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奴隶区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所以络石与谢必安的相遇很难说是好是坏。
在络石心里,认识谢必安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如果没有谢必安,他可能只活到十五岁,就被人扔到后山喂野狼了。
那一年他发了高烧,神志不清。窝在自己那床单薄的被子里,隐约听见周围的声音,那些人围着自己,说高烧不退会引发疫情,到时候大家都会被传染,全都会被他害死,一个都跑不掉。
络石觉得这该是他黑暗人生中的最后一天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奴隶区,去看外面的景色。但好在他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谢必安取给他的名字。
“他不会死的,你们给我一天时间,只要过了今晚,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络石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在和那群要将自己扔掉的人争吵理论。他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可想而知,眼神中一定是满满的坚毅。
“唉,他一个要死的人,你还妄想出现奇迹?”
“算了,现在也晚了,明天天亮再把他扔了。”
众人挥挥手散去,谢必安转过身跪坐在床边,伸手抚上络石的额头,心念道:“还是有些热啊。”
络石握过他的手,“你别管我了,我熬不过的。”
那一晚,谢必安逃出了奴隶区,再回来时手中拎着几袋药,他说:“不会死的,我们以后还要万德吉祥。”
所以说,络石这条命都是谢必安给的。当谢必安被送到风月楼时,络石就暗暗发誓要追寻着他的脚步,直到重新相遇。
他迫不及待地盼着十六岁的到来。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他坐在风月楼的那方高台上,这个谢必安曾经存在过的地方,眼眸中曾经噙着的光芒却完全暗淡了下去。那时的谢必安已经被送到了兽场,络石听到那些天潢贵胄平日里的闲谈。才知道谢必安被沈时渡买走,后来又被送去了兽场。
每当那些人谈到此处,都会轻轻叹息一下,道声可惜。
“是啊,可惜了。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被人划烂了脸。”
“最是无情帝王家,七皇子也不例外。”
七皇子沈时渡,络石记住了这个人,这个毁了他所有希望的人。他追随着谢必安的脚步,用银簪划烂了自己的脸,被风月楼中的人送去了兽场。他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再和谢必安重逢,但等待他的却是一具吊在兽场外的冰冷尸体。
我们从地狱爬出来,却进入了另一个地狱。
络石也没料到,沈时渡会将自己从兽场赎出去,他原本杀了那山魈后,就打算放弃今后一死了之了,沈时渡却在此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所以他心里产生了另一个想法,杀了沈时渡替谢必安报仇。
而给他这个机会的人便是沈时良。
“你想要那奴隶的尸体?”沈时良高坐在轿辇之上,低头看向匍匐在路旁的络石。“我可以命人将其安葬。”
络石抬起头,看着明亮光芒中那团模糊的人影,“有条件?”
“聪明。”沈时良捏着肩膀,眼底升起笑意。“我要你取得沈环的信任,之后的计划再通知你。”
“好。”络石点头应道。
络石要取得沈时渡的信任是毫不费力的事情,甚至沈时渡好像在最初就已将他的目的全然知晓。
在祭祀大典上,络石看着那柄匕首没入沈时渡的心头,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流出,沾染在他虎口纹理间,与那些粗糙的掌纹融在一起。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眼前这个男人缓缓跪下身去,眼底没有一丝惊异,反而是无尽的平静。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这是沈时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明白这个人在临死前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然而站在心境之海中的两个人却相视一眼,其中原委了然于心。
他这话是说给谢必安的,络石与谢必安很像,沈时渡便理所当然地将络石当做了谢必安的替身,所以才在生命最后的关头,对他说了一声抱歉。
在络石的心境里,敖羽感受到了莫大的哀伤,这种心情是从络石心底涌现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狂风骤雨般地席卷上来,压得敖羽心口作痛,甚至到了不得不迫使他从这片心境之海中逃离出来的地步。
地牢中,敖羽倚坐在墙边,胸前剧烈起伏,刚刚那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缓缓散去,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禾,倒是气定神闲,没有丝毫不适。
