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海吹纱心不在焉。
她一遍遍翻看残存的破旧《妖典》,一遍遍问夷光:“附魔后,确定是七天留存期吗?”
“七天。”夷光肯定了这个说法。
“已经三天了。”海吹纱忧心忡忡,“为什么还不送来?”
她给皮皮的母亲打过电话,但对方说,孩子目前的状态很好。
“我是妈妈,”皮皮的母亲说,“孩子各方面都很正常,没问题的。”
第五天,海吹纱失眠了。
夷光那晚正睡得香,睡梦中,忽感有视线盯着他看,睁开眼,海吹纱就站在他床边,呆呆望着他,眼下的黑眼圈媲美沈清夜。
“怎么了?”夷光尾巴抖了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其余的两条直起来颤了几颤才软下去。
海吹纱这个没感情的发问狂魔举手提问:“魔会在中途离开人体吗?”
“若非外力驱使,一般是不会自行离开的。”
“七天之后,会怎样?”
“大约就占据身体,挤走宿主了。”夷光如实作答。
海吹纱连声道:“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向那个不靠谱的妖鬼综合办报警吧?让他们强制性介入,这样呢?
夷光愣愣道:“小海,你责任心真的好强。”
她明明只是医院的医生,病人不来医院就医,医生也没义务追着求他们积极治疗。
但实际情况却如人类的情感一样复杂,哪怕病人放弃就医,像海吹纱这样的医生,也会放心不下。
说到底,医生这份职业,责任心太强,是很痛苦的。
夷光:“海医生,还是要休息好,其余的,交给缘分和天意吧。”
“怎么能呢!”海吹纱因缺觉,情绪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抓狂道,“怎么能把这种事交给天意呢?!若是都交给天意,那也不必要什么医院医生了!”
医生嘛,海吹纱想,总体来说,是一份很炫酷的职业,因为从某种角度来看,医生做的事,就是逆天而为,极其叛逆。
尽管无奈时,她也说过尽人事听天命这种敷衍的话,可内心深处,对于医疗范围内的所有事情,她仍然将天意视为狗屁。
自己发泄出这么一句话后,海吹纱决定第二天早上,再给孩子的母亲打个电话,劝不来,她就亲自上门说。
也正是这天夜里,皮皮的妈妈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皮皮睡得很早,晚上八点就困了,皮皮的妈妈抱他到床上睡,皮皮睁开眼睛,忽然大哭起来:“妈妈,我不要离开妈妈……”
他哭得很凶,哭到干呕咳嗽,连邻居都来敲门问情况。
皮皮妈妈不懂他为什么哭,问也问不出,但她能感觉到,孩子异常的恐惧害怕。
后来,哭累了,孩子渐渐支撑不住,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在她怀中睡去。
闭上眼之前,皮皮还小声说着:“不能睡,睡了妈妈就被抢走了……”
晚上十点,皮皮总算是熟睡了过去。
皮皮妈妈心烦意乱,在厨房准备好明天的早餐,洗了孩子的衣服后,于半夜十二点半上床睡觉。
意识半昏沉时,一双小手摸上了她的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妈妈,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被打扰到睡眠的她哼唧了几下,等回过神来,猛地惊醒,弹坐起身。
身边,空无一人。
皮皮的妈妈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叫了声:“皮皮?”
“皮皮,你是去厕所了吗,乖宝宝?”
“嘻嘻。”轻轻的笑声传来。
皮皮的妈妈又唤了孩子的名字。
“皮皮,快回来睡觉,冻感冒了怎么办?”
“嘻嘻。”
“喵。”家中养的老猫冲着床下炸尾巴。
皮皮妈妈头皮一寒,打开了卧室的灯。
她跪在地上,歪过头,看向床下。
儿子扭曲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她的双眼中,“嘻嘻。”
狭窄的缝隙中,皮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扭着腰,他矮小单薄的身体被床铺压在地面上,正面朝上,而脖子却扭了个角度,让脸倒着,头顶抵着地面。
皮皮妈妈瞳孔乍缩,心跳极速,想也不想,就要把儿子拽出来。
“皮皮!”这句走了调的呼喊,印证了她现在的慌张。
儿子很软,就像家中的猫一样,一拔就从床下滑了出来。
她赶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浑身上下都捏了捏,见他没有异状,先松了半口气。
幼儿园其他的小朋友,她已经电话问过了,大家都好了,很正常。
从那个莫名其妙让人眩晕的神秘医院回来,她观察了几天,儿子除了不喜欢玩手机打游戏,其他的没什么变化。
吃饭香,睡眠好。就是偶尔会突然哭闹,极度依赖她,搂着她的脖子不松手,说自己不想睡觉。
“因为睡觉,就见不到妈妈了。”儿子这么说道。
她说:“不会的,睡一觉,睁开眼,第二天还能见到妈妈。”
他一直很好,没有异常——直到现在。
“妈妈,来玩捉迷藏吧?”皮皮眼睛黑漆漆的,笑得很烂漫,也很空洞。
“乖宝宝,已经一点了,好孩子要睡觉的。”
“妈妈,来玩捉迷藏吧。”皮皮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当了五天的好孩子,现在,该妈妈奖励我了。”
他松开手,说道:“妈妈,闭上眼睛。”
皮皮妈妈不敢闭眼睛。
她余光看向了枕头旁的手机,她现在,想联系那个医生。
“数到十。”他说。
皮皮妈妈探出胳膊,手指伸直了,慢慢够她的手机。
皮皮转过身,向客厅跑去。
皮皮妈妈手指碰到手机的刹那,手机震动起来。
她“啊”的一声尖叫,看到是幼儿园的厨师老师打来的电话。
凌晨一点?
