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觉得,最近北京越来越不对劲了,最近的景象一天比一天邪门,比方说,崇祯元年的北京城里,近来多了条铁路。
刘之纶要修路轨,摆明了是钱多烧得慌,但王祚远身为徐光启之下的内阁第一人,非但不阻止,还大力支持,工部不同意的人都会被穿小鞋,他们看到情况不对,工部上下从反对大兴土木,变成大力支持。
不过通往通州的铁路初步报价居然高达一千万两,不知道工部是怎么算出来的。
朕自己也算过账,一里铁路的物料主要是两条包铁匹的硬木轨,用铁五千斤,铁不需太好,北平附近产的生铁就堪用。一斤也就两三分银,量大从优,铁价也就一百五十两,木头不需太好,寻常硬木也堪用,尺寸上也不用着大木,修屋造船用不上的料也能用,加上工价,算他铁价的十倍,那也不到两千两一里,北京去通州二百多里路,就算路上要绕开丘陵,算他三百里吧,那也就四十万两。
所以多出来的九百六十万两呢?
番婆子昔日查账,这座新造的皇极殿耗银两百多万,但实际上能有三十万两用在物料工匠上就谢天谢地了,朕不信老朱家花了两百万给一帮文官修了座两百万两的棋牌社,番婆子就特意在北京城里修了两条铁路,一条从东安门通往朝阳门,一条从西安门通往阜成门,
西边的路长三里多,交给工部修,工部敢报价四万七千两,至今只铺了几十丈的碎石路基。
东边的路长六里不到,刘之纶带着新军和自家家丁,在朝阳门外募了一批辽民和工匠,现在已经修了三成,至今花费的银子还不到五千两。
刘之纶改进了轨道上专用的车辆,因为木轨平坦无比,不用跋山涉水,这种马车车轮造得极小,只有洗脸的铜盆大小,用硬木包铁箍制成,车轮外缘凸起,可以卡在轨道上,行驶起来轻便稳当,就是最好的石板路也不过如此。石板路在砖石接缝处依然会颠簸,但木轨一截极长,颠簸也不那么明显,原本几千斤的红夷炮要四匹马才能在硬地上拽动,现在用两匹骡子就能拖着走。
按理说这种活应该交给营缮清吏司,再交由内官监去修造,但内官监两月前刚被番婆子拆了,主管的太监现在在南海子充军,营缮清吏司的报价是十七万两,所以朕直接装作断无此疏。
工部承包筑路工程的是都水清吏司,除了管主管河防,北京河道、沟渠也都归他们管,还算和筑路搭得上边,故而将筑路事宜交给他们。
朕在朝阳门外看西洋镜,都水司的两个主事也都来看热闹,观摩铁路是怎么修造的,刘之纶的修筑方法很有意思,他在朝阳门外建了个工棚,所有的木料都在城门外切削成统一形制的木条,再由工匠包覆铁片,另外还有一处空地,几百个力夫拿大锤正在砸石头,碎石和木轨备好后就装在车上,沿着已经修好的铁路,一路运进城里,放到施工的路段上,如此一来修筑极为神速,一天就能修上几十丈。
朕整了整锦衣卫千户的曳撒,拍了拍两位主事的肩:“二位大人,尽快收拾东西吧,这月去台湾的人太多,要是去晚了,可要和充军犯人一道挤底舱,未免有辱斯文。”
刘之纶看到朕过来,立马放下手里的图纸和铁锹,小跑着冲到朕身边,摘下脑袋上的藤帽:“万,万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朕抱着绣春刀,对西边的紫禁城拱手:“大人不敢,卑职奉上命,特来看看铁路修得怎么样。”
这几万两内帑花得呀,好比从番婆子身上割下几万两肉,她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打听着什么时候能通车,还让锦衣卫缇骑天天在北京待命,只要一声令下,就把那两个工部主事抄家。
刘之纶接过亲兵递来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半碗,另外半碗都溅出来,把本就被汗水浸湿的麻布衣浇了个通透:“万大人,您这不是难为下官嘛,前几日户部参了下官一本,说朝阳门内地基都被挖开了,往京里运送漕粮的大车不好通行,耽误了今年的储粮,好说歹说才让户部临时改走朝阳门。下官现在天天赶工期,就等着铁路修完,到时候粮食直接从朝阳门用列车运往沿线各个大仓,让户部知道什么叫器械之利。”
朕好奇道:“筑路人手如此紧缺,连刘先生都要上工地搬砖了么?”
