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转瞬之间,安德鲁.梅隆,也就是洛基就突然出现在维达的房间里,就像一开始就在这里,不过看那双警惕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为了那个方才诞生的新神明而来的,他怀疑地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维达,还有怀抱双臂站在窗边的希利斯,希利斯的姿态并不怎么恭敬,不像是一个信徒应有的姿态——虽然作为谎言之神,欺诈之神,洛基没有那么容易被隐瞒,但大灵所承诺的是一个诸神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神职,这是一个新的信仰,不曾撼动任何一个神明的领域——安德鲁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微微地眨了眨,“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吗?”他问。
“一个新神明。”希利斯说,然后他走过去,抚摸了一下维达的头。
安德鲁看了维达一眼,维达作为大灵的种子,直至如今也依然十分地虚弱——虽然不久之前他们从自由钟那里获得了一些信仰,也不足以支持诞生一个新的神明,不过谨慎起见,安德鲁还是走到维达身边,看似温和地将手放在女孩的脊背上,他“看见”了一片平静而又荒寂的沃土,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碍眼的东西:“睡吧,”他和善地说:“维达,现在是小孩子休息的时候了。”
维达乖乖地躺了下去,安德鲁甚至亲手为她盖上了毛毯。
之后,安德鲁没有再在其他地方耽误时间,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果不其然,重新露出了面孔的月亮又被新的阴影遮盖,一只巨大的乌鸦从天而降,落在窗前的书桌上,洛基看了它一眼:“我以为会是福金。”
“福金另有他事。”乌鸦说,当然,谁都知道,奥丁的肩膀上总是栖息着两只乌鸦,它们是奥丁的另一双眼睛,一只叫做福金,是“思想”之意,另外一只叫做“雾尼”,是记忆之意,其中,福金因为是思想的缘故,所以比较活跃,所以与洛基的关系甚至好于其他阿萨神族,至于雾尼,因为它是记忆的缘故,所以不比福金灵活多变,与洛基的来往也比较少,不过没人知道,雾尼和福金,也许是因为都有着乌鸦一族的通病,喜欢恶作剧和亮晶晶的东西,与洛基的关系都挺不错的,虽然不至于为他悖逆奥丁,但在私下里,它们与洛基十分亲昵。
安德鲁没有去问福金被派去哪里,做了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奥丁的盟友并不多,除了他之外可能只有作为姻亲的华纳神族,雾尼来了这里,福金只有可能去到华纳那里,安德鲁伸出手,让雾尼落在自己的胳膊上,带着他进了密室。
密室里只有一个黄金的栖架,一张铺覆着熊皮的坐榻,也许是因为在世界树下被囚禁的太久了,洛基反而更喜欢黑暗和简陋的地方,在他需要安静的时候,他就来到这里,在这里就算是现在的奥丁也无法打搅到他,雾尼左右张望了一番,从安德鲁端来的金杯里啜饮了一口蜜酒:“奥丁让我来看看大灵的情况。”
“我待会儿就带你去,刚才我已经去看过了一次,”所以才是雾尼,雾尼不会做出自己的判断,而只会履行记忆的职责,安德鲁在心里想到:“除了这些呢,我的好兄长还有什么要你做的?”
“他还让我看看你和你的孩子们,尤其是芬里尔。”雾尼说。
“他依然在担心我无法管教好自己的孩子吗?”
“海拉与耶梦加得还在其次,最令人担忧的莫过于芬里尔,”雾尼说:“祂最后会成为一个怎样可怕的怪物,您也很清楚,不是吗?”
