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程意在玉清筑内停留许久,还是茫然不解。姜怀远喜爱读书人对他一直不错,今日冷淡相待倒是反常。他想到什么不禁心头一跳,莫非他与姜羽的事……

这么想着,程意心神不宁,来回在玉清筑内踱步。

这时候风过林梢,惹的惊鹊四处逃散,程意听闻外头“咯噔”一声,以为是姜怀远去而复返,便理直衣摆上前去迎。不想一个纤弱的身影虚虚而至,姜羽关好门窗,这才朝他福了福:“程公子。”

屋内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再次见面程意难受之极,忍着惊慌语气冷声:“五姑娘,该与你说的话上回程某已是言尽,也许诺来年功名傍身必定补偿。如今我与莺莺婚期在即,五姑娘继续纠缠乃是陷程某于不义之地。”

低低的啜泣声如约而至,程意闭眼转身,忽觉腰间绕上一双纤臂,姜羽香软的身子已经从后贴了上来。

“程公子。”

她哭的肝肠寸断,眼泪悉数落在程意后背。姜羽抽噎着:“我知程公子心中只有二姐姐,也想将那错事忘于梦中,来日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青灯古佛一生。只是娘亲有意为我订亲,我心中唯有程公子如何与他人成亲育子。”

程意掰开她的胳膊,转身问:“与你订亲的是谁家公子?”

“城北何员外长子何光辂。”

程意回忆片刻,安抚说:“城北何员外长子虽无功名,但家底颇丰,发妻早亡你嫁过去就是正室。在程某看来,于五姑娘而言是门极好的亲事。”

姜羽紧紧攥着程意袖口,“可我……我好像有身孕了。自孟春从温泉庄子回来小日子便迟迟没有来,近来更是口味寡淡有干呕之症……我……我这样还如何嫁人?嫁过去也是被人乱棍打死,还不如寻个清净地方自行了断。”

她哭的厉害,说话断断续续,程意听清后愈发惊慌。

他猛地握紧姜羽手腕,讶然:“你为何现在才说,可看过大夫?”

姜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我身子弱小日子晚一两月是常有的事,不过这回伴有厌食之症才觉出不对。院里进出的人皆要二夫人过目,我哪敢请大夫来看……”

这回程意是当真不敢再留了,他嘱咐姜羽耐心等几日,自己想法子去请大夫。

送走程意后,姜羽擦干眼泪回西秀院,婢女木蕊心疼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好,这段时日不知为程公子哭了多少次。奴婢不明白,何家门第比程家不知高多少倍,姑娘又何苦委屈自己?”

“你懂什么?”姜羽用热布巾敷眼,哑着嗓子:“以程公子的才学来年必定及第,跟着程公子只是苦一时,嫁去何家当续弦苦一辈子。他日当了诰命夫人,看院里谁还敢给我们脸色看。”况且,她是真心喜欢程意。

“可程公子与二姑娘的亲事近在眼前了……”

姜羽胸有成足,“这门亲事成不了的。”

这天姜府家宴终是没能如约而至,姜怀远刚回锦兰院与孟澜说了几句话,便被小厮以生意之事请走了。接下来几日姜怀远带着姜枫忙的见不着人影,倒是孟澜闲下来整日陪着姜莺玩。

府中筹备亲事的热闹劲头不知怎的无声无息消了下去,孟澜被漆老夫人叫去慈安院问过几次话,她虚虚应付过去一心盼着姜怀远忙完这阵上程家退亲。闲暇时孟澜会做药囊,这回看姜怀远回家胳膊后背被虫子咬的厉害,便带上姜莺出门挑药材。

姜府生意涉及面甚广,瓷窑药铺房屋租赁都有,母女二人去的便是玉康街那家。玉康街在临安不算热闹,府衙坐落在这条街上,能寻乐子的地方极少。

进入药堂,各种药材味道扑鼻而来。店铺小厮掌柜皆认得孟澜,客客气气打了招呼。姜莺不懂药材,便一人坐柜台前拨弄算盘。玩累了趴在柜面上,听孟澜问身侧掌柜:“钱大夫可去朱雀庵瞧过?那孩子的病症如何?”

