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慢是因为最近脚部有水肿的症状。曾悦看见曾郁行动不便的样子,双手搀扶着他一路往医院停车场走。曾郁现在每天除了像保护衣服里藏着的金子一样扶着肚子,最常干的事就是发呆。
那一天丁香对前来探望的他发了一顿邪火之后,又毫无预兆地平静下来。似乎她是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或者对曾郁态度的过激,总之她又向曾郁好声好气地道了歉,对他说:“你不要怪阿姨,阿姨是太担心邢宇了,才说话不经脑子。”
曾郁什么意见也不敢有,他完全被吓住了。原来晏邢宇之前因为注sh_e过量抑制剂住院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让他的家人知道,他的病历卡上不知为何没有关于这次治疗的半点内容,后来晏家又要求医院翻出手写病历,才确认了这件事情。曾郁一直以为晏邢宇只是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但他对晏邢宇的先天xi_ng精神障碍一无所知。
“这种病和一般的强迫症不太一样,其实也是本世纪起才逐步发现的一种新型精神障碍。一般的强迫症仅仅表现为对外在事物或患者自身行为的紊乱产生焦虑情绪,大多为后天环境所致。但这种强迫症是先天带来的,患者在思维层面上就只能接受单一进行的行为——简单来说,他们就像一列列有特定轨道的电车,在行驶过程中只能走一条固定的轨道,虽然可以根据需要变换线路,但一次也只能在一条轨道上行驶。
“患有此型精神障碍的患者无法在任何事情上做到三心二意。很多天才可以同时使用左右脑思考、同时用左右手写字、左右眼交替比对事物的异同等等,但是这类患者一旦试图做类似行为,脑神经就会因强烈的焦虑感而受到刺激,轻则导致头痛,重则引起呕吐甚至昏厥,过重则可能会造成脑神经的永久损伤。
“该病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因为发病人群实在是太罕见了,近几年所见到的病例都是超高基因级别的alpha或ga,他们的智商普遍高达160甚至180,有专家推测是由于ao祖源基因繁衍导致的遗传基因突变。
“因为患者基因与iq的特殊xi_ng,有人将它称为‘上帝赐给天使的疤痕’。
“上帝觉得天使实在是太完美了,所以要在他们下到凡间之前,给他们打上一个烙印。”
那一次发病导致晏邢宇脑神经受损,按照医嘱,他在两年内都不应该有任何抑制剂的注sh_e行为。曾郁是一个beta,他此前的生活和信息素没有任何关系,唯一一次意外的发情也特别短暂,短暂到根本没有在他脑子里留下太多印记,所以无论目睹过多少次alpha或ga因为信息素而失控的模样,他也无法对他们感同身受。
丁香对他说,他的儿子在受信息素折磨,她的儿子很痛苦。
他试图理解,可是事实上他做不到。
就算医生再怎么详尽地解释,再怎么巨细靡遗地回答他的疑问,他还是做不到。
“如果信息素紊乱要怎么办呢?”
“要是有一个ga伴侣的话,问题就好办很多了。”
“是因为ga可以用信息素抚we_ialpha吗?”
“不仅如此。ga与alpha的信息素在他们互相标记之后可以产生极大的化学反应,他们甚至可以读取彼此的情绪,知道对方的心理状态是好是坏,这对精确引导alpha情绪有着关键作用。”
他就像是一个偶然被拉入战场的局外人,懵懂地面对着这一切。裁判对他说,你该上场了,他还不清楚比赛规则。到后来他又明白了,知道规则也没用,他学的是五子棋,现在要进行的是围棋比赛。他对围棋一窍不通,注定满盘皆输。
晏邢宇
在那一天之后整整昏迷了大半个月,这期间曾郁的腹痛一直反反复复,他被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和晏邢宇的身体状况折磨得心神不宁。晏邢宇醒过来之后,丁香不允许任何人在未经同意前进行私人探访。晏邢宇因为接受了含镇静成分的药液注sh_e,长期昏睡不醒。一开始曾郁还会不听劝阻,整日整日地等在病房外,晏邢宇一醒过来他就能进去看他,后来他意识到他的肚子里还有两个孩子,他必须要作出取舍,于是他开始有规律地来医院——只在中午和下午饭后来一趟,呆一个小时就回去。再后来,他开始因为越渐剧烈的胎动频繁做产检。他看着b超照片里的胎儿时,脑子总是一片空白。
有一次晏邢宇醒了,在病房里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alpha给他打电话,曾郁在电话里说自己睡午觉刚醒,肚子很饿。晏邢宇问他吃完饭来不来,他要推迟打针时间。曾郁犹豫了一会儿答:不了。
晏邢宇沉默几秒,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坐在产检室楼下的那层科室的走廊里。
这层楼的房间大部分是药剂室,人流量很少,有时候一天下来也见不着一两个。曾郁做完产检以后,就会一个人呆在这儿。这层楼只有一名值班护士,偶尔和曾郁打上照面,她也会和他聊两句,问问他肚里孩子的情况。他对陌生人是满怀善意的,所以总说孩子很好。
他和晏邢宇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什么话好说。是他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而晏邢宇总是让他不要乱想。
他问晏邢宇:“你的头很痛,是吗?”
晏邢宇说:“我不在乎,”他顿了一下,又续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身体,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结婚。”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晏邢宇让他说话。
他说:“嗯。”很模糊的一声。
之后他去看alpha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了晏邢宇醒过来就给他打电话,他才不紧不慢地赶过去,坐没多久又要回家休息。他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郁把借书卡找了出来。这张卡是他大一下学期办理的,到现在也只用过一次。曾悦接过卡,放进书包里。两人走到客厅,曾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哥,晏哥哥身体是不是好一些了?”
曾郁倒水的动作一僵,他勉强笑了笑,答:“啊,嗯,是比开始的时候好些了,但是……”
曾悦雀跃地咧嘴笑:“那真是太好了!我想去探望探望他,可以吗?哥?”他见曾郁不回答,又道,“前几天妈也让我买些水果和你一起去看看晏哥哥呢,毕竟将来也是一家人呀。”
曾郁几乎没法维持住笑容了。他低下头去,小声地说:“小悦……”
“哥,你不相信我吗?”曾悦这样问。
曾郁抬起头,看向他五官精致美丽的弟弟。ga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哥,我只是想去看一看而已。”年轻貌美的ga缓慢地眨动着漆黑色的眼珠。他们都有漆黑色的眼珠。他又说:“我是你弟弟啊,你连弟弟都不相信吗?”
坐在隔离病房外的椅子上,曾郁依旧抚m-o着他的硕大的肚子。他的抚m-o的动作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曾悦在拐角处的饮水机内接了水,回来递到曾郁手上。
曾郁接过保温杯,轻声道谢。他们来的时候晏邢宇才打针完过一个半小时,还得过起码半小时才会醒,所以他们只能继续等待。
曾悦坐在曾郁身边,再次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