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元老院发布密令,对全体神祇系觉醒者展开屠杀,一个不留。
徐子执翻来覆去看这条密令,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相信当初丁洛克家族召开秘密会议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是真的忧愁和气愤元老院的态度,但自从乌里尔畏罪潜逃后,元老院却态度大变。
难不成元老们也认为自己被乌里尔欺骗了?
徐子执有些错乱,或许乌里尔真的丧心病狂到一边为弟弟准备生日礼物一边猥亵杀人。
但如何屠杀一群至今安分守己,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的人们呢?
徐子执认为,至少要等到夜深人静,直接向度假村投掷炸弹,这样瞬间就能让神祇系觉醒者死伤惨重,他们再一拥而上,可以在一天内结束战斗。
然而他却被下达了另一则命令——
令他手下的通缉犯,帮派,职业杀手打手,伪装成神祇系觉醒者的样子,在人群中煽动暴乱。
与此同时,二区区长突发疾病,元老院临时任命司泓掣为二区代理区长,以私人的名义挑衅神祇系觉醒者,制造矛盾。
徐子执再次瞳孔地震。
司泓掣眼下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稽查队员,即便是s级,但怎么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况且还有一点他不理解,丁洛克家族反复强调神祇系觉醒者多么危险,拥有多强的潜力,但下的命令却是挑衅他们,而不是偷袭。
为了确保命令的准确性,徐子执首次直接向丁洛克家族的话事人请教。
然而回答他的却并不是家族利益掌控者维纳西·丁洛克,也不是联邦权力掌控者鲁德里·丁洛克,而是那个名不见经传,他甚至没什么印象的布里昂·丁洛克。
可再没印象,丁洛克家族的人地位都比他要高。
布里昂·丁洛克甚至还比那两位和气有礼貌一些,他解释道,此举是因为联邦是正义之师,凡事都要师出有名,才不落人话柄。
但听在徐子执耳中,这就是要人为制造一场造反,再以平叛的名义,将神祇系觉醒者全部剿灭。
可怕的是,元老院及丁洛克家族也没有把蓝枢稽查队,以及驻扎在首都城的联邦卫队当一回事,仿佛他们的命,也是可以随时为上位者的阴谋献祭的。
既然是造反,就必然有流血,有冲突,有死伤,为了师出有名,这些血,自然要联邦人流。
但徐子执并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人物,这也是这个命令能落到他头上的原因。
于是他假意恭维道:“元老院和丁洛克家族真是足智多谋,先以招安的名义将神祇系觉醒者吸引来,再把他们一网打尽。恕我愚钝,之前还真以为联邦要接纳他们呢。”
通话对面,布里昂·丁洛克笑了:“徐子理,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我问你,让你盯着神祇系觉醒者,没出什么差错吧?”
徐子执是个聪明人。
如果他不聪明,他就不会四处作恶,但却能在各地公会的眼皮子底下逃生,如果他不聪明,他就不能以徐子理的身份,享受联邦待遇近十年。
他还是个没什么底线和良知的人,否则他就不会成为丁洛克家族的心腹,并在此刻听到布里昂·丁洛克的这句话。
他突然记起了眼线向他通报时随口说的话——
“no749每天都要出门去,但都是去一家剧院我还看到布里昂·丁洛克也去那家剧院了。”
徐子执双眼瞬间睁大,瞳孔缩成极黑极小的一点,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仿佛被惊涛骇浪笼罩,稍有不慎,就会被蚕食殆尽。
“您放心,一切正常。”
这个回答,符合他一贯的人设,闲散,懒惰,圆滑,狡诈,不承担责任。
no749其实丢了,但一旦他承认,就要负全部责任,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反正等交战开始,也没人关心no749是不是丢了,他只要指着一具碎成烂泥的尸体说是no749的,就够了。
他不确定在那个剧院,no749是否与布里昂·丁洛克见面,no749的丢失又是否与布里昂·丁洛克有关。
但布里昂·丁洛克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正常就好,去办吧。”
挂断电话,那股压迫感才消失,徐子执长长松了口气。
他果然做对了,他的卑劣在阴谋家面前是透明的,他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只是这些自诩能看穿他人面目的上位者,总是有一个毛病,太过骄傲。
当他们以为一个人是透明的,就不会在意,透明的物体仍有阴影。
比如,他隐瞒no749失踪的同时,也隐瞒了no758不在度假村的事。
比如他始终闲散懒惰,遇事后退,是因为他不敢在人前使用异能,他没有徐子理的能力。
命令下达,行动就开始了。
那是徐子执第二次见到司泓掣,他已经没了那晚歇斯底里,斯文全无的模样了。
此刻司泓掣穿戴整齐,双目黑沉,站在人群中,如一具没有任何情绪的机器,麻木冷漠。
他理应知道这次行动是个阴谋,理应知道至少此刻神祇系觉醒者还是无辜的,但他毫无反应。
“开始吧。”司泓掣说。
该怎么形容这种声音呢?
徐子执当场就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区队员领命闯入度假村内,粗鲁地推搡着人群,甚至将脱衣而眠的人们从床上扯起:“起来了!去广场站好,接受检查!”
