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落日时分,夕阳将小巷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拖长,映在厚软的青苔上,无限温柔。落衡的后背抵着一堵矮墙,隔墙能听到临街的车马响动,还有货郎拖长了嗓子喊“卖货咯一一”,夹着拨浪鼓的咚咚声,俱都清晰可闻。
“没走错。”宜青上前一步,将落衡逼到墙角,“就是想来这儿。”
落衡紧张地攥紧了包袱布,垂眼道:“来这儿……做什么?”
兔子精有时反映迟钝,但也有分外敏感的时刻,譬如现在。借着包袱布的遮挡,他的手指在空中虚虚花了半个圈,正是对宜青施了窥心术。
只要他不说,云哥儿便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兔子精安慰自己道,他只是觉得有些心慌慌,想看一看云哥儿打算对他做什么。
宜青正想着将自家的兔子精老老实实地摁在巷尾,由着他为所欲为,没察觉到眼前的人呼吸有些粗重,心中正做着剧烈的斗争。
他抬起兔子精的下颌,笑了笑:“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这一句话就成功让兔子精红了脸。
当然兔子精脸红的原因或许和宜青想的并不一样。
落衡眨了眨眼,澄澈如晴空的双眼映出了眼前人的面容。当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紧贴到一块儿的时候,他才动了动双唇。
宜青:“你说什么?”兔子精的声音又轻又低,他隐约只听到了“你”、“我”。
他一手撑着坚实冷硬的石墙,另一只托着兔子精下颌的手微微错开,拇指压上了对方的下唇。绵软的触感与石墙有着强烈的反差,兔子精的双唇润泽得很,像是一块软弹的可口糕点,让他忍不住流连。
“云哥儿。”兔子精的双唇和脸颊一般绯红,低低喊了一声。
宜青心道,不管兔子精说了些什么,他想做的事都不会停下。正当他俯压身子,准备将双唇与对方触贴到一块儿的时候,忽然被对方一手拽住了衣领。
宜青:“?”
兔子精的手劲很大,这一点他在上回对方教训村中的刺头时就知道了,可直到自己亲身体验上一遭,才知道这力气大到了什么程度。揪着他衣领的手臂就跟铁铸似的,根本没法撼动半分。
他被这只手揪着衣领按到了小巷的矮墙上,要不是兔子精还记着抬起小臂在他的脑后垫了一垫,恐怕那力道能直接在他脑袋上砸出一个坑。
轻微的昏眩之后,宜青才发觉现在的形势可有些不妥。怎的是他被摁在了石墙上不得动弹,兔子精反而气场十足?
受制于人的状态让宜青心中有些惴惴,自以为理直气壮的问话也带上了几分虚弱和迟疑:“你要做什么?”
落衡腼腆地笑了笑:“做云哥儿想做的事。”
一缕碎发散落在他的额间,挡住了含羞带怯的眉眼。宜青还没回味过来“云哥儿想做的事”是什么,下唇就被重重地咬了一口。
他不是没被兔子精咬过,但这一回兔子精显然不是打算只尝尝他的味道而已。齿尖在他的唇廓上摩挲了片刻,便试探着撬开他的双唇,软舌在唇缝间一扫而过,进而向更深处探去。
兔子精似乎对做这样的事十分生疏,在进退之间游移不定,每一次试探都小心翼翼。
然而这样只会让宜青觉得愈发难受。他想要揽住对方,好加深这个已然带上了情.色气息的吻,但他的双手都被兔子精钳着压在了头顶,一挣扎便能感受到手腕仿佛被铁铐扣住了一般。双唇正被对方堵着,支吾也发不出声,费力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又被啧啧水声盖了过去。
宜青听得一墙之隔的街道上传来嘈杂的声响,像是为了这条深巷中所发生的事做着掩护。
这和他想的压根不一样……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更糟糕的是,自从上次因为兔子精的亲近起了反应之后,他有些欲罢不能了。
宜青费劲地挣脱开扣在他腕上的那只手,也许因为他挣扎的幅度太大,落衡没敢再压着他,任由他将双手压上了自己的肩头,用力一推。
宜青觉得自己把全身的劲都用上了,兔子精还是站着纹丝不动,已经寻着些窍门的软舌又是好一阵翻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嘴唇。
啵~
这声响在悄寂的深巷中清晰可闻。
宜青正要指着这只胆大妄为的兔子精教训一顿,却被对方恶人先告状,软软地叫了一声“云哥儿”闹得没了脾气。他活动了下被握得僵硬的双手,环在胸前,想听听兔子精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落衡同他说话时,本就不常直视着他的双眼,这时更是脑袋耷拉着,视线不知是落在了自己的鞋尖还是衣襟上。他额间散落的发丝已被打湿、贴在了眉心,双颊的醉红经久不褪,唇瓣也因为长久的摩挲而显得格外嫣红。一眼看去,宜青都快以为方才被压在石墙上强吻了的是这只兔子精了。
可那分明是他啊!
