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月(1 / 1)

陶九九下楼之后,穿过客厅,在大门口站定。然后接通了与魏拾骨的视频通话。

“委员会内部资料库有语音系统。”

“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对着电脑讲出来就行了。比如,查询:琴初。最好用关键字,不要讲太复杂的话。”

魏拾骨聪明得很,一触即通。

琴初的资料很简单,确实是登记在琴仰止户口本上,但与户主关系那一栏是空白的。种族栏也是空白的。

接下去查询饕餮,却没有结果。显示为‘0’。看来这只饕餮,根本没有被记录在册过。

人口普查没查到它头上?

但之后魏拾骨找到了一份古手札的扫描件。

册名为:《三更月》

讲的是一个凡人如何登仙成为神侍。

陶九九面对大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手机扩音器里魏拾骨一句句念《三更月》的内容。

听得几次都忍不住要吐槽。

因为这位小仙人,实在是又呆又蠢。早年之所以决定要寻仙,并不像别人或胸怀天下、或悲悯生灵,完全是因为在其少年时,遇到过一位神祇,那神祇在七彩霞光中降世而来,绝美不可方物,一见倾心。最后还真的历经磨难得登仙道,走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本来这样的故事,白送都没人看的。太老套了。

写的人还花了大幅篇章来描绘这个小仙人从凡人而登仙,登仙后又终于成为神侍这中间的种种琐事。

简直无聊之极。

可偏偏这个小仙人名为太渊!

正是魏拾骨查询太渊这个人的时候,这本手札的扫描件跳了出来。

陶九九听完,简直叹为观止。

没想到名声显赫的太渊君,竟然从头到尾没有清醒过,种种被记录下来的言行完全是那名神祇的毒唯。从一开始太渊就是为了那位神祇登的仙,成仙后又为了那名神祇成为神侍,成为神侍后又为了那名神祇犯了大不讳,犯了大不韪搞得三界乱七八遭之后才总算是清醒过来,亲手灭杀坠魔的神祇。

但听完也还是蛮令人唏嘘的:“颜狗的杀伤力是真的大。”

陶九九分了个神,收回盯着大门的目光,扫了一眼屏幕。立刻叫魏拾骨:“让我看看扫描件。”

手机上的画面乱抖了一阵,随后保持平稳,上面出现的是摊开a4大小的一幅书册内页。写字用的是毛笔,书写也是从右而左,自上而上。但在页面右下角有一几个印刷字,明显是现代的产品。

也就是说写下这本《三更月》的,是现代人。

“你拍书桌给我看看。”

画面随之一转,在拍到桌面上琴仰止的几份手写文件草稿的时候,魏拾骨的声音也从手机中传来:“看笔迹,三更月是琴仰止写的。但也有可能是他抄录的。”

陶九九不赞同:“如果是从旧籍另抄录的话,那应该扫描原书籍来保存,而不应该扫描手抄件。手抄件应该用于日常阅读、调用而不是这样郑重其事地保存。”

那这就很有意思了。

琴仰止到底在这件事中,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魔君已死,他自然不是魔君,太渊也死了,他自然也不是太渊君。

除了两个当事人,还有谁能连琐事都这么清楚?

他是谁呢?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是与太渊君同时期的仙人?太渊君的朋友?

接下来魏拾骨查询了琴仰止。页面显示为‘不可调用’。

甚至连再次确认身份才给看的过程都不存在。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是谁想知道,不论是谁,都不能看。所以也就没有再次确认身份的必要。

两人只得放弃。

魏拾骨转而去搜寻《神祇名录》。他虽然没能在这里找到神祇名录本录,但还真在电脑上搜索到了数据化的名录。

只是里面的内容如海,叫人眼花缭乱。

“你缩小一下范围啊。”

“女的。”

…………少了一些……

“美貌”

……恩又少了些……

…………

然后就没动静了。

陶九九催他:“继续啊。琴仰止随时能回来,你抓紧。”

“……我不能描述,我是神侍,轻易不可言其名,绘其形……”

“…………”

“或者,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脸。”

陶九九:“??”

