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颜慧转身离开。
杨昪睨郑源一眼,把剑收了回来。
郑源带着身边的几个仆役,往蓬莱宫外走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几个大臣。
他们在宫门前站定,向郑源拱手作礼。
闵同光朗声笑道:“今日帝星降世,实乃我朝大喜之事!我看郑公也是春风得意啊!太后娘娘还好吗?”
郑源扫众人一眼,半晌,淡淡道:“太后还在殿中休息。”
然后他什么别的话也没说,绕过眼前这一群大臣,抬步走了。
剩下大臣们面面厮觑。
闵同光敛目,思忖片刻,捋了捋胡子,笑说:“郑相公估计是有事要忙,咱们自己进去吧。”
大臣们纷纷应和,一行人走入蓬莱宫中,正看到太后身边的女官颜慧迎了过来,而她的手中,正举着一道明黄卷轴。
颜慧在众人面前停下脚步,然后气定神闲地将这道谕旨展开。
“太后娘娘有旨——”
……
寝殿内,郑嘉禾眼眸半阖,靠在床头小憩。而她的身边躺着的,是刚刚吃饱喝足、被奶嬷嬷送过来的小公主。
小小的女婴闭着眼,睡得十分香甜。
杨昪推开房门,放轻脚步走近她们,郑嘉禾听见动静,才动了动眉心,抬眸瞥过来一眼。
然后她向靠墙的一侧转过头,低眉去看正在酣睡的女儿。
她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女婴的小脸。
那脸还没有她巴掌大。
“我给她拟了封号叫做承天,大名唤作太羲,”郑嘉禾轻声道,“你给她取一个小名吧。”
杨昪眼眸微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女婴。
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郑嘉禾的打算。
太,太一。
羲,伏羲。
上古神皇。
再加上承天做封号……
“阿禾,”杨昪唤她,气息有些不稳,“你……”
“你不是说她是福星吗?”郑嘉禾望着襁褓中那小小的一团,目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既然效仿的是华胥氏,生出来的即使不是紫微星,也该是日月之神,日神羲和这个名字,很配她。我的太羲上承天命而来,注定要为天下带来福祉的,便是名字取得大了一些,又有何妨?”
杨昪在她身边坐下,他望着她柔和的侧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便只是福星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郑嘉禾转过脸,抬起目光看他。
片刻后,她又弯了弯唇角:“那些好事的大臣应该已经到了,颜慧正在外面宣旨,你替我去看看。”
杨昪一手撑在膝盖上,顿了一顿:“好。”
……
“……封承天长公主,钦此。”
清亮的女声念完册封谕旨,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都呆住了。
长公主?不是帝星吗?不是紫微星降世吗?哪里出错了?
跪在最前面的闵同光更是惊诧,他甚至没有掩饰,直接站起身来,道:“当初这司天台算的可是帝星降世,臣等都以为大魏今日会迎来新君,这这这,这怎么不对啊……”
跪在后面的灵台郎起身出列,拱了拱手道:“大人明鉴,当日星象显示,确实是有紫微星降临长安,可这具体是皇子还是公主,下官也不知道。紫微星光照长安,佑我大魏,为帝是一代明君,为主可福泽万民。公主即是主,可护佑百姓,保天下长治久安。”
有人接话道:“你的意思是,承天长公主是福星,是受天命来福佑大魏的?!”
灵台郎朗声道:“正是如此。”
又有人问:“当初你们司天台只是说有紫微星降世,焉知是不是这承天长公主?便是前段时间,那晋王世子妃才诞下一子。”
灵台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下官当初在景兰门上就说过了,紫微星光照长安,那晋王世子妃在长安吗?”
一时间,大臣们面面厮觑。
有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你怎么不直接说,紫微星就是降世到了太后的肚子里,长安长安,宗室们都被赶到封地去了,长安城除了太后,还有哪个宗室妇能怀孕?
“也是这个道理,”闵同光两手揣到袖中,看向那个刚刚质疑的大臣,“太后娘娘自然是承天命而受孕,要不然,长公主从何而来?”
大臣们一愣,周遭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这闵相公的话,看起来是在为太后辩驳,神化长公主的出身,但暗里……谁还能不知道太后娘娘这身孕从何而来吗?
