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1 / 1)

魆黑夜里,不远处举着火把兵士在巡逻,火光隐隐射过来,脚步声在鼾声起伏中很清晰,还有巡睃营地外余光却始终锁定这一片监视者们。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只身混入敌营?!

苏瓷一动不敢动,屏息片刻,这才很小幅度动了动手脚,你放开啊大哥!

杨延宗钳制住她手脚,自后方悄然无声附身箍上她后背,她被箍得紧紧,一动都不能动,身后那人体温很清晰,吐息浓烈,两人前胸紧贴后背,这姿势和距离太近了,这人压迫感比每一次都强烈,她不怎么舒服,也很不习惯。

杨延宗微微松了松,却没放手。

事实上,苏瓷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杨延宗为防苏瓷惊慌引起敌营注意,接触同时紧紧扣住她手脚身体,钳制着她一切有可能发生惊呼挣扎。

但出乎他意料,除了在碰触到一瞬她绷紧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并放软身体屏住呼吸,以防引起巡逻兵和监视者注意。

两人很默契保持这个姿势,不吭声,安静了一会儿,巡逻兵过去了,苏瓷这才慢慢回头,小小声:“怎么了?你怎么过来?”

细微星光下,近距离,她脸上脏兮兮,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灵活转动一下看他,有种屏息感,但却看不见任何惊慌。

黑白分明,异常灵活。

杨延宗垂眸盯着她,半晌没听见回答,苏瓷有点心虚,忙左右看看,小小声:“很多人监视我。”

她指了指季承檀方向:“姐姐追求者,”原谅她,这口黑锅只能扣在她姐头上了,不过好在有她爹妈在,杨延宗再是当家做主也管不到她姐婚事头上,“就是这人,可能就是因为他才泄露了。”

苏瓷做贼心虚,小声解释:“不过倒幸好有他,这四个护卫是他,看在我姐份上他很护我,我暂时还好,回头再找个机会脱身。”

“嗯,我知道了。”

姐妹俩异常默契,苏燕已经把锅拉到自己头上并严丝合缝扣上了,杨延宗没空理她,苏燕一边被父母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表面忏悔心里焦急得不行。

杨延宗夤夜潜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当然他极不悦,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情况有变,原来计划被迫中止,并立即做出了调整。

他亲自前来,是有个一个关键步骤涉及苏瓷,通知,并让她设法配合。

“我爹娘姐姐他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了!”

“没事。”

杨延宗言简意赅回答了她,至于苏蓉受了些伤,但他想这并不是她关注重点。

微弱星光下,树荫草丛黑魆魆,偶尔一声嘶哑虫鸣,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杨延宗手仍然一动不动保持住搂抱姿势,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声音,沉声问他:“将梁慎引到设伏点,你能做到吗?”

他声音依旧带着天生淡淡漠然,阴影笼罩着他眼窝,高挺眉弓和山根间一片沉沉暗色,看不见他眼睛,但却能很清晰感受他目光,一如既往存在感强烈且迫人,他眉峰动也不动在盯着她。

苏瓷几乎是秒懂,她说:“应该能。”

她没说尽量之类废话,一句都没有,很干脆利落给出了答案。

“很好。”

杨延宗道。

非常好,这又是一个出乎了他预料回答。

他不禁垂眸,看着他怀里这个脏兮兮、却有着一双异常漂亮眼睛年轻女孩。

柔软,年少,却没有慌乱,没有惶恐,只见一双骨碌碌灵活大眼睛,她镇定聪明得出人意表。

这一趟过来,也顺利地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我不知道天坑石林在哪啊?”

苏瓷支起身,凑到杨延宗耳边,用很极小极小声音说。涉及关键那几个字,更轻得几乎只有气音。

苏瓷经常给杨延宗换药包扎,关于这个地方也零星听到了一次,她猜那是设伏地点。

她一点都没猜错。

潮热气息扑在耳廓上,少女特有青春味道,杨延宗侧耳倾听,然后,他微微侧头,也贴着苏瓷耳朵道:“无碍,东北方向。”

“你只管走,我会让人给你校正方向。”

