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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1 / 1)

朝夕望了一眼,启康帝正在兴头上浑然不觉,席末吉嫔脸上的笑容刚绽放了一刹,便被皇后一个眼神生生压了下去,不敢造次。

朝夕只觉可笑,故意学着予光平日老成持重的模样,指点场下鏖战,“昔日汉武上林狩猎,韬养精骑悍将,乃有后来直捣黄龙大败突厥。游嬉与兵戈只一线之隔,史书诚不我欺。”

启康帝见她学得活灵活现,不由拊掌大笑,“此言倒是让朕想起过去平定赫连的疆场厮杀,朕也是这般与延殷并肩杀敌。”

皇后道,“可惜臣妾等不如云妃有幸,目睹皇上当日英姿。”

云妃之父武安侯,当年是大将军,启康帝出征赫连时仍是皇子,途中纳将军的女儿为妾,随军侍候四年。

启康帝将朝夕抱到膝上,叹道,“生子当如是。”

皇后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她也浑然不觉。今日九皇子风头更盛,无人能匹,而启康帝此刻正在兴头上,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皇上的话,便是金口玉言,便是颠扑不破的圣旨。

启康帝含笑望着场下,“九皇子已长大成人,几番考校朕很是放心,该去军营历练了。”

“是。”皇后用帕子掩了烫红的手,紧接道,“风毓也多次跟臣妾说,要随军护国。当年陛下像风毓这个年纪时,已随先皇征战三载了。”

“那时是因赫连动乱,如今清平盛世、四海归顺,太子不宜离京。”

皇后还未及答应,忽听场下一声马儿嘶鸣。

众人瞩目望去,只见风毓的马儿急躁打旋,他急慌慌勒缰还是控制不住,想是刚撞得那一下还是惊厥了马,纷踏中一不小心失了前蹄,连人带马向前跪倒在地。

大家悚然起立,启康帝亦倾身探看。

予光和飞白就在近处,都翻身下马前去搀扶,此时风毓侍从也飞奔下场,七手八脚制住马儿,将他救起。

朝夕遥遥的看不清风毓脸色,想来也好看不到哪去。

“传太医来瞧瞧。”启康帝吩咐。

风毓满身尘土,污了杏黄明缎,他亦不顾及,冷不防一把推开予光,吼了句什么。

高台之上众人都没听清,只见予光一怔,半晌未开口。

百官却因这一句话,忽地沸腾哗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连天子高高在上的威严也不顾了。

予光身后的子弟们多有不忿,上前争执。

风毓的人也不示弱,点指着予光公然挑衅。

启康帝大步走到栏杆边,望见下面的混乱场面,脑中轰地一声炸了,不禁伸手指着台下教训,“你们两个……”忽又意识到那两人根本听不到,回身叫双瑞,“来人,将太子……”

话还未说完,双瑞就哎哟了一声,指着台下说不出话来。启康帝回身看去,只见予光将马鞭掷地,大步上前对着风毓便是一拳。风毓没有防备,被一下掀翻在地。

皇后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太子!”

“放肆,竟敢殴打东宫!”启康帝雷霆万钧,猛拍栏杆,“金吾卫何在!”

东宫再不济也是皇权的象征,予光此举便是打在启康帝脸上。

朝夕被震得哆嗦了一下,想要上前求情,却被燕国夫人一把拉住,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朝夕看到启康帝和皇后的脸色,也只得住了口。

场下少年俱是血气方刚、皇室宗族,怎会相让。转瞬已是挥杆相向,一片混战,搅得黄沙漫天,殃及了场外的酒席,桌翻椅倒,杯盘粉碎,群臣惶然奔走呼号,亦有人慌忙入场拉架。

“九哥!”朝夕挣脱了燕国夫人,不顾宫人阻拦飞奔下高台。

“跟着公主。”燕国夫人忙命。

台下扬沙飞尘,阳光燥热而刺眼。

金吾卫已将混战的人马拉开,太子至尊,他们无诏不敢冒犯,只羁押着予光,将他按跪在地,一并将他身后的宗室子弟驱拦至场外。

群臣的骚乱也渐渐平息,大家惊魂甫定,纷纷扶正帽子整理衣衫,涌到场边围观。只见太子傲然而立,身后众人不住笑骂。

“大晋容你做一个太平皇子,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么?”

接着便是一阵大笑,“一个小杂种,也想与太子殿下一较高下!”

