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白垩关后,当所有人以为八方军会一鼓作气攻克谷嘉城——甚至谷嘉城守将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方君乾却突然下令拔营回城。
当驻守谷嘉城的大将得知八方城撤军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所有将士都看见自己主帅像疯子一样又叫又笑上蹿下跳,像是发了羊癫疯……
其实,方君乾不能说没有再接再厉连下数城的打算,但当看见肖倾宇日渐透明苍脆的脸,愈显单薄虚弱的身子,以及举手投足间那寂寞如刀锋的破煞戾气,方君乾还是果断下令:回城!
无忧军师询问:“侯爷,现在我军士气正盛,应一鼓作气直下皇都呀。无忧不才,不知小侯爷为何突然中途罢手。”
方君乾点头,没有出声。勒住战马,扫了身后浩浩荡荡大军一眼,目光没在谁身上停留,却是停在了白幕轻卷的马车,那辆肖倾宇坐着的马车上。
见状,无忧军师微有所悟:“公子怎么了?”
方君乾眼中流露复杂的感情,轻轻叹息:“倾宇不能承受打击了。”
戚无忧心中诧异:“小侯爷这话从何说起?据戚某所知,公子坚忍果断决绝睿智,远胜世间绝大多数男子。何来‘无法承受’一说?”
方君乾沉默地看着他,半响吐出三个字:“你不懂。”
戚无忧不懂,但他懂。
方君乾的直觉告诉他,此刻的肖倾宇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再稍加一点压力,他就要崩溃了。
所以他才当机立断:放弃进攻,马上回城!
为了他,方君乾息兵罢手。
戚军师震惊:“那小侯爷的血海深仇——”
方君乾目罩寒霜:“仇,将来可以报,”回望向无双公子的马车,方君乾的语气又在不知不觉中抹上了一丝柔情与坚持,
“但,绝不能失去他!”
戚无忧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两个绝世男子间的牵挂羁绊,不能说孽缘,却也绝对不是天定良缘……
这个结,以天下为局。
这场劫,以众生为注。
情,究竟害了谁?又伤了谁?
庆历330年五月初五,二十三岁的红衣男子登上八方城城楼,一把扯下蓝底飞龙大庆战旗,扬声向天下宣布:
“从今往后,以习沧江为界,八方城与大庆划江而治!吾与大庆恩断义绝,再无纠葛!今以八方城为都,横拥五百里,纵有七百长,吾将以此为基,于其上建立不世之伟业!”
掷地有声的誓言冲破重重云端,飞越过五湖四海,翱翔于八荒九州。
随着身为大庆英武侯的方君乾宣告独立,大庆对西北大陆的最后统治终于分崩离析!
匈野王庭。汗王慕容厉闻言轻轻道:来了。
聊盟国主毅飞哲望着风云翻涌的万里长空,冷笑:来了。
倭奴,天镔……
天下群雄心知肚明:
这个乱世,终于来临——!
一回八方城,肖倾宇就发了低烧。
这还是小侯爷无意之中发现的——事前连无双公子自己都没察觉。
方君乾当时不经意触碰到无双公子的手,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肖倾宇的手,一向凉冷如冰,何时如此潮热过!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于是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
肖倾宇讨厌受伤或生病。
他的身体不如常人健康。
例如这场小小的低烧,普通人七八天就能痊愈,搁在他身上,就足足折磨了一个月。
因为知道体质不如人,所以肖倾宇很爱惜自己身子,并尽可能避免受伤生病。
其实,无双公子自十五岁学成归来官拜大庆右相后,的确没有受过什么伤,生过什么病。
那天阳光普照,肖倾宇病体也初见起色。方君乾便推着他到小院里晒太阳。
暖洋洋的春日照在人身上,舒服地直想让人昏昏欲睡。
“方君乾,为何不出兵?大好时机你却袖手放弃,不觉太可惜了吗?”
小侯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问话的果然是轮椅中的公子无双。
日光照在肖倾宇雪白的脸上,给方君乾一种错觉,几乎下一刻,那人变会被阳光晒化一般。
“倾宇当真乐见本侯起兵覆灭大庆?”散发遮住了他复杂的双眼,“不见得吧。”
如果真的覆灭大庆,他会痛苦,会煎熬,会心痛如绞。
在白垩关,方小侯爷就发现了这个令自己手足无措的事实。
虽然,当时肖倾宇一言不发。但当他帮郭淮术合上眼睛时,那个眼神,方君乾永远无法忘记。
“当初倾宇曾跟本侯约定,四年之后助本侯登上王位——距离如今,也有两年了吧。”
肖倾宇点头。
离开八方城时历历在目的珍重和眷恋,那转身离去前郑重承诺的誓约,他都珍藏在心。
可是谁能想到,情况在朝自己不可预知的方向中越行越远,时至今日已无法挽回!
方君乾与大庆,注定不死不休。
方小侯爷凑近他的脸,近到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冰冷的寒香,火热的眷恋。
他温柔道:“那么倾宇,我们当初的四年之约,依然有效。”
为了你,我愿将这血海深仇暂时搁置一边,再等上两年。
无比熟悉的温度,无比熟悉的呼吸,无比熟悉的甜蜜和苦涩排山倒海而来。
肖倾宇只觉有一股锐痛,从那以为已经死寂的心脏处传来。
“你当真愿意……再等上两年?”
方君乾站在他面前,认真道:“我愿意。”
那个灿烂的午后,红衣男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的柔情耀眼,是乱世中最后的繁华。
“你——”话说了一半,肖倾宇便放弃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抬头冲他微微一笑。
如清风拂过辽阔原野——百花齐放,万物复苏,天高云淡,月白风缓。
倾宇……其实,我愿倾天下之力换你真心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