“我以为奥丁早就不相信命运这回事了,”安德鲁说:“毕竟他只给诺伦(命运三女神)留下了一个虚假的诸神黄昏。”事实上,他们都逃离了命运的控制,在时间的长河里漂泊至今,芬里尔的命运是吞噬众神之父奥丁,但现在奥丁似乎还好好地做着他的洛克菲勒家长。
“有疑问的并不是我,”雾尼说:“而是奥丁。”说完,它用长喙勾住金杯的边缘,把它立起来,将最后一点蜜酒倒入喉咙:“我们该走了。”
“好吧,跟我来。”
于是雾尼就飞到了安德鲁的肩膀上,安德鲁伸出手,沾着残余的蜜酒,在墙壁上画了一个符号,若是有通达古今的人类看到,也许能辨认出这正是最为著名的神秘学文字之一——如尼文字,奥丁当初为了获得更高的智慧,将自己倒悬在世界树上,用长矛刺伤自己,向自己献祭,不食不饮,连着九天九夜,如尼文字如同落叶一般地跌落在他身边,他把它们捡起来,一共有二十四个字母。
掌握了这些如尼文字,就算是卑微的人类也能够获得巨大的启迪,窥视世间之迷,在洛基手中更是能够被直接用来打开法术的门扉——他画在墙壁上的如尼文字,是“门”与“思想”的结合体,这个冗长的字母消失之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安德鲁毫无预警地倒了下来,从他身上站起了一个虚幻的影子,黑发碧眼,那正是谎言之神洛基——他带着雾尼一步就踏了进去。
虽然阿萨神族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洛基是个只懂得玩弄阴谋的卑劣之人,但作为奥丁的耳目,雾尼和福金很清楚,在魔法上,即便是奥丁也未必有着洛基这样的天赋,所以奥丁才会始终对这个义兄弟保持着十二万分的戒备,洛基起初对阿萨众神的恶作剧也确实是恶作剧,巴德尔这样的悲剧也是在奥丁夺走了芬里尔,发配了海拉,将耶梦加得投入深海之后发生的,所以一定要说,洛基也只是为自己的孩子复仇。
这里虽然都是洛基的孩子,芬里尔,海拉和耶梦加得,但要直接走入他们的思想,只怕就连奥丁也无法做到,毕竟无论人类还是神明,他们的思想,或着说自我,都是一座森严的堡垒,“嘘,”洛基对雾尼说——幸而雾尼从一开始就是魔法体,不用脱下躯壳,现在甚至还能站在洛基的肩膀上:“只能看,不能惊扰,不然我们会立刻被排斥出来。”
雾尼轻轻地拍打了一下翅膀,表示同意。
他们第一个进入的乃是耶梦加得的思想,虽然神明依照常理,是不需要如同人类那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休息的,但祂们若是依照自己的喜好作息,首先代理人或是躯壳就无法承受,它们会日益虚弱或是突然崩溃,所以诸神也逐渐习惯了在夜晚休息。
耶梦加得是一条尚未长成时就能够从海面一直垂到海底的巨蛇,现在更是庞大到几乎充填了整个梦境的地步,它的梦境是钴蓝色的,与巨蛇相比起来竟然那样渺小的鲸鱼和大王乌贼追逐着犹如翻卷云层的小虾,这些小虾都发着光,照亮了巨蛇大如房屋的鳞片,耶梦加得的脑袋搭在尾巴尖上,蛇类是没有眼睑的,只有一层透明的膜覆盖在眼球上,所以即便在梦境中,耶梦加得的眼睛也依然睁开着,只有没有什么神采,在可怖之余甚至有点傻乎乎的。
稍微停留了一会,洛基就带着雾尼离开了,接下来是海拉的世界,这是一个灰白色的国度,在遥远的尽头是一座几乎融入了黑色天空的宫殿,麻木而迟钝的亡灵层层叠叠地拥挤在他们身边,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就算雾尼是魔法体,它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要见到海拉,”洛基轻声说:“她一定会觉察到我们。”海拉又与耶梦加得,芬里尔不同,她是正统的神明,就算是奥丁,也必须承认她就是海姆冥界的女王,洛基能够进入这里都是海拉赋予自己父亲的特权,想要无声无息,不留痕迹的窥视海拉的行踪,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这样就行了,”雾尼说,短短一会儿,它的翅膀就结了冰:“快走吧。”