“都不许睡了!”
“快点穿衣服!”
“谁让你喝酒的!”
“洗澡的也给我出来!”
“快点!慢一秒钟都有可能是乌里尔的同犯!”
“你们花着联邦的钱,还享受起来了!”
二区稽查队员像赶畜生一样将八百余名神祇系觉醒者赶到了度假村的大广场上,甚至有七十多岁的老人被他们推搡摔跤,划破了手掌,也有女人没来得及穿好衣服,被看光了身子,还有孩子因为哇哇大哭,被扇了几巴掌。
所有人心里都带着怒气,不知道联邦为什么突然态度转变。
“联邦罪犯乌里尔畏罪潜逃,现怀疑你方包庇窝藏罪犯,劝你们赶紧老实交代,知情者立刻上报,否则耽误了注册身份id,别怪联邦无情。”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乱——
“什么?乌里尔成了联邦罪犯?”
“这怎么可能,乌里尔是大好人啊!”
“我们没有见到乌里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到底出了什么事,乌里尔确实很久没来看我们了,身份id也迟迟没有进展。”
“大家都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真的没有包庇任何人,也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是啊,联邦上来就这种态度,不是不讲理吗?”
神祇系觉醒者心中虽然有怒火,但最初仍是理智的,他们以为问题还可以靠交谈解决,以为联邦只是一如既往的太过粗暴。
“没人承认?那就别怪我们搜查了!”
说罢,稽查队员们不容分说地闯进神祇系觉醒者居住的客房,将他们可怜兮兮的私人物品翻了个底朝天。
孩子的玩具,奶瓶,女人的贴身衣物,omega的抑制剂,被翻看数次的书籍,精心缝制的围巾
这些东西全部被撕烂踩碎,扔在地上,这个荒废度假村中被神祇系觉醒者精心维护的小家,转眼间成了一片狼藉。
“你你们”有老人颤抖着手指,情绪激动地指着他们。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高喊:“他们推老人!看看老伯的手,全磕破了!”
“这么对我们大人就算了,孩子有什么错,他们居然因为孩子哭而打孩子!”
“我们满怀希望来到首都城,都得到了什么?被欺凌,被侮辱,被压迫!”
“我的腿被他们踢断了,他们会负责吗!”
“那是我全部的家当啊,都被他们给毁了!”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被这么欺骗!”
“这场接纳根本就是骗局!乌里尔是他们派来的骗子,将我们骗来羞辱!”
“兄弟们,认清现实吧,联邦政府欺压我们上百年,从来没把我们当人过!”
“不蒸馒头争口气,跟他们拼了!”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拼了!”
“为什么怕他们,咱们的力量呢?咱们明明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上!再也不要忍耐了,哪怕流血,也要为自己而战!”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把匕首捅进了稽查队员的胸口,匕首拔出,溅起一串血花,稽查队员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鲜血激红了所有人的眼睛,再没有人能控制住情绪,神祇系觉醒者一拥而上,朝嚣张至极的稽查队员猛扑过来。
来找茬的稽查队员只有寥寥三十余人,根本扛不住几百人的攻势,他们狼狈乱窜,哭爹喊娘,不断有人倒下,被人群踩成烂泥。
徐子执发射一枚信号,那些伪装成神祇系觉醒者的眼线悄悄从人群中退出,隐没在黑暗里,逃命去了。
司泓掣在高处麻木看着一切,只是冷淡说了一句:“乌里尔没逃到这里。”
神祇系觉醒者一鼓作气,冲向首都城内,为自己讨要说法,巡逻卫队与禁区守门的稽查队员成了无辜的牺牲品,百年来的委屈和压抑在此刻尽数爆发,即便人群中有清醒者,也再扭转不了局势了。
战火从第一把匕首迅速升级成异能厮杀,枪炮齐开,首都城燃起熊熊大火,鲜血染红了道道长街。
神祇系觉醒者在愤怒中听从了大脑里的声音,为了胜利,为了争一口气,他们将自己彻底交给了神明,他们恨联邦人超过恨神明,他们宁可失去自己,也要联邦流血流泪。
他们做到了。
神明的力量远超其他觉醒者想象,哪怕是s级,在强大的祂们眼中也不过是挣扎的蚂蚁。
投射的炸|弹和火箭|炮被祂们随手扇开,数十米的高楼顷刻间夷为平地,数百卫兵挥挥手便爆体而亡,无数首都城百姓流离失所。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波及了首都城一半的面积,数万名死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它如何开始,又为何结束。
神祇系觉醒者虽然无敌,但人体终究是有极限的,只要用成千上万的人命去填,他们早晚耗尽力气,如一盏熄灭的灯。
当这盏灯快要熄灭,神明便毫不留情地抛弃,转而进入下一个通道。
祂们一贯如此,不会怜惜一个通道,不会对一个通道产生感情。
或许就像人类爱看蚂蚁争斗,爱看蝈蝈厮杀,一个死去了,便再选一个,毕竟是如此渺小又不值一提的生命。
直到最后一个通道也在战争中死去,祂们才彻底失去了这个星球的视角,虽然遗憾,但宇宙中还有无数个星球,等着祂们再开一局比赛,这不过是祂们漫长永恒的生命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扫兴。
徐子执整整三天未睡,但他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极度亢奋,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场面都会觉得亢奋,尤其他还是既得利益者。