皮皮妈妈接听了电话。
“皮皮妈妈吗?!”那头,幼儿园的厨师老师说道,“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带着皮皮在昆西医院治疗!你怎么能带孩子回家,还都不告诉我?”
“米老师……那家医院……”
“你是不信任那家医院吗?我就知道。”
“我在你家门外!”电话那端,米老师压低声音,“皮皮在睡觉吗?你把门打开,我证明给你看。”
皮皮妈妈抬头看向屋门,咽了咽唾沫,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快开门,皮皮被不好的东西沾身了,那东西七天之后,必会把皮皮赶出身体,你自己看不到,你家现在的煞气,我站在门外都能感觉到!”
“妈妈,我藏好了。”客厅幽幽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皮皮妈妈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
她已无法冷静思考,紧握着手机,她给丈夫拨去了电话,将手放在了屋门上。
保险起见,她决定等丈夫接通电话后,她再开门。
只是那头,丈夫迟迟不接电话。
铃声断掉的那一刹那,皮皮妈妈下意识开了门。
电话内传来冰冷的机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皮皮妈妈心道,糟了!
她手快了一步,已经把门打开了。
米老师胖胖的身躯挤进了门,低声问:“孩子呢?”
皮皮妈妈紧绷着下巴,一时半刻,因紧张无法发声。
米老师:“他在屋里就好,我们现在就去昆西医院!你不信的那些,我来证明给你看。”
米老师双手捂了会儿耳朵,再拿开时,耳朵变长了,高高竖起。
而她的眼睛也变了颜色和模样。
皮皮妈妈坐在地上,无声的睁大了眼睛。
“看清了吗?”米老师说,“我违背了《特殊法案》,明天就会去自首,幼儿园的工作也没办法做了。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快把孩子送医院去!医院因为规定,不能告诉你全部的实话,我来告诉你……我是妖,你儿子身上,沾上了一个魔。现在,全国只有启明的昆西医院才能治疗!”
“走啊!”米老师收起耳朵,拉起皮皮的妈妈,“孩子呢?”
“他……藏起来了。”好半晌,皮皮妈妈才找回了声音。
“我来找他!”米老师挽起了袖子,瞪大了眼睛,寻找着煞气最重的地方。
小魔鬼附身皮皮的第六天,凌晨三点,昆西医院接到了急诊。
海吹纱顶着黑眼圈上阵,护士们将一楼病房区做了隔离。
“夷光!”海吹纱说,“孩子送来了,能驱魔吗?!”
夷光:“嗯,我都准备好了。”
他拿出前两天在病友病房顺来的玩偶小熊,收起尾巴,到一楼病房给皮皮驱魔。
皮皮静静躺在床上,额头上是海吹纱按照《妖典》的提示,写下的镇魔符。
“是个贪玩的小鬼。”夷光说道。
他把小熊放在皮皮的脚边,擦去了海吹纱写下的镇魔符。
皮皮“唰”地睁开了眼睛。
“你好呀。”夷光笑着打招呼。
“皮皮”的瞳孔中流露出了惧怕。
“不要藏起来。”夷光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一弹,似抓住了什么东西,拉扯了出来,将他拍在了熊玩偶中。
熊玩偶动弹了一下,安静了。
夷光接过海吹纱递来的黄纸符,并没有用朱笔,只是用手指在符纸上划了几下,轻轻一吹,符纸飘飘忽忽飞到了玩偶小熊的身上,贴在了两眼中间。
“封!”夷光手指按在符纸上,轻声道。
海吹纱看向皮皮,身上虽仍有魔气萦绕,但味道已淡了许多。
“让梅封用千泉花给他擦洗一边吧。”夷光说道,“未来一周,孩子可能会没什么精神,一周以后应该就好了。”
“可以了吗?”海吹纱问。
从她惊讶的语气来判断,这个驱魔仪式,有些简单。
夷光尾巴尖挠头:“啊……好了呀。”
“……”海吹纱道,“怪不得是祖宗。”
她见过其他驱魔师驱魔,无论是妖驱魔师还是人类驱魔师,他们的仪式都很复杂,用时也长,一个没把握好,还会让宿主受伤,死灵暴走。
而狐狸,只是画了个无字符,拽了个魂,用时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
夷光无奈笑道:“海医生,请不要再叫我祖宗了。”
多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