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神,就到了天宝二十四年。
这个新年,燕京很热闹,谢吉祥也很忙,直到上元节时,才能略微松口气。
这一日中午宫里还有宫宴,天宝帝病体未愈,并未出席,同众臣举杯欢庆新年的依旧是太子李希。
大抵也知道朝臣这些时候都没怎么休息,李希也很晓事,中午宫宴结束之后,就让朝臣各回各家,自家去欢庆。
谢吉祥回到家中,小睡了半个时辰,这才觉得缓过神来。
梅儿正在一楼给她煮茶,馥郁芬芳的桂花露香气逼人,让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何嫚娘则在小火炉上架了铁网,把年糕摆在上面,小火煨烤。
谢吉祥坐到何嫚娘身边,搂着她撒娇:“好香,饿了。”
何嫚娘怜爱地看着她,先给她倒了一碗桂花露,让她暖胃。
“年糕是今年新打的,用的是家里的稻花米,很香。”何嫚娘道。
她一边说,一边翻转年糕,瘦条条的年糕块跟吹了气一样鼓起来,终于变成了一个小白胖子。
谢吉祥闻着微焦的米香,肚子咕咕叫:“奶娘真好。”
何嫚娘给她淋上桂花蜂蜜,让她小口吃。
烤年糕特别香,外皮是脆的,带着微焦的米香,可内里却又软软糯糯,如同刚刚化开的麦芽糖,香气扑鼻。
谢吉祥一气吃了小半块,这才觉得舒坦:“奶娘,晚上咱们去庆麟街吧。”
今日是上元节,在庆麟街有燕京最大的灯会。
之前两年家中事忙,她一直都没什么心思去,到了今年才又想起这热热闹闹的上元灯会。
何嫚娘一听她念叨这个,同梅儿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谢吉祥不明所以:“笑什么?你们不想去?”
何嫚娘微笑着不语,倒是梅儿心直口快,道:“小姐,刚刚王府的毛哥来了,道王爷邀请小姐晚上去灯会,晚膳前来接您。”
谢吉祥脸上微红,倒是很高兴:“算他懂事。”
主仆三人一边说一边烤年糕,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半饱,待吃完了年糕,梅儿就催着谢吉祥去选衣裳。
谢吉祥难得扭捏一下:“选什么选,小姐我穿什么不好看?”
梅儿抿嘴笑:“那小姐就穿这身去。”
谢吉祥白她一眼,也跟着笑了。
晚上这身衣裳,谢吉祥挑得很仔细,选了一身锦绣斋今年的新款,上身是织锦小袄,衣摆和袖口都是翩跹的蝴蝶,下裳则是裙摆绣了牡丹花的百褶裙,取了蝶恋花之意。
如此这一身,家里穿倒是得宜,外面还要配狐裘大氅,雪白的狐裘一点杂质都无,摸起来又绒又软,这是赵瑞冬日里打猎,专给她猎回来的。
如此一配,便立即衬得她脸儿红润,眉目如画。
谢吉祥选好了衣裳,立即舒坦起来,翻箱倒柜找如意包,最后才从箱底寻出早年何嫚娘给她做的蝴蝶如意包。
“到时候我身上也带些银钱,要买什么就自去买,你们也好好玩玩,不用跟着我。”
梅儿立即就笑了:“知道了知道了,小姐不喜欢我们跟,要跟姑爷自己去玩呢。”
谢吉祥立即上来同她打闹。
“胡说八道!”她笑着训斥。
待到了晚间时分,谢吉祥穿戴整齐,便坐在明堂里等。
谢辰星也陪着坐在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妹妹,然后就冷哼一声。
谢吉祥:“……”
哥,你哼得倒是很动听。
谢吉祥忍着笑,过去接过小厮递来的大氅,给哥哥披在身上。
“一会儿好好玩,可别再板着脸,原你也不这样的。”谢吉祥有些无奈。
或许是因为进了军营,又可能弃文从武,谢辰星早年身上的温和气不知不觉都散了,现在若是一直板着脸,身上难免有些肃杀之气。
很是吓人。
即便他再是俊美无俦,总是冷着脸,又哪里会有小姑娘会再喜欢?