于联邦,他们拔除了横亘在心中百年的心腹大患,于丁洛克家族,他们稳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铲除了眼中钉乌里尔。
于司泓掣,他得到了元老的信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力,足以追查潜逃犯乌里尔的下落,为妹妹报仇。
于徐子执,他即将得到他难以想象的富贵和地位,达到他此生的巅峰。
他这个牛皮癣一样卑贱的生命,也终于能够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了。
至于战争的后果,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神祇系觉醒者全灭,首都城死伤十余万,百万平民流离失所。”
这句话于此时的他而言,不过是一句结论罢了。
这时,徐子执得到了下一则命令,清点确认神祇系觉醒者的尸体。
“no075确认死亡。”
“no093确认死亡。”
“no174确认死亡。”
一个个确认死亡的消息传来,下属手上那份名册里,剩下的名字越来越少,神祇系觉醒者落魄潦倒的人生,就像这行普通的铅字,被笔尖一划到底。
徐子执站在断壁残垣上,用热毛巾擦掉脸侧的鲜血,喝一口提神醒脑的咖啡,然后眯着眼,看向满地白霜。
清晨的阳光格外刺眼,正针一般扎向他的太阳穴。
知晓平叛之战真相的人都还活着,那些死去的,不过是无辜卷入战争的炮灰。
所以,这个世界哪有公平而言呢,如果他不是坐上了副区长的位置,即便在蓝枢,他也只是炮灰中的一个。
“还剩几个?”徐子执问。
“还有五个目前没有找到,可能已经混在尸体里成为烂泥了。”
“嗯,报一下编号。”这样残酷的战争,有几个尸体确认不到太正常了,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他,就像没有人会知道,他弄丢了
“报告,有no749,no692,no307,no879,no758。”
“去首都城凯思茅医院方向找找。”徐子执吩咐道。
他记得之前no758正带高烧昏迷的孩子在凯思茅医院治病,no879应该就是她孩子的编号。
不过也许,她已经趁乱带着孩子逃脱了,毕竟他一时的恻隐之心,给她留下了一条生路。
正这时,下属的耳麦中传来滋啦声响,他压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突然兴奋道:“副区,找到了!厄迪夫在酒厂街找到no758了!”
徐子执手指一紧,那股熟悉感前所未有地侵袭着他的心脏,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将热毛巾交给下属:“我去看看。”
酒厂街距离凯思茅医院有一公里的距离,在任何战争中,人们总会避开医院和学校,联邦也不例外,除非神祇系觉醒者躲在其中。
显然no758并没有选择躲在那里,而是去了夜晚没有什么人工作的酒厂。
真是可笑,如果是他,他一定会选择躲在医院里,至少炸弹不会投向医院的方向,至于医院里的老弱病残,他命都要没了还管那么多?
他在飞禽形态觉醒者的帮助下飞向酒厂街,一落地,立功的厄迪夫就兴奋地冲上来,拿起照片在他眼前晃动:“长官!我找到了!是我找到的!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于是,徐子执就也朝照片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就冻凝了他全身的血液。
迦妮塔长大了很多,五官变得更加精致,红棕色长发披在她清瘦的肩膀,她用那双琥珀色眼眸淡笑着看向镜头。
她的衣服仍旧朴素简单,但万分整洁,她怀里,抱着个粉嫩的,缩成一团的小婴儿,婴儿的手里还攥着一只款式老旧的小风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子执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直不起腰,身子如筛糠一样颤抖,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形如疯癫。
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来嘲笑他这荒诞且卑贱的一生。
他终于记得在哪里看到过no758了,那个女人死后,有人拿着文件让他签字,他在那成沓的文件上看到迦妮塔的名字后面,就有这串数字。
原来迦妮塔没有身份id,是因为她是神祇系觉醒者。
原来弗比斯湾的好学校将他们赶出门外,是因为她是神祇系觉醒者。
原来消失的颁奖礼和不被承认的第一名,是因为她是神祇系觉醒者。
原来他帮着丁洛克家族屠杀的,是他的女儿啊。
徐子执狂笑着推开下属,踉跄向前。
她躺在酒厂街冰凉的草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整洁的衣裤上沾了好些灰。
徐子执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一把拽起她,翻来覆去的检查。
“他们把你怎么了?动你了吗?有多少人!”
他渴望像以前那样唤起她,只是这次,迦妮塔不会再疑惑地看着他,给他答复了。
她安静地躺在他怀里,身体如雪般冰凉,红发从他指间滑下去,如一去不回头的生命。
徐子执终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和地位,可他再也无法给迦妮塔买一条雪白漂亮的小裙子。
他此生唯一的心软,唯一的善念,唯一的责任,如今彻底离他远去了。
“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报应,我的报应!”
徐子执仰天大笑,直视刺眼的日光,他眼中淌出两行血泪,滴在了迦妮塔苍白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