“万大人,工期紧啊,铁路最要紧的就是两端铁轨的接驳,现在懂这手艺的就几个老木匠,刚轮换下去了,剩下的学徒铺枕木还凑合,这差事是下官包揽的,工序也是下官定的,自然责无旁贷。”
“你给我说说,这木轨是怎么连接的?”
刘之纶拿出一块奇形木板,指挥着八个壮汉用扁担挑起木轨,小心的调整之后,将木板钉在两截木轨结合处的外侧,以铜钉接驳住:“轨道冬天会收缩,夏天会膨胀,所以要用连接件合住两端,否则到了冬天会断裂,夏天会涨轨。难的是,木轨要调整间距,一根木轨就有几百斤重,搬运不易,倒有一半人力耗在这儿了。”
朕从地上拎起一截木轨,放在枕木上,两手轻轻一合,便接得严丝合缝:“像这样?”
“……”
不多时,朕替刘之纶把今天预定要安放的轨道都一一调整安装完毕,枕木和路基都铺的不够用了,周围一帮辽民力工看得目瞪口呆。
“爷,您这……”
朕甩甩酸涩的手:“你让人继续铺路,我还有事和你商议。”
两人寻了间酒楼,到二楼找了个雅座,正好看着临街正在铺设碎石的工地,刘之纶让店小二放下一坛女儿红,二斤牛肉后,命贴身的亲兵在门外守着:“万岁,敢问何事,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朕夹起牛肉,边嚼边说:“孙承宗入阁了,他几十年仕途攒下的老脸和官声,全都拿来换太仆寺的一百万两积银,想趁着还没致仕,金盆洗手前干一票大的。他要练三万辽兵,编成车营,去大凌河筑城。孙老头经略一方,或是运筹帷幄还成,但编练的车营,较之你练的新军还差了不少。”
刘之纶在大腿上摩挲着手,在衣摆上手上的污泥都擦干净,才举起箸,捡了一片藕片:“万岁,新军的车营,臣也只是纸上谈兵。”
朕又夹了一块牛肉,咽下肚,把空盘推到桌边:“小二!再来二斤牛肉!朕与你说,朕这两天在西域……在西域进贡的典籍里,寻到了一样战法,唤作胡斯车阵,以此法结成车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朕与胡斯党同吃同住,并肩作战一月……神交,神交一月,学得了胡斯车阵的精髓所在,这就与你细说。”
“胡斯车阵,车要以四轮大车为上,顶蓬设挡板,另设一板可护持车轮,交战时车辆首尾相连,这你却是知道的。但连成木城之后,前方要掘出一道深壕,掘出的土地堆在车轮上……”
每辆车都要准备足够车组人员使用的铁铲,铁锹和锄头,还要备好斧头,这些工具不仅可以挖掘工事,修补破损战车,也能作为备用武器。此外还要准备草袋和粗布袋,用于填装泥土,快速构建筑垒,也能迅速制作拒马尖桩。
车上还要备一个大桶,用于灭火和饮马,每辆车上都要悬挂战旗,那些波希米亚人挂的都是圣杯和大白鹅,依朕看,罗德岛的八芒星很不错,可以改一改……
刘之纶拱手道:“万岁,旗号便用龙旗、日月旗和北斗旗即可,免得各地卫所军、正兵营不识得。”
也成,再定花样,容易出岔子,也不一定会便宜到哪里去,不过可以把拂菻国的双头鹰也加上,番婆子认床,在北京时每晚都要在床头挂一条紫曼才睡得着,加两面双头鹰旗,也让她安心点。
朕也能趁机捞一笔:“再加面鹰旗吧,画成去岁红夷人进献过的图样。”
“???”
朕两手比划着:“帝国鹰徽啊,就是那种,一个展翅翱翔的大鹫,上面加个徽记。”
刘之纶蘸着酒水,画了个带圈的万字符:“是这样的徽记吗?”
“不是,是这样的……”
朕把番婆子她家的家徽画出来,但举着手指竟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下笔,只觉得鬼画符这样画也不对,那样画也不对。
朕索性一抹酒水:“太难画了,还是随便弄面鹰旗凑合凑合得了,改成xp旗字样吧。”
“明白,我等会儿就寻个裁缝铺做一面样品,这儿没有cad,很多东西要靠绘图板。”
喜爱地?