“在我初次见到吉山公主的时候,也十分意外。她的容貌与我主人的一般无二。”魏拾骨说:“得知茕独夺其容貌,其实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那张脸本来就是神祇容颜,非世人可拥有……之后茕独私用,自然也是为不敬……”

“行吧行吧。”陶九九把摄像头对着脸,让他用图片搜索。

但也还是忍不住有些瘆得慌:“怎么感觉,这张脸是一切的源头,似乎长了这么张脸的人,似乎下场都不怎么好啊。”吉山首当其中,被茕独所害,茕独虽然得到了这张脸,却被苏吴归割头,神形俱灭。再加上一个桃娘子,被赋予了这张脸,也被拖入旋涡之中,导致成了个先天不足的短命鬼,至于春娘子嘛,一看也不像是下场会有多好。

而魏拾骨身为神侍,把主人的脸都拿出来做棋子了,也足以见得,他完成神谕的决心。

“那你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没有片刻怀疑,这就是自己的主人吗?”陶九九试探着问。

“不会。”画面中的魏拾骨有些许失真,但神色却是十分笃定的:“你没有见过我的主人,如果你见过就会知道。所有的人哪怕长得相同的脸,却绝对不可能是她。”背景声音是机箱低低的嗡鸣,陶九九看到画面上的搜索进度条在慢速移动。

“因为她是神祇,我们不配?”

“不是。”魏拾骨认真地说:“她非常的……独特。”

“善良?”

“独特。”魏拾骨重复那个词。

“哎呀……怎么个独特法。哪方面与众不同呢?”陶九九拉长了音。她这么说话,总有种爽朗而娇憨的感觉。

有些甜,但清爽。魏拾骨想到祭坛边的那棵树,它春天结果子,果子水份充足甘甜又有些让人生津的酸——一点点而已。

她还在尝试:“她比我们性格都要好?谁都没法跟她比那种吗?”

魏拾骨摇头。原不想说的,但还是开口说了几句:“她……话很少。喜欢照镜子。不太理人。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刚成为神侍时,茕独连话都说不明白,因为她如无必须,几乎从不说话,茕独根本不知道还有说话这回事。只会胡乱发几个音。”

极端自恋?不说话?

这是陶九九没想到的。

“不论是吉山公主,还是茕独,或者……你,你们都是鲜活的。”

“她死气沉沉吗?”难道是位性格严肃的神祇?

魏拾骨摇头,说:“只是不会像你们那样。”

陶九九有些明白,魏拾骨口中不一样,不是神祇比她们更优秀,而是神祇的性情与这些人有些非常大的差异。

虽然人转世投胎之后,性格会有各种各样的变幻,成为什么样都有可能。

但神祇却不会。

自成为神祇那一时刻起,脾性便如钢印入灵骨与神心结为一体,这也就是其立身之本。如果之后因遇事而性格大变,则会神心不稳,伤动根基而崩道成为凡人,甚至更厉害的坠道成魔也不无可能。

两人正说着,电脑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搜索结果。

只有五个字:无对应结果。

也就是说,名录上没有一个神祇长这模样。

陶九九无语了,这信息库查啥啥没有的。既然什么都没有,叫什么信息库!?

“会不会是漏掉了?”魏拾骨问。

“不可能!我想起来似乎谁说过,这数据是与名册关联的。只要成为神祇,名字就会自动在神祇名录上显现。而只要名册上有变动,信息系统就会自动更新。委员会一直希望有新的神祇出现,所以时刻监控。生怕出了纰漏。每个月都要对系统进行检修维护。不可能出问题。”

“那会不会,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删掉了?”

