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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我想再听一声(1 / 1)

谢陟厘并未亲眼看见这一幕,当古纳退去之时,她正在医护营忙碌。

每一场大战之后,医护营必添新伤员。

就在她弯腰处理伤势的时候,帘子被“哗”地一声掀起来。

“大将军!”伤兵们能站的都纷纷站了起来。

伤兵们承受的并非单纯只有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与对未来的灰心,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将领们大多都会来医护营慰问伤兵们一番,不过多半是在战局稳定下来、战场也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很少会刚打完仗便来探视的,何况来的还是大将军本人,伤兵们顿时精神百倍,只觉得伤都好了一半。

风煊鼓励慰问伤兵之际,谢陟厘很想让他也坐下来检查一下伤口,但他身为大将军,绝不会把伤势展露在兵士面前,以免打击军心,影响士气,所以她也不敢开这个口。

风煊离开的时候,惠姐在谢陟厘背后推了一把:“快去送送。”

谢陟厘不大敢去,惠姐低声道:“就算是来慰问,也没有这般急吼吼的,人家说话的时候看了你好几眼,你没瞧见么?慰问不过是个由头,来看你才是真的。”

谢陟厘一直低头忙碌,还真没瞧见,被惠姐推出了帐门,只见风煊就站在帐外并未走远,竟是在等她的样子。

天色尚未全亮,东方隐隐有一片鱼肚白,西边还挂着一道弯月,大地上的夜色没有完全消散。

他站在这忽明忽暗暧昧不明的天色,身上铠甲未除,脸颊上还带着点滴血迹,只除了头盔,露出微微散乱的发髻。

这丝散乱不仅没有让他得显颓唐,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之意,让他更像一位刀头饮血的武将,周身还有尚未散去的血气。

谢陟厘走向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整个人微微有点发抖。

可能是清晨的草原太冷了,也可能是,想到之前经历过的生死,腿肚子便有点打软。

“大将军。”她稳住自己,像往常那样上前行礼。

“可有伤着?”风煊从上到下打量她,问。

谢陟厘摇头,她好得很,只是为了救她,两名亲兵一死一伤,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这便是战争。”风煊看着东方将明的天空,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人命如草芥。”

顿了顿,他问道:“怕么?”

谢陟厘明显瑟缩了一下。

怕的。

光是回想一下那可怕的大块头差点儿冲进帐篷,还有那道已经朝她头顶砍下来的刀光,她就觉得自己置身噩梦。

就是这一下瑟缩,下一瞬,风煊上前一步,把她揽进了怀里。

谢陟厘被他抱个了突然,他身上的甲胄还沾着夜露般的凉气,但手心和鼻息却是一片温热。

谢陟厘刹那间只觉得强撑着的背脊一下子塌了下去,鼻子几乎下意识便酸了,脑袋也跟着想搁到他的胸前。

动作过于自然,完全未经大脑同意,柔顺依恋就像孩子靠进父母的怀抱一般。

她甚至想伸手环住他的腰,好好靠在他怀里哭一场。

但两只手只敢攥着拳头,不敢去碰他的衣襟,眼泪也憋在眼睛里,努力道:“也、也还好,这便是打仗,我知道的,我受得住,没事的。”

“是我不好,吓着你了,我原该多留几个人的。”

风煊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紧绷的压抑,谢陟厘不知道,她最恐惧的两个画面也是他最恐惧的。

万幸,她此刻还能安然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低声道:“阿厘,你再叫我一声可好?”

谢陟厘在他怀里抬头,一脸茫然:“……什么?”

“你给我送枪的时候,叫我什么?”风煊眼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笑意,“我想再听一声。”

谢陟厘在医护营忙得也跟打仗差不多,脑子一直绷得紧紧的,无暇想旁的事,此时一回忆,脸顿时爆红,她像被烫着了一样连连后退,口里结结巴巴:“我我我我我进去干活了,伤兵很多的,要要要要早点治……”

一面说,一面就要落荒而逃。

风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莫忘了我也是个伤兵,一样需要谢大夫照料。”

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话,谢陟厘耳朵都红了。

风煊看着她点头才松开手,那边严锋已经从大帐走来寻他。

谢陟厘在医护营门口回身,就见风煊和严锋急步往大帐方向去,显然时间紧张得很。

……战事初定,他在最忙的时候抽空前来,难道就是想问问她怕不怕吗?

“妈的,早晚要把北狄马全宰了!”