这样啊,那很好。

耳朵热热痒痒,苏瓷忍住想抓一把冲动,赶紧退回去。刚才情况需要,两人脸贴着脸,这种几乎是耳鬓厮磨姿势,让感官变得异常清晰,陌生又熟悉体温和气息纠缠,罪过罪过,她不是故意占男主便宜。

把脑袋缩回来,但两人凌乱发丝还缠在一起,苏瓷伸出两个指头,飞快伸手把它们揪回来。

她偷瞄了他一眼,杨延宗正垂眸看她,他一双淡漠瞳仁如同没有星子幽深冷夜,山根鼻梁在阴影中显得尤为笔挺,这人很英俊,但他淡漠通常会让人忽略他英俊。

苏瓷想起那点心虚事,忙冲他露出一个讨好微笑。

大眼睛弯了弯,清澈得像午夜滚进沁凉溪流黑水银珠子,乖巧又明媚。

杨延宗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知是哼笑还是不高兴,他抬目扫了扫左右,手拍了一下她腰。

苏瓷会意,两人对视了一眼,慢慢分开了,很轻微很轻微枯草摩挲声,两人悄然无息松开,默契回到各自原来位置和姿势上。

静悄悄夜,鼾声和那巡逻脚步声既近又远。

苏瓷躺了半晌,小心翻了个身,赶紧揉了把有点发痒耳朵和手腕,做完这个动作那种陌生麻痒感觉才算轻了。

她睁眼盯着树荫半晌,身侧杨延宗她倒是不担心,他能进来就能出去。

可她该怎么引呢?

……

黄泥地上睡一晚上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半天,腰酸背痛大腿疼,不等苏瓷揉两把,前头梁慎亲兵就过来了,面无表情,“苏姑娘,请。”

这态度让季承檀不悦,苏瓷轻轻柔柔制止他:“檀郎,没事。”

她叫着这个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称呼时候,心里发虚,赶紧左右瞄了两眼。

——自从被杨延宗找过之后,她和季承檀相处时更加小心在意,靠肩膀什么绝对不能再有!就生怕这一个不小心再露了馅。

苏瓷被亲兵请到前面,忐忑又带怯冲梁慎点点头,然后在护卫和亲兵跟随下,开始观察地形寻找取水点。

苏瓷分寸一直把握很好,绝不单纯像之前一样单纯找蓬蓬草在地方,而是找一些混合植被地儿,或者只是不远处长有、看地势水脉却会延伸到这边点。

确保在短期内,这寻水窍门不会被对方摸索出真正规律。

找三次,大概一次成功,显示她作为一个“初学者”该有成绩。

事实上,还挺成功。

梁慎这人挺瞧不起女人,尤其是她这种出身不高、没有底蕴、最多就读读女四书学学刺绣弹琴无知少女。

偶尔他会用让人恶心眼光打量苏瓷,这个阅女无数男人眼睛毒得很,能看出苏瓷是个容貌很漂亮身材姣好少女,这还是对头家私下跟男人暗通款曲女儿,想让他多尊重根本不可能。

当然,这目光还是很隐晦,毕竟再漂亮女人也只是个女人,他绝对不会为了个女人得罪死了季承檀。

这种人渣就该早晚死在女人手里,他瞄!

苏瓷表面装没发现,私下心里把这人渣反复臭骂了八百遍,没必要她绝对不会再梁慎面前多停留,没办法,太恶心了。

“出水了!出水了!!”

身后传来陆续传来欢呼声,今天算比较顺利,看好四个点,有三个都很快挖出水来了,兵士忙扛着大锅水桶冲上去,遇上苏瓷时,还冲她点头问好。

苏瓷腼腆微笑,目光扫过一个陈皮脸青年伍长,对方在她扫过来时候,扛桶手食指曲起,无声往一点方向指了指。

苏瓷心领神会。

她心里琢磨了一下,估摸着,最多还有三四天,就该到地方了。

……

苏瓷引导一开始还是很成功。

可到了中后期,却开始不顺起来了。

“找到杨延宗踪迹了吗?!”