“云哥儿。”兔子精踮着脚,怯怯道,“我不太会……”
宜青听得这话,心中一哂,不太会?他还想多会?兔子精当真是要反了天了不成?
宜青哼了一声,开口道:“不会,无妨啊。”兔子精不会,可不正好了,往后由着他来,他会啊。
落衡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多试几回便好了,从前只在云哥儿睡着的时候做过这档子事,以后还是要在两人都醒着的时候做才好呢。落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觑着宜青的脸色,上前半步,小声地询问道:“云哥儿,那……再试一回成吗?”
“不成。”宜青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兔子精脸上的失落几乎都可以凝成实质了。浓密的眼睫低低垂落着,阴影覆在眼下,好似忧虑难眠许久后浮现了一抹青色。他也没说什么巧辩的话,就安静地杵在原地,像是一棵被狂风刮秃了的枯树般无依无靠。
糟了。宜青看着便不自觉心软了,趁着自己还没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前,他忙开口道:“除非你我换上一换。”
“嗯?”兔子精仰起头,眼中满是亮光。
宜青喉头一紧,板下脸指着石墙道:“你靠着。”
兔子精乖巧地朝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将后背轻轻贴在了冰冷的石墙上。宜青看了又看,按着他的肩头让他莫再贴得那么紧,寻得空隙将自己的臂弯垫在了对方脑后。
这下才对,一切都和他预想的重合了。
“我要……”宜青坏心眼地预告道,双唇却是一直离着对方还有寸许的距离,落在对方脸上、唇边的只有温热的气息。
他想着多吊一会儿兔子精的胃口,久久没有落下这个吻。但他忘了一件事,能被两人之间的暧昧与亲近逼得挠心挠肺的不是只有兔子精,比起定力,他才是更差的那一个。兔子精从成精开始便呆在山上,少说也吃了千百年的素,他如何能及得上?
宜青暗自骂了一声自己作死,捧起兔子精的脸颊,重重地吻下。约莫有数息的工夫,他觉得自己气势汹汹,能将兔子精生吞活剥,然而数息之后,他却察觉到自己的脑后被对方轻轻托住,进退不得已,唇齿间也成了被攻城略地的那一个。可谓是优势尽失,溃不成军。
夕阳的残光渐渐淡去,隔街的叫卖声越来越近,货郎喊着的每个字都字正腔圆。
“卖兔儿糖咯~一个铜板一串~不甜不要钱~卖兔儿糖咯~”
……
两人到的虽早,县衙升堂却要等到次日。宜青带在身上的盘缠足够在小客栈住上几晚,便定下了一间房与兔子精休憩,到了第二日才振作起精神,预备应付章平等人。
县衙外摆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一架有些古旧的登闻鼓,围了些一早便无事可做的闲人。宜青与章平的事已经由赵账房报与知县,不需要他再击鼓鸣冤,只消带上呈堂证供进了县衙便是。
宜青拨开众人朝内走去,远远看见章平已站在了堂间,拄着根拐杖,腰背挺直,没有丝毫示弱的模样。他是和柳知县通过声气了呢?还是有信心可以驳倒现有的证据?
宜青思忖时,被人挽住了一臂。他回头看去,拉住他的是昨日被他单方面推远了的兔子精。因着在小巷中发生的事太过难以启齿,即便两人同住在一间客房,他也没与对方再有过肌肤相亲。连带两人今早在客栈中用饭,也是各吃各的,没有搭过一句话。
“莫慌。”落衡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分外柔和,扫净了诸如失落、阴郁种种情绪,“我在呢。”
宜青停步回头后,他的指尖只在衣袖上逗留了片刻,像是害怕被责怪,便悄然滑脱,收回袖中了。
宜青的目光在那只修长纤细的手上扫过。他其实没生兔子精的气,只是面子上有些抹不开。那感觉就像是养了许久的肥兔子,终于磨刀霍霍准备宰了打牙祭,对方却突然蹿了上来,口吐人言说自个儿才是被它豢养的两脚兽。其间的落差,一言难尽。
“嗯。”
宜青生硬地对着兔子精一点头,迈步朝县衙的大堂走去。
知县此时已在堂上坐定,与充当师爷的赵账房对视一眼,拍下惊木,道:“升堂。”紧接着便响起了衙役们“威~武~”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