谢陟厘捧着药进大帐的时候,便听见路山成如此这般恨恨道。

严锋养过一阵子马,对此更有体会,沉声道:“咱们的马种不行,要是能弄些北狄马来配种就好了。”

其它将领也纷纷叹息。

在草原上一争雌雄,靠的便是骑兵。

而骑兵靠的便是战马。

战马处于下风,正是大央一直在北狄面前处于下风的重要原因。

几乎每一代大央皇帝都想弄些北狄马来改良战马,但即便是在两国通好的年代,北狄人也是把自家的马看得像宝贝眼珠似的,顶多送个十几匹给帝后王公过过瘾,且还全是骟过的。

谢陟厘不敢打扰众将领,悄悄把药搁到风煊桌上。

风煊一看,抬手便喝了药,把碗搁回托盘,谢陟厘收了药碗,却没有离开。

风煊望向她:“还有事?”

谢陟厘小声道:“该换药了。”

一夜恶战,风煊的伤口只怕早已崩裂。

想着便觉得暗恨,那个古纳也着实是不要命的。

昨夜古纳元气大伤,今日想必是没有力气再作妖了,只是风煊向来谨慎,依然安排妥当了防守护卫,然后才谴众人回去。

大帐还没有修补妥当,长风从缝隙里穿过,翻得案上的公书册哗啦啦作响。

风煊坐在榻上,谢陟厘把医箱搁在桌上,取出备好的草药,伸手便去解开风煊的衣带。

“谢大夫这是要好生照料我了么?”

风煊的声音里似含着一丝笑意。

谢陟厘在医护营不知解过多少人的衣衫,看过多少人的身体,就连风煊本人,她也早脱过看过了。

可不知怎地,这丝笑意低低的,烘着她的耳朵微微发麻,便觉得解衣带这种事情好像不对劲起来。

要强行提醒自己他的伤势要紧,这才没有胡思乱想,宽了衣裳之后,给他揭开了纱布。

伤口果然崩裂了,血染红了整片胸膛,触目惊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伤口不算深,崩裂的程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

她绞了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胸前血迹,此时已是十分认真,全然是大夫待病人的态度,一心一意无半点分神。

风煊的眸子却暗下来。

他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她一手指碰上来,从皮肤到肌肉到骨骼,全都争先恐后发酥发麻,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原以为,他这具久经沙场的身体就算不是刀枪不入,也算得上是铜皮铁骨了,在她指下却异常敏感,只是轻轻一碰,就微微发颤。

谢陟厘只觉得指下的肌肤烫得惊人,且将他胸前的鲜血拭净之后,结实的胸膛依然隐隐泛红,仿佛是从血里透出来的红。

她整只手掌覆上去,再次确认了,确实是烫得不行。

“大将军,你……”谢陟厘正想问他觉得怎么样,手便要去试他的额温,哪知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风煊抓住了手腕。

他抓的力气不小,她的手腕便是落进了铁钳里一般,抬头只见风煊脸色涨红,眸子黑得惊人,呼吸明显急促,像是在喘息。

风煊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松开她的手,吃力道:“让……让曹大夫来。”

“为什么?”谢陟厘愕然,“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不好,是你太好了。

好到让人心猿意马。

风煊一宿大战,片刻未合眼,如今正是自制力最为薄弱的时候。

她的手抚着他的胸膛,气息缠绕在他的鼻尖,就算是得道高人也不一定把持得住,更何况他对她本就说不上清心寡欲。

“让曹大夫来。”风煊重复了一遍,微微平复一下声音里带上的喘息之意,道,“你累了一夜,回去睡一觉,明日我让人送你回云川城。”

谢陟厘一惊,她以为经此一战,他已经同意她留下来了。

“我、我能不回去吗?我想留下来,这么多伤兵,军正需要人手。而且,而且我不怕的,我也可以杀人的……”

“……”

风煊心说你声音别抖得这么厉害我还能相信两分。

他原本以为,以她的兔子胆,真见识了腥风血雨,定然会吓得魂不守舍,只想赶快离开。

但又一想,她若当真是怕,在帐篷里就已经吓得簌簌发抖了,哪里敢用箭刺人,更别提给他送枪。

平时看着胆子比谁都小,连一句大声话都不敢说,枪林箭雨之前,却是勇往直前,丝毫不让。

风煊永远不会忘记她策马奔向他的那一幕。

“你不能留下。”风煊深深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处处都护住你。”

谢陟厘一时语滞,昨夜风煊救了她两次,两次都让他自己身陷险境,底气便顿时不足了。

她低下头,低声道:“那您……您就别管我了,您是要带领大军打赢北狄的,不可能护住军每一个人。”

是的,统帅的目标永远是最终的胜利,不可能护得住每一个人。

但你不是“每一个人”,你是唯一的阿厘。

你继续留在这里,会影响最终的战局。

因为,我永远做不到不管你。

“好好休息,明日出发。”风煊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沉稳坚定,仿佛落地生根,不容反驳,“还有,你现在就回去睡觉,让曹大夫来——”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谢陟厘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的衣领褪到了臂上,衣袖在腕间层层叠叠,堆作一团。

谢陟厘便是捏着这一团,轻轻扯了扯:“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真的不想走。”

她说着,大起胆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求你了,阿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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