“如果不想让人知道某信息,就选择删除的话。那琴仰止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信息,为什么没有删掉内容,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查看而已?”既然都是一样的目地,行为逻辑应该有一直致性。

“所以你觉得,我的主人并不是神祇。”魏拾骨正色问。

陶九九摇头,这怎么可能呢?教给茕独的心法也好,展现出来灭一国的能力也好,建立春山重铸秩序也好,怎么想都是神祇无疑。

“我觉得她肯定是。也许我们用了错误的关键信息搜索。所以没有得到正确答案。”

“错误?”

“对呀,可能数据不全,有些神祇在名录上并没留有画像,也没有外貌描述。所以数据库也没有这些信息。当然用脸就搜不到匹配项了。不然为什么?”

这下两人也没有办法了。

魏拾骨有些不甘心,开始一个一个地翻阅。

陶九九不感兴趣了,窝在沙发上望着外面出神。

过了一会儿,回过神,突然问:“魏拾骨,你读过三更月吗?”

“刚才不是看过?那本书札不就叫三更月吗。”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一首词。”陶九九回忆一下,似乎在某个秋天她有一次去书店,翻到过一本宋词,在第三十八页就是三更月,哇,她没想到自己记性这么好。

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上一背:“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王孙何许音尘绝。柔桑陌上吞声别。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魏拾骨皱眉,停下搜索的动作:“可这是首悲词。”

“对呀。三更,指的是午夜。那时候的月亮,只有深夜仍无法入眠的人才能够看见。怎么会是欢快的词?再者,这词句讲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欢快的事,而是两人离别后的思念之情。”

而《三更月》这本手札中只记录着太渊君往事,却并没有任何悲伤的情节。字里行间细细地描述了太渊因为喜欢一个美貌的神祇,而满心欢喜,见花、见月、见风、见雨无一不快乐的日常生活。

全篇语调十分的轻快,太渊春日采花时唱的小调,欢愉之情满得都从字里行间溢了出来。

有一些场景甚至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嘴角含笑。

可就是这样一本手札,却是以悲词为册名。

知道册名的来历之后,再加上了解了太渊之后的命运,更让人不由得揣测,书写之人在落笔写下这些令人莞尔的琐事时,到底是何种心情。

“真是奇怪。”陶九九若有所思喃喃地说:“琴仰止将这本手札取名《三更月》是隐晦地思念一个人。虽然心中哀哀欲绝,却以笔为镜,只倒影出最欢乐的时光,不肯写半句伤情之句,更不提未来太渊命运如何…………”她心里现在很乱。

琴仰止与太渊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生怕太渊不死吗?……

一切都越来越复杂了。弄得人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陶九九揉揉额角,看向安静的庭院,莫明的不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翻的东西也翻完了,可琴仰止却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魏拾骨关掉了电脑,下楼来,楼上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

两人面面相觑。

“要不休息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

魏拾骨扶着陶九九回房间躺下之后,又一个人在楼里转了一圈。

但并没有什么收获。

等他回到一楼来的时候,陶九九已经睡着了。

床头的夜灯亮着,是屋里唯一的光。她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像一朵脆弱的小花。

魏拾骨在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望着外面庭院中的花圃出神。脸上表情渐渐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房间里的夜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浓稠的黑雾从门缝中无声地流淌进来,不一会儿就弥漫到了房间的大半个空间,它翻滚扭曲以诡异的姿势蠕动,像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

他不敢乱动。

有一些雾弥漫到了他身上,那阴冷的触感令人脊背发凉,但似乎对他的存在,并不在意,就好像他只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那样,从他身上淌过。

最后有这些雾停滞在了床的四周。

它从四面八方,环绕着床上的人,近得似乎已经触碰到了她,可魏拾骨看得清楚,它与陶九九之间始终相距毫厘。

直到晨光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黑雾猛然受惊,不过瞬间就快速消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魏拾骨推开门追出去。只看到残影消失在楼梯处。他大步跑过去,顺着楼梯向上,刚跑到二楼书房门口,书房对面的房门猛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琴仰止穿着睡衣,一手按在门锁上,一手插袋冷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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