姜府药房看病抓药一块,钱大夫是这儿的掌柜,为人忠厚医术了得,闻言回道:“去过了,还顺便给姜小姑诊了脉。那孩子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喘鸣症,须得常年用药好好养着,不是一两月能治愈的。”

“那只能辛苦钱大夫多跑几趟了,所需药材就从姜府出,挂我账上就是。”

钱大夫不住感叹:“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孟澜轻笑,姜苒遁入空门后鲜少有事求助姜府,既然开口她这个做嫂嫂自然尽力满足。

听完这话,姜莺眼前又浮现那日旻思咳嗽的样子,小小的肩膀不住颤抖可怜极了。她杵下巴看娘亲来来回回挑选药材,实在等的无聊便打开柜面上一只锦盒,里头是颗颗黑色丹药,臭臭的不知做什么用。

钱大夫赶忙阻止:“二姑娘动不得,这是祛臭丸。这东西放在身上会先臭上两个时辰,之后余香阵阵可保留三天三夜,想必二姑娘不喜欢。”

确实不喜欢,她喜欢从一开始就香香的。姜莺捏着鼻子放回去,眼神往门外扫过冷不丁瞧见个熟人。

“福泉叔叔——”

福泉一见姜莺就笑,远远望了一眼身后队伍溜进药堂同姜莺说话:“二姑娘生病了?”

“没有,这是我家的药房。”姜莺有点小得意,大方说:“以后福泉叔叔若生病了就来这里,不收你的钱。”

福泉笑的快活,举手作揖:“那就先谢过二姑娘了。”

二人正说话,恰逢王舒珩带人骑马沿街而过,对方眼神平视前方没有看她。姜莺莫名:“沅阳王殿下不高兴,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欠他钱?”

福泉乐不可支,殿下向来一种表情让人难辨喜怒,但福泉在沅阳王身边呆久了就知道,殿下的冷淡也是分情绪的。比如现在周身散发煞气,那就是真不高兴。

“有人欺负他。”福泉指了指,“瞧见那个穿银白袍子的人没有,就是他。”

姜莺踮起脚尖张望,当真瞥见一抹银白背影。不知不觉中姜莺已把王舒珩纳入自己的好友范围,闻言火气噌的冒上来,嘟囔着腮帮子拿过柜面上那只锦盒,轻声出主意说:“用这个对付他!把这东西放他身上,保证臭的没人愿意和他玩。”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福泉瞧不上,但姜莺认真的神色他不忍拒绝,想了想心一横便带上了。

又等了好一会孟澜总算挑好药材,母女二人这便要离去了。不想外头府衙方向忽嚷嚷起来,哭天喊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街巷上陆陆续续围过去一些人。

药堂小厮看完热闹跑回来讲给众人听:“死人了!死的是临安知府九岁的小儿子,知府老母哭的都快断气了。据说凶手是府衙厨娘,知府大人已经下令全城搜捕……”

听闻死人,死者还是个孩子。孟澜念了句阿弥陀佛,心道凶手心肠该是如何歹毒,竟连一个九岁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赶紧带上姜莺离开了药堂。

府衙门口,刘章齐已经晕过去一回,他精神恍惚不适合查案这才着人去请沅阳王过来。刘章齐老来得子,平日宠的跟眼珠子似的,不想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的尸体已经盖上了,小小一条,见此情景周围百姓无不心酸落泪,对那黑心厨娘骂的更凶了。

王舒珩和袁束才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刘章齐见沅阳王眼泪掉的更凶,却听身侧一位面生的男子道:“知府大人的这差案子就交给我吧。”

这名男子从未见过,王舒珩向刘章齐介绍:“这位是刑部吏司袁束。”

刑部专管刑狱重案,刘章齐感激涕零,只觉抓住那黑心厨娘指日可待。袁束拱手朝王舒珩作揖,状作玩笑道:“杀人查案乃刑部营生,沅阳王殿下这回可莫再让小人空手而归了。”

“请便。”王舒珩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圣上让袁束到临安查官商勾结一案,不想被王舒珩先揪出踪迹,等袁束反应过来时王舒珩已经结案上报。范家勾结盐运使杨诏的事一传回汴京圣上的赏赐就到王府了,同时圣上不满袁束效率低下责罚三月俸禄。

这趟差事本是袁束的,他心有不甘没少酸言酸语,还向陛下请旨在临安多留几日说要将功赎罪。

王舒珩不会自降身价与袁束争,福泉却是个小心眼的。说起来还是这位袁大人没本事,来临安半个月一点线索没找到,又好面子不肯求助王府,还是奏疏传至汴京才反应过来此事早已了结。

扪心自问,福泉觉得主子一点没做错。辛辛苦苦查的案子难不成还要将功劳拱手相让不成?他越想越气,都是朝廷命官又不能当面给人难堪。气头上,福泉突然就想起了那盒祛臭丸。趁人不备,福泉往袁束腰间塞了一粒。

仵作来人将尸体抬回,这头袁束正在问话。查案讲究证据,府衙男女老少皆被叫来。王舒珩自认为没自己什么事,与刘章齐说一声打算要走,忽然闻到一股异味。

味道越来越大,不光王舒珩所有人都闻到了。他素来喜洁净,从战场归来必沐浴,即便常年呆在军营也不代表能忍受异味。

周遭人人互相张望,想知道这股味道来自何处。王舒珩再喜怒不于形色也微微蹙眉,恰好袁束发现什么朝众人走了过来。

随着袁束走近,味道愈发浓烈,众人捂住鼻子后退。见此情景袁束才反应过来,那股臭味好像来源于他?

