“义父交代的意思,儿子都说给他听了。想来他一定听得明白!”
王承恩坐直了身体,将额头上的一块热棉巾摘下来,丢在一旁。“曹化淳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内书房出身,单单是那两本书,便会让他想到不少!更何况还有马士奇晚间被召见的事情!”
王承恩轻轻的叹口气,“说起来也是令人寒心。当初在潜邸的时候,曹化淳与咱家也算是无话不谈,但现如今各自身居高位,倒是说话相交却小心了许多。这些个事情,如果是咱家直接对他说,他未必会相信,反倒是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却是通过你的口说出去,他却至少会相信大半!”
怀德点点头,“高启潜这些年圣眷甚隆,手中还掌控着京营、御马监这些兵马,却是与曹化淳有些疏远了,加上与田弘遇私交甚笃,竟是隐隐有架空司礼监的意味。曹化淳隐忍了这么久,就算义父不点醒他,他照样会有所行动的!”
怀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回禀义父,进门前刚刚得到的消息,张云汉已经到了司礼监,看样子很是急切,竟是骑马来的,连车都没有坐!”
王承恩呵呵一笑,“如何,曹化淳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昨日咱们收到的巨鹿大胜的消息,按照正常的速度,朝廷会在两天后收到,但卢象昇他们已经颇为吃力了,两天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故来。咱们又不能将这些个消息直接告诉皇爷,但曹化淳的东厂却可以。想来他们也收到了消息,只是还存着观望的念头!”
王承恩自言自语,手指轻敲桌面,“杨廷麟星夜进京,想来就是为了请援而来。他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倒是没有贸贸然便求见皇爷。咱家估算着他已经和周延儒等人见了面,接下来便是反戈一击的时候。巨鹿的消息正好传来,借由东厂的渠道传入朝堂。如此一来,大事可成矣!”
一时间王承恩的眼神略有些失望。“皇爷直到如今还是未下决心。他这犹若寡断的性子这些年却是越发的严重了。是战是和?直到如今都踌躇不决,这样是会耽误大事的。”
怀德抬起头,轻声说道:“义父所做的,便是帮助万岁爷下这个决断,是吗?”
王承恩看看怀德,脸上慢慢浮现出慈爱的神色,微微的点点头,继而是长出一口气,“只希望咱家这一着,并不算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