予光怒然奋起,挣脱了就向风毓奔去,金吾卫忙赶上,合力将他扑到在地。他跪行几步,最终还是被按倒在尘土之中。

但他身后的一派官员宗亲,虽被挡在场外,也愤然反击,两厢叫骂到一处。

击鞠比赛在内廷,内侍颇多,金吾卫却没有几个,此刻都奉皇命去阻拦九皇子的部下,太子的人反肆无忌惮。有胆子大的,瞟了风毓一眼,挥舞着马鞭就要上前撕斗。

“住手!”

群情激愤中,忽闻一声尖利的童音。众人不免一怔,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女孩奔到场中,若不是梳了个双螺髻,那一身戎装打扮,还让人以为是个俊俏男童。

金吾卫见她从高台上下来,知是天家女眷,身份尊贵,不敢过去拉扯。

予光远远看见她,猛地挣扎起来,吼道,“回去!”

然而金吾卫一左一右将他死死禁锢,强行复按在地上,低声劝道,“上有皇命,九皇子且忍一时,不可妄动。”

风毓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大步走来,一把提起朝夕的后领,“你别多管闲事。”

“去你的闲事!不许你欺负九哥。”朝夕咬牙切齿,奋力刨手蹬腿,踢打风毓,“放开我!”

风毓招唤随后追来的双瑞,“将公主带回去!”

朝夕挣脱不得,眼看双瑞带着人一路小跑过来,她环顾四周,只见有人得意,有人悲愤,吵闹叫骂声不绝于耳,然而找不到究竟是哪一个在冷嘲热讽,可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气血上涌,朝夕蓦地拔出匕首,向后挥去。

“你疯了么!”风毓急忙躲闪,袍袖却早被划了个口子,他甩手就将朝夕丢了出去。

“公主!”贺迢亦在人群中,不由就要上前。随之而来的侍从万儿一把抓住他,低声道,“少爷!老太爷让你即刻回去。”

贺迢用力甩开,正要上前,朝夕已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抓紧匕首,冲着风毓身后那些叫嚣的子弟径直走了过去,站定,逐一逼视。

“谁不闭嘴,我即刻叫他血溅三尺。”

“公主……”双瑞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

“你住手!”予光急得嘶吼,却寸步难行。

宫卫森严,御前不可佩利器。

敢在皇上面前拔刀的,大晋开国至今,未有一人。

贺迢定立在原地,朝夕站在予光身侧,刀尖掠过四面八方诸人,不分善恶正邪,她皆与之对立,亦遥遥地掠过他。

众人登时噤声,亦有人低低嘀咕着,但谁也不敢贸然挑战安盛公主是否言出必行,毕竟她是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

尘埃轰然落定,此刻武较场上,雅雀无声。

“皇上有旨,押太子与九皇子去太和宫,遣安盛公主回长清宫,无诏不得走动。”高台上太监急匆匆的传旨声落下,众人抬头,启康帝已愤然拂袖而去。

正午日高,当头曝晒。勤政殿前,请旨的言官群臣跪在两边。

左以尚书令颜文宗为首,右便则是凤阁中书令李执。两人率谏议大夫、给事中等谏官熙熙攘攘聚在殿门口。六部官员之中有和太子或九皇子交好的,也纷纷出来站队,静静列立两边。

一个朝堂,泾渭分明。

遥遥的,只见淇陵侯端然走来。众人一时住了口,起身迎上行礼,早有人寻了张椅子,众星捧月般拥着淇陵侯坐下。

“武安侯当年征战,腿有旧疾,还是请侯爷坐罢。”淇陵侯笑吟吟让道。

武安侯是云妃的父亲,九皇子的外公,虽未如大臣一样跪着,也是在勤政殿外站了几个时辰,老人额角已有微汗。

武安侯略微倾身,“站这一会功夫,我的腿无妨。”

淇陵侯拢袖,持圭当胸,对众人道,“本侯也不累,便等皇上的旨意出来,回府歇息也不迟。”

群臣应声退下,复又跪在原处。淇陵侯当阶而立,丝毫不避。

“天子殿前,大臣竟公然请一个侯爵落座。其势跋扈如此,当真可恶。”颜景跪在李执阵营,低声对身边人道。

他旁边的年轻人叫陈子寿,职任中书舍人,一直安静地跪着,听颜景此言,朝他努了努嘴。颜景顺着瞧去,只见父亲颜文宗正在另一阵营,回头对自己怒目而视,他闷哼一声,假作不见。