朕晃了晃脑袋,对刘之纶满嘴怪话早已见怪不怪,却不去多想:“不过胡斯党治军却是与你的新军编练如出一辙,军纪严明,不得私自劫掠,进退听从指挥,行军、驻扎和作战均有法度,违令者斩,以孙武之法治军。你好好干朕给你两个营的编制,黑天军扩编为五千人,发帑金两万助饷,这可是从某位嘴馋的贵人嘴里抠出来的。”
缇骑早已待命,今天回去就抄了都水清吏司那两个主事的家,应该能有三四万两的进项,到时候一万两进内帑,两万两拨给刘之纶,再让他开一张两万五千两的发票……
刘之纶一听有钱拿,立马站起身作揖道:“万岁有令,臣自当万死不辞,只是新军五千人,辽兵三万人,臣手头堪用的亲兵、军官不够,怕是管不过来……”
朕把刚上的两碟牛肉都塞进嘴里:“无妨,你不是嫌那些老兵油子都沉疴难治吗?今年的新科武举人都拨给你,明年再开次恩科,军中若有勇猛敢战,胸怀韬略的将才,你也要不吝提拔。爱卿治军若有成效,将来到兵部去任职也能添几笔资历。”
你给朕乖乖去兵部玩党争就行了,别想着当军头啊。
“臣弃笔投戎,不为仕途,只为报答君恩,保家卫国。”
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宫之后,御用监的奉御在乾清宫里点起了香炉,把上号的檀香放到炉子上烤。
番婆子说,这样闻着味就知道自己身在君堡还是北京,但她打听清楚麝香的市价后,就改为焚檀香,弄得宫中一股佛寺里的味道。
朕翻开闲书,正细细品读的时候,两道深色的人影从御书房大梁上翻下来,以布蒙面,头上还捆着黑色头巾,几乎隐没在角落的阴翳中。
人影落地后,跪坐在地,脑门贴在地砖上,其中一人用几乎听不出口音的官话道:“夷事局暗部中村太郎,叩见大皇上。”
朕头也不抬,就着渐暗的天光专心看着书:“说吧,是黄太吉又给关宁写密信了,还是蒙古哪部投效建虏了?”
中村太郎“嗨依”一声,回答道:“大皇上,您交代机动特遣队α5的差事,办完了。天狗队已经护送大皇上的货物,从天津雇车,一路运到了北京城,只是这些天朝阳门外修路,大车不得通行,才耽搁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朕怎么没听说过,番婆子还有事情瞒着朕?
“车呢,在东安门?朕去看看……慢着,你们俩等一阵,朕去换上便衣。”
中村太郎脸被布蒙着,看不出神情,但语气却压抑不住激动:“万岁,车已经入皇城,在小南城候着了,好几辆大车……”
朕也顾不上了,随便披了件大氅就偷偷前往小南城。小南城在东华门附近,那里只有三样要紧的东西——巴塞丽莎最喜欢的烧麦铺、隐姓埋名的巨阉魏忠贤,以及朕那气若游丝的内帑银窖。
锦衣卫早已封锁了小南城附近的门关,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朕还未到银窖边,就已经见得十几辆给皇后、贵妃们的织造厂运生丝的大车。
每辆车都由牯牛拉着,上头堆放着满满当当的棉花和生丝,还拿油布做雨蓬盖着。
但朕知道没那么简单,每天进出宫里,运生丝棉花的车有好几十辆,也没见夷事局专门来朕这儿告知的,再说织造厂离小南城可不近。
中村太郎冲着赶牛的车夫点点头,那些满脸横肉的车夫一把掀开雨蓬,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把生丝都挑开,露出底下一口口带锁的包铁大箱。
随着箱子次第打开,虽是黄昏,冲天的金光银光依然让这处灰暗的巷道熠熠生辉。
忍者头子扶住踉踉跄跄的朕:“万岁,您交代的,寻几个商人,凑股份出海经商,第一批船已经回来了。这几条船是一齐回的天津,本钱三万七千五百两买了百货,运到倭国大阪,回程换成白银和倭货,咱们分到的现银是五万五千两,净赚一万多两,此外还有些俵物、倭刀和倭铜,数目巨大,尚未转运回京,还在天津的夷事局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