雾尼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它催促着洛基尽快离开的那一瞬间,海拉睁开了眼睛,她腐朽的躯体里散发着浅淡的光芒,正是来自维达偶尔得到的信仰之力,对于执掌着死亡的海拉,阿萨神族总是抱持着回避的态度,海拉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但她不会违逆洛基的意思,虽然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再有阿斯加德,也不再有乔森海姆(霜巨人的国度),但无论是谁也没有忘记霜巨人与阿萨神族原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离开了海拉的世界,他们就来到了芬里尔的思想里,他们首先嗅到了的是一阵熟悉的焦香味儿,带着浓郁的蜂蜜气息,雾尼忍不住敲打了一下长喙,这正是烤野猪肉和蜂蜜酒混合在一起的味儿,但奥丁来到他的金宫,与那些在诸神黄昏来临时为他而战的战士们痛饮时,他肩膀上的乌鸦也一样可以在餐桌上大快朵颐,“还有鲜血……”雾尼喃喃到,还有盾牌与兵器相互撞击的声音,长矛刺穿肉体,骨头折断,战士们在饱醉之后相互厮杀,他们的血就像是泉水那样浸润阿斯加德的土地,而后在第二天的早晨复苏,但自从奥丁选择了第二条道路,这些英勇的战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是随着阿斯加德一同消失了,还是别有去处?这个连雾尼也不知道。
他们嗅到了烤野猪肉和蜂蜜酒的气味,但真正看到芬里尔的世界时,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血红的荒芜,巨狼躺卧在泥泞之中,铁链环绕全身,另外一端紧紧缚在一块沉重的石板上,“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洛基低声说,“芬里尔被囚禁的时间可比它在阿斯加德的时间长多了。”甚至可以说,芬里尔在真正长大的那一瞬,就被众神欺骗,套上了枷锁,被囚禁在一座空荡的岛屿上,岛屿上除了岩石和泥土,没有任何生灵,芬里尔在那里忍受风雨、烈日,在饥饿与干渴中痛苦地反复挣扎——它甚至不如一匹平凡的孤狼,因为后者还能被死亡解脱,芬里尔却不能。
也许有很多人奇怪,作为能够吞噬奥丁的神祗,又是洛基的长子,芬里尔的心性竟然就如同一个孩子般在单纯之中带着可爱的笨拙——这并不奇怪,芬里尔在被套上格莱普尼尔之前,只是一个在阿斯加德的庭院中无忧无虑的幼崽,除了公正的提尔,几乎没人与它往来,等它被提尔欺骗,被众神流放到孤岛上,也不会有人类或是神明伴随在侧——这点它甚至不如洛基,但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天真的性情,才能让芬里尔不至于在这样长久的折磨中彻底疯狂。
它在洛基,在希利斯,在维达面前,有时候傻乎乎的简直就像是一只狗,但在这里,芬里尔是一只真正会令任何存在恐惧颤抖的怪物。
不,不是因为巨大,虽然它耸起的肩胛确实如同山峰一般,但比起耶梦加得又算不得什么,也不是因为它有着锋利的獠牙和凶恶的眼睛——不,这些它都没有,与希利斯曾经看到的芬里尔不同,芬里尔呈现给雾尼的是在一只嶙峋白骨上披裹着毛皮的野兽,它的眼睛就如同笼罩着一层雾气,让人无法确定它的视点落在什么地方,却又觉得它始终紧紧地盯着自己,它的獠牙参差不齐,甚至有断裂和掉落,但每个空洞都仿佛伸出了无形的触须,它喘息着,每一次呼吸,流泻下来的腹部都能够没过整个岛屿,没有什么能够比这张单薄的皮毛更能表明这只巨兽的肠胃是如何地空空如也,需要补充……
任何人,若是有选择,一定宁愿遇到一头肚腹饱涨的狮子,也不愿意遇到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犬,雾尼也是如此,虽然它只是魔法体,又见过了耶梦加得和海拉,但芬里尔……众神的折磨没能让它变得怯懦虚弱,反而让它变得更加危险。
雾尼只听到洛基叫了一声,它的眼前就是一黑。
芬里尔一口就把它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