长清宫一夜未眠,东方发白,云妃捻着佛珠默默诵经。

宝珠从外面进来,悄然行礼,“殿下被罚跪在太和宫外,已四个时辰了,皇上闭门谁也不见。朝臣们都还在外等着,武安侯传话进来,请娘娘千万放心。”

云妃直直跪在佛前,没有言语。宝珠打量她神色,愈发放低了声音,“公主在殿里哭闹多时,吵着要出去。不如,就放公主去求情,皇上一向宠爱公主,许会心软的。”

“皇上有旨,将她禁足,无诏不得走动。”云妃微微摇头,“我岂能不顾全皇上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娘娘若不让公主去,只怕这事就要任由昭阳宫做主了。”

“上午我去太和宫请皇上开恩,待我走了,再由着她罢。”云妃站起身。

宝珠方明白过来,忙道,“娘娘说的是。”

朝夕辗转反侧一晚,留霜早上才打听到消息,说予光竟被罚跪整整一夜。

朝夕急了,带着人往外就冲,宝珠、琉璃忙不迭命宫人阻拦,不料回雪拎着一桶烧红的炭,当头就泼了出去,吓得众人惊呼退后,搴衣跺脚,火星四溅。

那厢朝夕已带着人跑出去了。

待赶到太和宫,阶前已人去楼空,东方亭台楼宇之外遥遥地传来晨钟回响,勤政殿的早朝刚刚开始。

留霜问在外伺候的宫人,“九殿下呢?”

“小的今早才来轮值,昨夜的事着实不知。”

朝夕撒腿往勤政殿飞奔,迎面正见双瑞抱着拂尘,匆匆从勤政殿方向而来,朝夕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袖,“昨儿到底怎么了?父皇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九哥呢?”

双瑞见她,暗暗叫苦,“哎哟小祖宗,我这奉命回去给皇上找兵部的折子,等会儿下朝再向您详禀。”

“你若不告诉我,休想走脱。”朝夕拉着他。

双瑞欲哭无泪,瞅四下无人,低声道,“皇上今早逐殿下去景陵思过了。”

他说完就要扯袖子走人,不料朝夕依旧拽着他,两眼发直,“那太子呢?”

“被罚在昭阳宫中禁足。据说伤势颇重,太医院两位院监都应召候着。”双瑞趁朝夕不注意,抽出袖子一溜烟地小跑去了。

朝夕抬头看了看威武庄严的勤政殿,打定主意,转身又往太和宫跑。

赶到太和宫的时候,遥遥的,已见一个清瘦身影跪在阶下。

云妃已在了。

朝夕也不管自己是违逆圣旨出宫,径自走过去,跪在云妃身后。

“你快起来回宫,何必在你父皇心尖上动刀子。”云妃头也不回道。

“父皇狠心,如今不跪,难道还有别的法子。”朝夕跪直身子。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笑,“真是难得一见啊。”

不用回头,朝夕也知是莹嫔,她成日跟在启康帝身边巧笑如铃,这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是一心向佛的云妃娘娘么,也管起红尘俗事来了?”莹嫔提裙绕过二人,转身挑眉道,“哟,今日这出事的可不是旁人,是咱们大晋的九殿下,娘娘岂能不管。”

云妃面色苍白,手里捻着佛珠,一言不发。

“当真作得一手不合时宜的好死。”朝夕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绕到前面来了。我们跪的是父皇,你算何方妖孽。”

回雪留霜听主子发话,双双上前拦住莹嫔,“请莹嫔娘娘自重。”

莹嫔被挡到台阶之外,火气腾地升起。启康帝寿辰被燕国夫人奚落,她本就一肚子火,听说燕国夫人在安盛公主宫中,故意上门挑衅,不料对方连个回应都无,照旧下棋取乐。今日见了朝夕,她愈发气不打一处来,瞪圆眼睛道,“既然要这么论,那你们主子又算什么?她母亲当年连位分封号都没有。皇上如今不过怜她年幼失怙,你们倒愈发嚣张起来了?”

朝夕噌地站起身来,“真是少见多怪,我才说了这几句,你便觉得嚣张了?我嚣张起来的气焰,你还没见过呢!”

她挽起袖子,“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闹他个天翻地覆!”

“你要让谁天翻地覆?”

启康帝远远站住,朝这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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