原本大家心照不宣,太后娘娘硬要说是承天命也就罢了,他们默契地不提这回事,争两句帝星还是福星,还能怎么办?
但闵相公居然就堂而皇之地把这话说了出来,简直是在提醒众人,这长公主根本不是什么紫微星降世,所谓帝星一说,根本就是假的!
一直站在前面,打量着众人反应的颜慧眸光一沉,转目间,就看见秦王从殿中出来了。
颜慧倾身行礼:“秦王殿下。”
杨昪嗯一声,背过手,眼风一一扫过阶下站立的大臣们。
刚刚那有些质疑的大臣忍不住低下头,有些瑟缩。
说到底,他们再觉得太后生女这件事出格、不妥当,也只敢嘴上质疑两句,不敢当着秦王、甚至是太后的面硬碰硬的。
“本王刚刚才面见太后,”杨昪道,“长公主既为福星,理应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朝中官员皆赏俸一月,待承天长公主满月之时,再行设宴款待诸位。”
这是刚刚他与郑嘉禾商议的结果。
他们固然可以坚持说太羲是福星,但背地里的议论绝不会少,刚刚闵相公的出言暗讽就是一个例子。而只有让承天长公主的出生,给朝臣、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发自真心地认可太羲,从而堵住悠悠众口。
历来大赦就是一个绝佳的收买人心的做法,上一次大赦,还是景宗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因此秦王话音刚落,大臣们面上便露出了惊讶、继而激动的神情。
闵相公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抬目时触及秦王看过来的眼神,他立时绷住下巴,下意识低下了头。
“臣等谢太后恩典,恭喜太后,恭喜承天长公主。”
大臣们纷纷躬身,齐声道贺。
……
闵同光低着头往宫外去,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睛沉思。
居然真的是公主,而且太后还直接公布出来了。
想起他们去蓬莱殿时,碰见面色不太好的郑源时的情形,闵同光问身边跟着的亲信:“去郑府看过了吗?有没有什么异样?”
亲信道:“太后派了武卫守在郑府外面,听说是郑相公不知怎么惹怒了太后,被太后责令在家休养一月,不能出门也不能上朝!”
闵同光捋了捋胡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道:“你速速回府给叶氏递话,让她去郑府看大娘,顺便探探消息。”
亲信应是。
闵同光乘坐马车回了府中,等到晚上的时候,闵敏的母亲叶氏回来了。
“太后娘娘只是不让人去探望郑相公,敏敏那边还是没事的。”叶氏说,“具体的情况敏敏也不清楚,只说今天她格外困得慌,白日里睡了一天,孩子都被郑家那郎君带去别院玩了。父亲是想问什么?”
闵同光若有所思:“没什么,你回去吧。”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他之前去郑府那一趟没有白跑,郑源听懂了他的暗示,并且胆大包天,竟然真的那么做了。
可惜没有成功。
当夜,闵同光再次到访曹府。
曹应灿拿出同样的酒招待了他。
“我打听了一下,那郑源原本是要暗中做些操作,公主变皇子,然后被秦王发现了。”闵同光道。
曹应灿挑了下眉毛:“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
闵同光轻哼一声:“那是自然。郑源若是得手了,过两天我们就可以用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扳倒郑家了。”
哪怕暂时还不能动摇太后的摄政地位,也可以让太后变得孤立无援。没有亲族做支撑,那些效忠于她的朝臣,反水不是很容易的事?
而秦王必然大怒,太后夹在中间,怎么可能不影响她与秦王之间的关系?
如果再加上一两件别的闹心事……
妇人生产之时,身体虚弱,若不好好休养,落下病根都是轻的。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对付太后的时候了。
曹应灿抿了口酒,淡淡道:“没这么简单。”
他与太后合作过、斗过、谈心过,知道太后不会这么容易被扳倒。
闵同光叹了口气:“是没想到,居然直接就被秦王发现了。原本我还想着,太后若果真生了个皇子,帝星便帝星,我们一力拥护他登基,维持的还是正统,太后就算再想做什么,也不至于对亲子下手。但……”
“但偏偏是个公主。”曹应灿接话说,“太后既然声称公主是承天命而来,就不会仅仅是让她做一个福星那么简单。”
闵同光道:“是。这个公主……恐怕与太后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饮尽杯中酒,无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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