一大清早,火辣辣阳光就兜头照下,八月下旬天了,太阳还是像下火一样,天气干涸又炎热,一直在加剧。

在山里打滚了大半个月,人人浑身汗味泥尘,梁慎卷起衣袖至手肘,立在山坡上眯眼举目,脸色阴沉沉。

成功劫掳苏瓷之后,杨延宗和他人却像一夕间失踪了一样,尾哨被杀,接下来这几天他遣出了十几队人,俱一无所获。

万籁俱静,梁慎却敏锐嗅到了危险气息。

张牟及他麾下心腹都猜杨延宗很可能是先行遁走了,劝他也下令加快脚步。毕竟这环境是越来越旱,他们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要是实在无法杀死杨延宗,他们还是考虑先走吧,最近找水越来越难了。

在这些雷同声音里,在这些基本都认为杨延宗权衡后选择遁走声音里,唯独梁慎思维迥异——他太了解杨延宗了!他们都是一类人,富贵险中求,不得虎穴焉得虎子,不到万不得已,杨延宗绝对不会走!

——既然是这样,那么这种不同寻常,很可能昭示着一场巨大危机正在悄悄酝酿。

梁慎立即有了决断:“东去平州,缓行,加派一倍哨骑,务必搜索到杨延宗一行踪迹!”

他眯眼,这场角逐,且看究竟谁是猎手,谁才是猎物!

梁慎狭长鹰目阴戾一闪而过。

……

而在另一边。

夜空下,数十里外,一行七八人无声停在山梁上,黑衣劲装,斗笠遮面,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山风呼呼,尘土飞扬,杨延宗伫立在山石上,举目正是军镇大部队扎营方向。

杨延信道:“大哥,还有三天。”

他面露喜色,还有三天,梁慎就该踏入他们设置伏击圈了!“我这就回去通知苏叔父!”

“急什么。”

杨延宗淡淡道:“明日再去。”

“告诉阿康和苏叔,至少五六天了,梁慎才到,让他们只管放心仔细布置。”

杨延信诧异:“五六天?”

杨延宗淡淡扫了他一眼,杨延信不敢再问,忙道:“哦哦,我明天就去。”

杨延宗敛目,复又抬起,眯眼远眺。

这还是顺利情况下。

梁慎奸猾警惕,可不是那么容易上钩。

不过想起当日苏瓷,杨延宗忖度过后,最终判断,五六日应差不多了。

……

事实上,杨延宗判断非常犀利精准,一点都不错。

日子不但被拖延,而且过程还十分曲折惊险。

第二天起来,苏瓷就发现引路开始不顺了,当她再一次点出更可能有水前进方向,是东北,身后梁慎却突然出声:“往那边去!”

马鞭一甩,嗖一声,指是东南!

季承檀一怒,正要说话,苏瓷拉住他衣袖,摇了摇头,他忍了忍,勉强忍下怒火。

此一时彼一时,到了非常时刻,梁慎不会再顾忌季承檀,惹怒了他没好果子吃。

实在不行,这种环境,走失死上个把人,还是很容易。

苏瓷低下头,挑了挑眉。

不行啊,看来她得改了个策略了。

她开始巧妙地选择分岔点,每每指路,都基本不再指向自己真正目地,而是揣摩着梁慎可能有选择,指向另外一边。

这样歪歪曲曲,大体来说也是向着她想要方向,只是不甚精准而已。

不过问题也不大,旱情越来越严重,再怎么走,也离不开靠近深山区域,毕竟再往外,植被已经完全干枯了。

第三天时候,苏瓷病倒了。

一个见识浅薄不过偶有奇遇内宅少女,在这等艰苦环境和心理压力之下,该病倒了。

“病了?”

梁慎这一开始怀疑,矛头第一指向苏瓷,哪怕她装得再好,所以导致了前进方向唱反调。

不得不说,这人真很敏锐。

沙场打滚死人堆里钻出来人物,对生死和危机有着天然敏锐直觉。

苏瓷和他暗地里抗衡,真心心累。

她躺倒没多久,七八道沉重军靴落地脚步声就到了,梁慎声音:“去,给她诊脉!”

军医领命,立即上前诊脉,先以手测额温,后观察面色,最后把脉。

两名军医轮流看过,俱禀:“镇使,苏姑娘脉浮且缓,热邪侵体,需尽早服药,多多饮水,不然恐有性命之危。”

这种天气环境,一病倒很可能就起不来了。

苏瓷感受到两道锐利视线上下打量自己,她微微阖目,面露不适,用力喘息着。

躺在地上少女脏兮兮脸上潮红一片,汗如雨下,嘴唇干涸起皮,已是半晕厥状态。

梁慎没理季承檀叫嚣,目光从苏瓷身上移开冷冷落在对方一眼,季承檀心口一凛,闭上嘴巴。

苏瓷:真是个没用家伙,被人一眼就吓住了。

然后她听见梁慎道:“用药,马上去!必须把她治好!”

