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吃了亏,此纷纷闭口不言。
这时候朱翊钧岿然一叹:“这样罢!正好今日闲来无事。”
“朕也有意看看吏部与科道,是如何赏罚考成,又是否公道。”
“诸卿,那便随朕,一同去看上一看!”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
内阁辅臣,也叫殿阁大学士,指的便是值守皇宫内的几处殿阁。
又以所处之地,距离皇帝的位置,来分别高下——东阁最远,地位最低为群辅,中极最近,地位最高为首辅。
值房设在皇城内,这是阁臣才有的殊荣。
理所应当地,殿阁大学士以下,六部衙门等,自然是只能设在皇城外了。
午门内外,是区分皇城内外的分割线之一。
午门之内,是皇城,而之外,还有三重宫门,依次为是端门、承天门、大明门。
而吏部衙门,就位于后二者之间。
虽然离皇宫不远,但毕竟是皇宫外。
如今皇帝要去吏部视察,自然就得出宫。
皇帝出宫这种事,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小的事情。
像此前去学院倒还是,事先就知会了两宫、内阁、司礼监,都是做好了准备,清了场的。
但今日这般临时起意,却是让各方措手不及。
更何况学院才多少人,如今宫外数十个衙门扎堆的地方又有多少人?
鱼龙混杂啊!
是故,得知皇帝出宫消息后,一场场鸡飞狗跳的好戏,当即在各处上演。
元熙延年殿中。
李太后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正襟危坐。
她正在考校小辈们课业——自从考校过皇帝之后,李太后就对这事有些上瘾。
儿女还小也就罢了。
侄子李诚铭可就遭了殃。
愁眉苦脸跟李太后解释道:“姑母,这不是窜句棰辞,更不是骈于辩者。”
“墨子曾言三表之法,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
“如今学院先生,便是研究的其二,有原之者。”
墨子判断言论正确与否的标准,有三种,有没有历史文献,符不符合规律与事物原本属性,有没有实用价值。
李诚铭如今便是跟着程大位钻研,怎么才算是符合规律与事物原本属性。
但言论有这么多讲究,李太后是不信的。
他听不太明白就算了,干脆直接呵斥李诚铭是骈于辩者,窜句棰辞。
搞得李诚铭有苦难言,连忙搬出墨子,稍做解释。
李太后听罢,狐疑地看着李诚铭,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她正要追问。
这时候,内侍匆匆入内,在她耳中耳语数句。
李太后立刻变了颜色。
她也没心思再考教李诚铭,连忙吩咐道:“去寻李进,多派些人手跟上!万万不要出了差错!”
李诚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到姑姑有事,大呼侥幸。
当即起身告退。
李太后却直接给他叫住,带着埋怨的语气道:“陛下出宫去了,你快去后军都督府寻你爹,让他带人去找陛下,看护左右!”
李诚铭听罢,这才知道是什么事。
他疑惑道:“陛下出宫了?去哪儿了?”
李太后没好气道:“出午门了,也不知要去哪里!现在翅膀是硬了,换小时候……”
说到一半,她住了嘴,狠狠瞪了李诚铭一眼:“算了,让你去你就去,废话做甚!”
李诚铭受了训,赶忙行了一礼,一溜烟不见了。
与此同时,乾光殿中。
陈太后头束乌纱高髻,上绾着两条金步摇,倚靠在窗边,眺望天色。
方才逗弄狸猫的缘故,鬓发有些散乱,显出些许慵懒之意。
陈太后余光中,是旁边正在启蒙的女儿,以及授课的李白泱。
她回首看了一眼二人,眉眼带着柔情,微不可查颔首。
虽说李春芳的意图不善,但如今给她女儿启蒙,确实比去内书堂上太监们的大班,实在要方便不少。
别的不说,至少在她眼皮子低下,让人放心。
正在这时,一名太监入内,躬身禀报道:“太后娘娘,方才万寿宫中书舍人来传话,说是陛下出宫去了。”
“让娘娘知道。”
陈太后静静听罢,随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转头招来正在授课的李白泱。
小姑娘懵懵懂懂行了一礼。
陈太后伸手捏了捏这个的俏丽小姑娘的脸蛋,这幅状若单纯的模样,可比他入宫的时候成熟多了。
她笑了笑,开口道:“陛下出宫去了,你也跟上去看看吧。”
皇帝如今频繁地人前显圣,那么,该透的风声也得透露出去。
差不多是时候选秀了啊。
李白泱半年未出宫,闻言喜上眉梢。
盈盈一福,随后便被太监领着出去了。
两宫的反应,在于皇帝没提前说。
还以为皇帝要去哪里游玩。
先帝就是,一门心思出宫游玩,隆庆二年二月的时候,本是说好率群臣出宫祭陵。
结果一出门就要先出游够了,再行祭祀。
更甚的是武宗皇帝,动辄要出宫游玩,群臣劝谏,就是一通廷杖打杀。
出行远的话,自然免不了担忧。
但内阁就不一样了,中书舍人自然会通知到位,去哪里也不会含糊其辞。
所以,比起惊讶,内阁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张居正与高仪不约而同地豁然起身,惊道:“陛下去吏部了!?”
张居正皱眉,不是在处置伏阙的事吗。
怎么突然要去吏部了!?
别的就罢了,吏部上下官吏都不知道这事,一点没准备出了洋相怎么办!
再者说,那边十余个衙门,人多眼杂,这样临时起意,出了事如何是好。
郑宗学见两位辅臣这反应,补充道:“陛下领着一干中书舍人、庶吉士、翰林编修等,出察吏部,是为视阅考成法。”
话说完的功夫,郑宗学眼前哪还有什么阁老。
两位辅臣已然夺门而出,直奔午门外了!
……
微末时痛恨四不两直,风生水起时理解四不两直。
如今当了皇帝,只是第一次,就爱上了四不两直。
吏部衙门外。
锦衣卫、金吾卫、东厂洒满了承天门前的千步廊,驱散着恰好在各衙门办事的士绅、学子等。
千步廊两侧遍布官署。
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通政司、六部三监、宗人府、翰林院等等。
以往不能目睹圣容的末吏小官,纷纷盘踞在各部衙门的阁楼上,登高眺望,期望看到皇帝的身影。
蠢蠢欲动的好奇,自然让千步廊外,有了不同以往的热闹。
当然,这是事不关己,一门心思看热闹的。
被视阅的吏部衙门就不一样了,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朱翊钧负手,踱步走进吏部衙门。
吏部右侍郎温纯,满头大汗躬身相迎;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清吏司各郎中,站在温纯身后局促不安;一干员外郎、主事跪地请安,恍然无措。
朱翊钧待人行完礼,当即伸手将温纯扶起,又示意众人起身:“诸卿不必紧张,朕只是带一众庶吉士、翰林编修,来看看吏部考成法行得如何了。”
温纯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埋怨地瞥了申时行一眼——怎么不拦着?
申时行抬头望天,一言不发。
朱翊钧看到这一幕,心照不宣。
他临时起意,出视吏部,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谁让他借着庶吉士伏阙的势呢?
申时行想拦也拦不住不是。
朱翊钧笑道:“正好,申卿、温卿尽在此处,给朕说说今年两京优劣者几何罢。”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中书舍人邓以赞,吩咐道:“邓卿,且随四清吏司郎中,将考成大察的案卷准备好。”
“此次考成法合格者之外,无论是优,还是劣,朕都要见上一见。”
“也让朕的这些直臣们,听一听是否公道。”
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