王舒珩退开数尺,头也不回离开府衙。福泉离去前不忘捏着鼻子问:“袁大人,您究竟多少日不曾沐浴了?”

……

王舒珩从府衙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那股刺鼻的味道威力极大,回到王府似乎还能隐隐闻见。沐浴过后天色渐暗,路过园子时偶然发现姜莺心心念念的那只兔子不见了。王府下人没把兔子关进笼子,只用灌木围了一道篱笆。

这会天色暗淡,篱笆围起的院里空空如也。王舒珩抬步照常去书房,拿了一本兵书来看。那本兵书他极为喜欢,平日一拿起便舍不得放下,不知怎的今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案几上滴漏滴答滴答不停,让人有几分心烦。

终于,王舒珩认命般放下兵书,他决定把姜莺的兔子找回来。若姜莺到王府看不见兔子,说不定得哭鼻子让他赔,没准还得赔只一模一样的。

王舒珩想想都麻烦!

“福泉——”

以往这时候主子很少唤他,福泉以为出了什么事进门后一脸严肃,却听王舒珩道:“姜莺的兔子丢了,派人去找。”

福泉怔愣了下,确定没听错后自言自语道:“这……何时丢的?王府怎么没人发现……”他举着灯笼去篱笆小院一看,兔子真没了。

沅阳王府占据半条平昌街,面积颇大,夜色又黑一帮人举着灯笼找兔子极不容易。忙活半晌还是不见兔子的踪影,王舒珩便说:“明儿去买只一模一样的。”

福泉举着灯笼要送主子回房歇息,忽见王府后门一个晃动的影子,走近一看真是丢失的小兔子,窝在草堆里吃的正欢。福泉拎起兔子要说话,王舒珩抬手制止了他。

后门有人!准确来说是姜府后门有人,因王府与姜府后门相近,中间以一丛紫藤相隔,平时有人说话互相都能听见。

姜府后门落着两道长长的影子,清亮月色下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月亮钻进乌云后头,姜羽面庞隐匿了一半。她垂眸,听程意道:“大夫找到了,是程某书院好友的同乡,为人可靠医术不错,相关事宜已打点好。明日申时一刻贡熙居,五姑娘莫要忘了。”

姜羽点头,攥住程意外衫问:“程公子会去吗?我一个人害怕,若没有身孕还好些,若真有了身孕……往后要怎么办我真不知道了……”

随着姜羽的眼泪滑落,程意内心恐慌非常。初见姜羽时他是有好感的,对方精通诗词又温柔小意,既能与之畅谈歌赋又能互述衷肠。庄子那段时日,恍若世外桃源让人难忘。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承诺姜羽什么。

于程家而言,姜莺不是最好的选择姜羽也不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只能想法子从别的地方弥补。名分,他给不了。

“明日我当然会在。别怕,走一步算一步,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姜羽不住点头,身子一软扑进程意怀中……

兔子放回篱笆小院,福泉命人修理篱笆墙上的破洞,好不容易才找回可不能再有下次了。月色如银,浅浅在王舒珩身上镀了一层清辉,他望着嘴巴一动一动的兔子,神色肃然不知在想什么。

回房歇息的路上,福泉欲言又止。方才听墙角的话可谓震惊非常。他知程公子与姜府五姑娘私下见面,却不知竟连孩子都疑似有了。可怜二姑娘一片真心,现在还一无所知。

“二姑娘怕还在欢欢喜喜准备当新娘子呢……”福泉感叹的时候,王舒珩已经进屋关门,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福泉在心里下了决心,不管主子态度如何这桩事他管定了,明日要让二姑娘看清程意是头白眼狼……

他守在屋外,透过窗户看见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熄灯歇息。又守了会,王舒珩叫他:“福泉——”

“主子有事吩咐?”

王舒珩搁下狼毫,将一封写好的简贴递给福泉,说:“送到姜怀远手中,就说本王邀他明日贡熙居议事。申时,切记准时!”

末了又补充一句:“叫他带上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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