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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1 / 1)

“我只是想说,上次生辰冒犯公主,在下懊悔不已。那日又见公主拔刀的模样,虽然、虽然有失女子的温婉……却让在下惊为天人,一连几日也不能忘,思来想去,才厚颜写了那些话。公主若不喜欢,在下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公主若……”贺迢鼓起勇气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若有所吩咐,在下定努力达成。”

“我很担心九皇兄。宫里宫外,只有你会跟我说真话,是不是?”朝夕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握住贺迢紧攥的拳头。

贺迢震惊了,继而便是满腔四溢的欢喜,撑得他说不出话来。她的小手柔软而纤细,虽常年不离暖炉,却仍有些微凉,像春天里的小草,轻轻拂过他的心尖,慢慢舒展开他的拳头。

贺迢才发现自己掌心被汗水濡湿了,他忙在衣袍上蹭了几下,复又轻轻握住朝夕的手。

“告诉我那天太子哥哥说了什么,好不好?”朝夕未抬眼,睫毛遮住了她的眸子。她离他那么近,贺迢不禁去瞧她细瓷一般的面颊,一分一毫都不想错过。

“那天,太子说九皇子是云妃私生……”他喃喃道。

话音未落,朝夕眉眼忽地凌厉,怒道,“混账!”

贺迢如梦初醒,心蓦地一沉,“公主不知道么?”

“还有什么?”朝夕抬眼。

贺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散布这种流言是大罪,尤其是传到朝夕耳朵里,她说不定会因此去找皇上大闹。

贺迢肠子都悔青了。

正想着,朝夕已然反握住他的手,放柔声音,“你既知道,便一同与我说了罢。”

贺迢不待她说完,就想把手抽回去,不料却被朝夕死死攥住,“你说无论何事,都要努力达成。为什么我问你这点小事,都不答呢?”

“这些传言,公主还是不知道为好,也千万不要到皇上面前乱说……”贺迢匆匆行了个礼,抬腿便走,“公主今夜就当没见过在下,好不好?”

“等等!”朝夕正色叫住他。

贺迢回头。

“你可知,私相传递是什么罪名?”

“公主这是何意!”贺迢慌了。

朝夕从怀中拿出他写的帕子,“你不说清楚,我就把这歪诗给父皇看。”

贺迢又急又气,幽会的喜悦早一扫而空。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作弄,脸上涨得通红,“公主怎么如此蛮不讲理,我当真看错了你。”

朝夕冷哼一声,“我何时说我讲理了?哪个跟你说安盛公主讲理了?”

贺迢气得哑口无言,额角愈发迸出汗来。

朝夕一字一句,“你再不说我就喊了。”

“他们说九殿下是延殷将军的私生子!”

贺迢狠命一跺脚,胸口剧烈起伏着,活像一头受伤咆哮的狮子。

朝夕呆呆立在那里。

贺迢以为她没听明白,刚要再说话,却见她往后退了一步,站立不稳跌坐在椅上。

贺迢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忧,想要过去搀扶,却被朝夕一把甩开。

“胡说,胡说……父皇断不会相信的……”朝夕死死握着银炉,指尖发白,浑身却仍止不住地颤抖。

怒火在她的胸膛里蔓延,抬眸只见贺迢双唇翕乎,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血统,是皇室不可触犯的生死底线。

他们为何敢将如此不堪加诸于予光身上。

贺迢扶她坐下,犹疑半晌才道,“你不要担心。这样的无稽之谈,也只是在外散布罢了,无人敢在朝中如此说,太子更不敢,皇上也不会相信的。”

朝夕怔怔转头,“可为何他要罚九哥去景陵?”

贺迢宽慰道,“殿下毕竟冒犯了太子。我在家中也有时犯错,被祖父禁足的。”

“这怎么一样呢。”朝夕摇头。

朝夕浑浑噩噩回宫,天气潮闷,一路上只觉心跳得厉害。

“公主。”留霜唤她。

朝夕才发觉已走到了长清宫门口。

夜里入了更,值夜的太监出来开门,照面一瞧,竟是黄岂。

“怎么你来上夜?”留霜诧异道。

黄岂低头对朝夕行礼,“老奴当日得罪了公主,万死难赎。早想寻个时机向公主请罪,求公主原宥。”

“那日多有得罪,我也不是冲你。”朝夕倦然往前去,“天冷了,你回去罢。”

黄岂提袍跪倒,“老奴明白公主烦扰,公主若听老奴一言,也许可令九殿下回宫。”

一场秋雨一场寒,空气里弥漫着冰凉的潮湿,夜半,朝夕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能睡得着。

外面忽有一道闪电划过,映得寝殿里都犹如白昼。

以往有予光陪伴,外头便有多大风雨,都不敌锦衾内衣香被暖,他呼吸平稳,她安然入眠。

可如今,景陵在奉安西北,是大晋七位先帝下葬的皇陵,龙脉地处深山浓荫,守卫森严,方圆数里都无人烟。

她望着被闪电映得发白的窗棂,黄岂的话言犹在耳。

“齐王刘肥出身卑微,曾触怒吕后,险些丧命。后经谋士献计,向吕后宠爱的鲁元公主进献城邑,并尊之为王太后,讨得吕后欢心,最终保全了性命。公主在长清宫长大,皇上宠爱公主,这些年对九殿下的眷顾,归根结底,起初也是因公主的缘故……”

