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值深秋,雨雪交加,天地间一片苍茫,一眼望去,心际茫然。
叶落纷飞雪漫天,冷冽的秋风裹挟着零星的冰屑扑打在江不觉两人肃穆的脸颊之上。
梁衡秋撑着油纸伞,远远的望着两人,黛眉微微颦蹙,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道:“前辈,他们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们已经在这雨中站了足足两个时辰。”
赵一瞥了一眼雨雪下的两人,浑身湿透,长长的袖筒之上此刻正“哒哒”的滴着水珠,怅然叹息一声说道:“算了,由着他们。”
“人生在世,总归是要伤心几次的,不然人不会成长。”
“好吧。”梁衡秋耸拉着脸,有些失望的回答。
沉默许久,陌尘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氛围,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江不觉转过眸,眸光幽冷的定定望住陌尘,寒气道:“有,我想问阮叔是怎么死的?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幽冷的瞳孔间掠过一抹柔色,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我相信阮叔的选择,我相信他选择你一定有他的理由。”
“而你,也一定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陌尘心中一个激灵,望着眼前这个儒雅的男子,心中竟有了一丝的悸怕,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读懂了他的眼神,自己所言假若有半点虚妄,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顿了顿,敛去心中的惧意,陌尘板起脸,郑重其事的说道:“其实,阮叔是我的长辈,他是阴阳家曾经的天才。”
“而我则是阴阳家唯一一个苟且偷活的弟子,根据师长指示找到了阮叔,而阮叔为了压制我身上的蛊毒,动用了青玉神火镜。”
“青玉神火镜?”江不觉眉头顿时一皱,狐疑问道:“就算如此,也不该招致杀身之祸呀。在店里见到你,他还是那样的乐呵呵。”
“你有所不知,我那蛊毒唯有阴阳家生死咒方可镇压。”说到这里,他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儿,满怀愧疚的说道:“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否则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为了我而去死。”
说着,他双拳紧握,眉目狰狞,额头之上青筋暴起,神色峥嵘。
“我曾阻止他,但他却说他有他必须去的理由,让我这个时候替他收尸,然后再通知你。”
江不觉听到这里,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一把提起陌尘的衣领,清秀的面容变得暴虐狠厉起来,沉声喝道:“你如何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陌尘没有丝毫挣扎,愧疚的望着暴怒的江不觉,缓缓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看我的颈项,上面有阮叔以他性命种下的阴阳八咒。”
江不觉冷哼一声,一把抹开他的衣领,颈项间的阴阳八咒坦露在淅沥的雨雪下,那诡异的血色在江不觉眼中是那样的刺眼。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龙飞凤舞、寥寥几笔的符箓,但却是以阮叔的性命为代价的啊!
此刻他脑海中回忆起最后一次见阮叔的场面,他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才罕见提起了人情之事。
想到这里,他也随即松开了陌尘,面色铁青,冷漠无情的问道:“那阮叔可曾告诉你我欠了他多少笔账,多少人情?”
“账?人情?”从泥泞的污水中站起的陌尘,不由有些错愕,不解地问道:“这阮叔没有给我说过,他只字未提。”
这让江不觉险些有些崩溃,这人情之事,自他十五岁记事起阮叔一直再提,但直到天元十八年,自那以后阮叔再也没有提及。即便是他主动提及,阮叔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这才明白,原来阮叔这样做,并不是图他的回报,而是让他谨记:凡事可助人,不可求人,不可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好,我现在告诉你,我欠阮叔一千八百七十二笔人情。”江不觉这般说道,眼眶却是红润起来,泛着点点泪珠,“今后你有什么难处,一笔一笔的偿还。”
在远处的梁衡秋听着,心中不免有些惊讶。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日他所说的话,原来他当时不是在开玩笑。
陌尘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居然有人会将自己欠下的人情一笔一笔的记在心中。
“我现在要去将阮叔安葬在一个好的去处。”江不觉一步步的走向庙内,步伐沉重,面色如水一般阴沉。
窗外风雨大作,窗内冷风呜咽不已。
整个庙宇在雨雪纷飞下,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竟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佛随时会坍塌一般。
庙中的神像已经残缺不全,最中间的一尊神像,更是被人一剑从头至脚砍去了大半,只剩下了半部分身体。
“你说阮叔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江不觉紧紧低着头,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陌尘连忙点头,“我曾阻止他,但他心意已决。”
江不觉也不怀疑他,阮叔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还要来此,说明这里对他很重要,在这里绝对有着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看着阮叔的尸体,江不觉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回想起自己打开门的那一刻,阮叔是趴在神像前的香案之上,一手瘫倒在案边,无力的垂着。
“那另一只手呢?”江不觉心中暗自思忖着,来到了香案前,看着上面残留的痕迹。
眼前这半具神像,身披石甲,鳞片嶙峋,清晰可见。片片石甲之上,龙飞凤舞的雕刻着什么,只不过由于只剩下半边神像,也难以推断出具体雕刻的是什么东西。
梁衡秋也跟着江不觉查看着这半边神像,看到那石甲上雕镂的纹饰,摸了摸,脑海中顿时回想起了进入顾村时的那三条青石长道。
于是,她不由惊呼道:“你看这神像雕刻风格像不像我们来时青石板路两旁立着的石柱上的狰狞兽像。”
“你看这石甲之上多是凿痕,线纹风格也是粗犷至极,不拘一格,显然是和那狰狞石像一样,属于西域风格。”
“也就是这具神像属于西域的神像,也就是西域的神庙?”江不觉皱着眉头说道。
假若一切按她所想的话,那事情将会变得更为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