厉声,不容置疑,军医慌忙:“是!”

军靴离开声音,军医急速掉头取药步伐,苏瓷被送进小帐篷里,随后她很快就嗅到了熬药味道了。

一张薄被盖在她身上,挡住了酷热空气,被遮住半张脸之下,苏瓷翘了翘唇角。

梁慎疑心警惕越来越重了,时间不多了,她得适时降低一些他对自己怀疑和警惕啊。

这种天气和环境,要造成热感侵体表象太容易了,而她那么凑巧,会一些短期调整卖相窍门。

嘿嘿。

……

由于梁慎独断专行,队伍已经三天没有取到足够水了,尤其昨天,更是一点水都没能找到。

这种天,没水马上就会死人。

马血都只怕不剩多少了。

梁慎也是被逼得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找到足够水源。

生病少女躺了一宿,神色仍然萎靡,但已经被扶着抬上了马背。

她伏在马背上,勉力判断寻找方向。

但不顺利,两次走了一个多时辰环境都没太大好转,梁慎心下烦躁,厉喝出声,少女被吓得坠下马。

少女被重新扶上马背后,瘫软在马鞍上,梁慎语气森然威胁。

也许是被威胁少女超常发挥,也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运滞了两次后运气终于好起来了!这次方向,大树矮木和零星长草根部绿色终于比刚才多了一些。

整个队伍都松了一口气。

苏瓷也露出一点喜悦之色,嘶声说:“这一片都贴近深山,前面很可能就会有水了!”

昨天一整天都没喝水,声音当然嘶哑了,苏瓷乱蓬蓬刘海下,一双眼睛却半点丁点不像外表那么病弱。

她抱着马脖子,眼睛滴溜溜灵活转了一圈,心里忖度了一下,应该快到了。

果然,越往前方,绿意就越来越多,垂头耷脑哪怕绿也像蒙上一层灰色杂木黄草也终于开始精神起来了,甚至还看见了一棵有大半绿叶参天古树。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快,大家跑起来了,苏瓷欢喜:“前面肯定有水!说不定还有地表水!!!”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慢慢没入山巅,暮色四合,天光已经发暗了,但熟悉各种植物特点和环境规律苏瓷,还是看出了不久前曾浇过水痕迹。

苏瓷点赞,太恰到好处了。

身后大队伍在飞奔,苏瓷甚至听到舔唇声音,连梁慎风尘仆仆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

一路狂奔,绿色越来越明显,奔出七八里,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天坑,不深,大概就七八十米,能看到底部,但很大,一眼望不见边际。目力所及,密密麻麻小石山耸立在底部,是一处天然石林。

虽也覆盖上枯黄色泽和黄尘,但这一处天坑石林明显更受水流眷顾,除了边缘风化崖,底下居然保留着大半绿色,越往中心看,越绿,远眺甚至有种郁郁葱葱感觉。

苏瓷眼珠动了动,这果然是一处天然埋伏之地啊!如果没猜错,现在已经进入伏击圈了吧?

她垂眸扫了眼底下风化崖,暮色中,她有心之下,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

她不动声色飞快扫了不远处梁慎一眼。

得快!

她任务漂亮完成,该脱身了。

这梁慎眼睛很毒,她怕被对方很快会发现什么破绽,她得赶紧闪人啊!

“下面肯定有水!”

苏瓷心念急转,喜极欢呼一声,抛开缰绳,装作欢喜至极忘形一步跨开跑出去!

可没等她跑出几步,身后陡然一声暴喝!

“不对!!”

“妈臭娘们!!!”

苏瓷:“!!!”

身后锐器割裂空气嗖嗖风声,妈耶!

“艹!”

苏瓷反应超快,当即抱头往前一扑,骨碌碌滚下风化崖,飞快溜走!

就在这时,“轰隆”巨响一声,身下震颤,整个风化崖崩陷!!

头顶一大排人站立不稳,连滚带扑被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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