朝夕掀被下地,黑暗中也不掌灯烛,赤脚行至窗前,将窗户一扇扇打开撑起。长风裹挟秋雨席卷而入,夜寒料峭,很快打湿了她的寝衣。

景陵偏僻多丘,夜里寒风呼啸,吹开了窗,吹乱了桌上铺散的宣纸。

予光放下笔,起身走去将窗关了,只见夜浓如墨,外面噼啪作响,秋雨倾盆。

他回到桌前,将写满字的纸一一捡起,拿镇纸压了。

这亘古寂寥的景陵,时空都凝滞交叠,仿佛回到了幼时,他挑灯抄写典籍的日子。

这些年风光无两,他几乎已将那段尘封的时光忘了。

他并非从小就得到启康帝的关注。五岁前,他甚至不知道父皇长什么样子。

他曾整日都坐在桌前读书、练字,因为母亲说,只要读完了《左传》、《春秋》,抄好《熹平石经》、《八月贴》……便能见到父皇。

他夜以继日读完整架的书,抄完历代名家的帖,却还是没有见到父皇。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母亲是在说谎,她自己也成日坐在窗下,托腮望着外面出神。

他五岁那一年,逢母亲生辰,午膳的时候启康帝破天荒过来,母亲带他出门跪迎。他趴在地上看着启康帝飘摇的袍角,偷眼去瞄他的面目。记忆中的父皇,似是永远被一片光笼罩着,模糊不清。

那天他端坐在父亲身边,手心抓得袍角都湿了。

启康帝甫一落座,便有人急报,说宫中有人早产。启康帝起身便要走,他跪在地上,拉住启康帝的袍摆说,“今日是母亲生辰,儿臣未见母亲这般开心,父皇可否用完膳再走。”

启康帝说他须得去瞧瞧,晚些再来。

阖宫上下等了一日,也没有再等到启康帝回来。听说那个生产的女人折腾了两天两夜,第三日便不行了。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继而死在了启康帝的怀里。

她就是绰华夫人,那女婴便是朝夕。

启康帝悲痛欲绝,几欲随之而去,病中胡乱立嫡长子风毓为太子,这是后话了。

小公主初生便得封号安盛,由昭阳宫皇后抚育。

母亲带他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嬷嬷正抱着嚎啕大哭的小公主团团转。皇后嫌烦扰,初春寒凉的天气,命人将她抱到殿外去。

他悄悄跟出去一看究竟,襁褓中的小人儿粉琢玉砌,他伸手去触她被风吹红的脸蛋,不料被她的小手攥住了指头。

说也奇怪,小公主爱哭,可每每被他抱在怀里,便很快不哭了,睡得香甜。启康帝后来得知,便将小公主赐给长清宫抚养。

此后,启康帝来长清宫的时候渐渐多了,过问他的学业也多了,他很欢喜。启康帝是盛世帝王,子嗣众多,能被他留心已是天大的幸运。他让父亲赞叹,同时亦将他当做男儿立命的榜样。

这么多年来,他唯启康帝之命是从。启康帝于政事上果断铁腕,他便一脉相承,严于约束朝臣,身边的幕僚尽是清流才俊。启康帝以勇武得天下,不喜男人阴柔多情,他便洁身自好,淡泊女色。启康帝喜欢的,他便去喜欢,厌恶的,他便立刻丢开,一眼都不会多看。

他一直这样崇拜着,遵从着,直到启康帝让他去向太子请罪。

那个人虽然是他的兄长,是大晋的太子殿下,但他侮辱了他的母亲。

捍卫自己与母亲的尊严,这并不是错。

大晋皇子的血统和名分是他的全部骄傲,是他远志宏图的根基,决不容人否定。

他的据理力争,令启康帝雷霆大怒。

原来错的,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期许与野心。

原来,父皇并没有那么喜爱他。

墨痕已干,予光置了笔,抬头看着摇曳的烛火。

景陵没有更声,不知今夕何夕。往事如烟交错,周遭寂静无声,这几日的愤怒与焦躁过去,如水的平静中,他却觉心乱如麻。

外面传来叩门声,他侧耳听了听,“何人?”

寂静的夜四寂长风,只传来淅沥的雨声,过了一会儿,叩门声又迟疑地响起。

予光披衣过去开门。

一股冷风灌入,裹挟着秋雨。一个瘦削的人影立在门外,被雨打湿的头发贴在颊上,一时看不出是谁。

那人在雨中瑟瑟发抖,抬头望他,露出一个微笑,“殿下,是我。”声音轻微而欢喜,“兰息啊。”

秋雨过后,次日天光。留霜来服侍朝夕起床,唤了几声不应,掀开幔帐却见她双颊火烧一般的潮红,冷汗湿了衾被。留霜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喊了端良来。

端良来了一瞧,又摸了摸朝夕的额头,烫得如火炭一般,便知是不好了,直抱着朝夕哭心肝,一边命人去通报云妃。

顷刻间,太医便悉数集聚长清宫,启康帝闻讯赶来,“将昨晚上夜的宫人都拖出去!”

云妃忙劝,“皇上息怒。”

端良也率众宫人跪倒道,“公主一向厚待宫人,若醒来发觉有人殒命,只怕也会伤心的。”

启康帝斥道,“他们仗着公主厚待,疏于值守,愈发该杀!”

“回禀皇上,昨夜公主就寝前,奴婢亲自检查了户牗,皆关闭完好。”端良低头回禀,“是公主顽皮,夜里自己开了窗,以致淋雨着凉……”

“她自幼畏寒,一点冷风受不得,何故在风雨交加之夜自己开窗?顽皮也没有这样的顽法。这不是找死吗?”启康帝怒气冲天,口不择言,九五之尊竟犯了宫中避讳。“死”字一出,众人俱伏地请罪。

启康帝忽想起什么,兀自噤了声,立在那里回头。

只见朝夕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张小脸,捂着厚厚的锦被犹自发抖,昏睡中犹自喃喃呓语。

再对上端良担忧的目光,启康帝眉头一皱,心下洞明,不禁有些感慨辛酸,微微叹了口气,“这丫头长大了,知道如何威胁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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