敖羽缓缓站起身,走到正熟睡的络石身边,突然察觉到了异样,此时躺在枯草中的这个人竟然没了气息。敖羽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他的喉颈处,果然,已是死人一个,甚至已经失去了魂魄。
“禾,你过来。”敖羽转过头,才发现空旷的地牢中,早就没了禾的身影。
敖羽心中暗道不好,伸手捏了个诀,腾在靡初上空,将整个国家尽收眼底。强大的神力波动从皇城中央传来,敖羽顺着神力的方向找寻过去,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禾眼睛中布满了血丝,银白的长发随风微微飘荡,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黑云枪,脚边是无数新鲜的尸体。白色的袍子已经沾满了血污,如同一朵朵开在漫天飞雪中的红梅。
“络石!”敖羽落到禾的面前。
方才在地牢感受不到络石灵魂的那一刻起,他便猜到了。此时络石已经将灵魂附在了禾的身体里,所以这个手握银枪,大开杀戒的人并非禾,而是络石。
禾听到喊声,缓缓将头抬起,将那柄刺进沈铎心口的长枪拔出来,脚下的人便如同一捧棉絮,软了下去。
禾看着敖羽,迟疑了片刻,却长枪横扫直奔他的喉咙。敖羽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单手一挥做成结界将禾罩在里边。
“络石,你心中有怨念也不该滥杀无辜,让你的灵魂去转世,不要再为祸人间了。”敖羽试图将他唤醒,然而络石却借助了禾体内的神力,将那结界震裂,飞身离开了皇宫。
敖羽调动神力紧追上去,本来晴朗的天空霎时间陷入灰暗,滚滚黑云翻涌而上,禾立身于天地之间,将那柄长枪横卧在面前,一道银光沿着枪杆洒落人间。这神力并非滋养万物,而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逼向靡初。
靡初国的百姓,受这种力量的压迫,内里的五脏六腑全都被迫搅在一处,浑身发胀,血液逆行,苦不堪言。无数人皮肤爆裂,七窍流血,靡初一时间尸横遍野。
敖羽感受到这股神力中并不全是属于禾的,甚至禾的神力只占了二成,另外一股占比更多的力量,是从那柄银枪中释放出来的。他将双手撑在半空,再次动用神力凝成结界,这次是将整个靡初护在了里面。
然而敖羽神力有限,不是那黑云枪的对手,如果一直这样消耗下去,就只有神力散尽等死的份儿,他还思考着要如何尽快将禾的意识唤醒,把络石的灵魂逼出体外,结束这场灾难。
正想着,高天之上闪出几团瑞气,另外的神力注入结界,将它再次加固了一层。
“二太子,我们奉命来除害了。”几个仙官站在祥云中,低头看向敖羽喊道。
敖羽见救兵来了,便收回了手中的神力,让他们先顶着,自己只身绕到禾的身后。
祥云中的众仙官手中将神力注入结界,眼睛却跟随着敖羽的身影,当看到那天帝下令要除去的害的面目,差点儿一个不稳从云彩中翻下来。
“这……这是小天尊?”
“真是!小天尊祸害天界还不够?还来祸害人间?”
“天帝说除害,我们除还是不除啊?”
“不用咱们,二太子不是过去了吗?”
敖羽此时也听不见那些仙官说的话,悄悄落在禾的身后,然后快速地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去夺那柄银枪。禾猛然转头,嘴唇划过敖羽脸颊时微微愣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柄银枪已经被敖羽握在了手里。
敖羽将那银枪朝祥云中一掷,不偏不倚正好簪在为首仙官的脚边,那仙官吓了一跳,撸起衣袖正想骂他,抬眼便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禾被抢走银枪,附在身体中的魂魄也渐渐抽离,整个人失去了支撑。敖羽手疾眼快上前将他揽进怀里,禾将额头枕在敖羽的肩膀上,粗重的呼吸撩拨着他的侧颈。敖羽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桃源中那个模糊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禾?”敖羽低唤了一声。
怀里的人渐渐恢复了神志,伸出手勾在他的脖颈处,道:“怎么了,夫人?”
冰凉的指肚贴着敖羽的皮肤,他却只感觉到了燥热,从身后的脖颈一路向下,在心尖上打了个转牵动心跳,然后再向下……
敖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开始觉得后怕,如果没有这群仙官的支援,那么结果又该是怎样,自己会不会死在他的枪下?或者他被那柄黑云枪给反噬掉?换句话说,自己刚才差一点就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他突然觉得周身寒凉,手臂中的力量又添了几分。
禾抬头看他,殷红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敖羽深吸一口气,用指头轻轻勾起怀中人的下颌,接着缓缓俯下身去,唇瓣相合,神力交融。那层层叠叠的黑云逐渐散去,阳光重现人间,为两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薄辉。
祥云中的仙官收回手中的神力,果断地遮住自己的双眼,人间浓重的血气缓缓消散。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于天地之间,诸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