为了他的亲事,谢吉祥操碎了心。
谢辰星看妹妹小小一个人,在那皱眉叹气,忍不住柔和下来眉眼,笑道:“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整日里唉声叹气作甚。”
谢吉祥白他一眼,许多话涌上舌尖,最后却全部压了下去。
再过两月,哥哥就要走了,谢吉祥虽是不舍,却还是只能任他远去。
保家卫国是他的梦想,她应当支持。
兄妹说笑一会儿,赵王府的马车便到了。
赵瑞在去岁便已经承袭赵王爵位,原赵王赵倾书改封为安南王,待赵瑞成亲之后就要携王妃及两个幼子去封地安南。
如此看来,虽赵倾书的爵位从世袭罔替换成了降等袭爵,但如此一来,他的小儿子也能承袭安南郡王爵,其实赵倾书赚了。
所以,别看他看起来傻了吧唧的,在这件事上却也没有二话,直接入宫谢恩,还宴请宾客,赵王府热闹了三日才罢休。
谢吉祥不知赵瑞跟赵倾书如何谈的,总之父子二人似乎也比以前心平气和。
赵倾书也不在家里惹儿子不痛快,今日宫宴一结束,就领着王妃幼子去了城外别苑,大抵等他们成亲之后,就要立即动身。
因此,赵瑞如今又搬回赵王府,依旧住他的无风斋。
青顶马车停在谢府巷口,赵瑞被谢府管家迎进前堂,抬头就看到身穿绯红罗裙的小姑娘。
她小小一团坐在椅子上,围着火炉烤火,炙热的红罗炭映红了谢吉祥粉白的脸,让她脸上多了几分明媚与光彩。
谢吉祥头上的石榴簪随着她的动作晃动,霞光漫漫,一丝一缕映入赵瑞的眼帘。
赵瑞脚步微顿,一下子就觉得身上大氅太厚,脊背都要冒汗。
似听到脚步声,谢吉祥偏过头来,眉眼一亮,一瞬迸发出灿烂的光华。
“王爷来了。”
当着哥哥的面,谢吉祥可不敢叫瑞哥哥,若是叫了,谢辰星怕又要哼来哼去,哼出一曲痴女怨。
赵瑞心中一荡,澎湃的感情也似跟随她的目光而迸发出来,在胸膛里鼓动。
那一瞬间,自是海浪滔天,汹涌无畏。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却还克制着礼数,不远不近站在了门口。
谢辰星也已经站起,他倒是没看出两人之间有何不同,只问赵瑞:“倒是来得早。”
赵瑞努力把视线从谢吉祥红润的笑脸上移开,冲谢辰星看过去。
“大哥也早,”赵瑞顿了顿,“今日我订了食味斋的全席,一会儿咱们先去吃席。”
谢辰星见他今日还算老实,这才道:“好。”
他起身往外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倒是把一双小儿女留在了后头。
赵瑞略顿了顿脚步,慢条斯理等谢吉祥起身穿狐裘大氅。
雪白的狐裘围在谢吉祥红润的小脸上,更衬得她眉目如画。
赵瑞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谢吉祥笑了。
“看什么?”
赵瑞一贯直白,耳中听谢辰星脚步走远,才低声道:“看你好看。”
谢吉祥的脸儿更红了。
赵瑞勾了勾唇角,火光之下,眉目也跟着柔和几分,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觉察不出的缠绵与缱绻。
“我们家嘉玥,就是好看。”
他偶尔才唤谢吉祥嘉玥,但每次听了,谢吉祥都觉得耳朵发烫,没由来觉得害臊。
她也不知为何,就是很不好意思。
赵瑞低头看她,见她都快要把脸缩回大氅里,怕她闷到自己,才慢条斯理换了个话题。
“今日定了脆皮烤鸭和雀巢鸭宝,我还提前让他们准备了烤乳猪,咱们晚上用一碟,然后便带回来,往后再用。”
燕京城的酒楼食谱,会做烤乳猪的不多,便是食味斋,也只在年节这样的大日子才会请大师傅出手,一般也就烤两只,供一两日的全席。
谢吉祥往常曾经吃过一次,闲聊同赵瑞说过很是怀念,没想到赵瑞一直记得。
她抿了抿嘴,还是笑出声:“好,正巧晚上空着肚子,就等这一顿了呢。”
虽然中午刚见过,但两人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并排走在一起,气氛也一直都很好。
谢辰星等在马车边,看着那一对璧人缓缓走近,难得没有横眉冷竖,反而略松了松眉眼。
他往后可能不能久留燕京,心中对妹妹又割舍不下,她能跟赵瑞修成正果,携手相伴,其实谢辰星比任何人都放心。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赵瑞是什么人品,谢辰星比外人更清楚。
且不说人品,单说对妹妹那份心,就没有旁人可以比。
谢辰星这个亲哥哥,有时候也得甘拜下风。
赵瑞那股子体贴温柔的劲儿,全部都用在了吉祥身上,旁的人再也入不了赵亲王的眼。
此时谢吉祥和赵瑞还不知自己正在被谢辰星看。
谢吉祥略走两步,觉得大氅还是略有些长,便伸手拽了拽。
赵瑞陪着她停在原地,然后颇有耐心地蹲下身来,把她大氅的下摆仔细整理一遍。
而谢吉祥就那么理所应当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赵瑞笑。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上晚霞映落日,火烧云连成一片。
谢府中的仆役都出门去玩,只剩年纪大的不愿热闹,整个府中自是安静无声。
天际余霞成绮,人间碧影成双。
谢辰星轻声笑了:“又一年了。”
又一年了,当时两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奔跑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他们成了国之栋梁,成了刑名能臣。
也即将喜结连理,好事成双。
谢辰星回首遥望,往北方望去。
遥遥的天际之外,似乎还有灿烂的银河,虽才离开几月,他难得有些怀念起漠南深邃的苍穹。
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