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来时已经把番婆子预备的说辞记在心中,自有分寸,便安抚道:“当了官,俸禄自然少不得你的,在京做官也少不得柴薪、直堂银,百八十两一年还是有的。主教可是京师籍贯?”
宋献策一听有银子,两眼冒光,毫不掩饰,仿佛虎威大将军看到了鱼干:“小的是安徽人士,但家中就剩小的一个了,籍贯也可以迁到北京来。”
安……徽?
有这个地方吗?是说安州、徽州一代吧?
“那你就是南直隶人士了?”
宋献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南直隶?对对,小的长在黄山脚下。”
朕啪地合拢手上的折扇,据说扇面还是宋朝的:“那这回优免银也有你一份,也有几十两银子,不过你要是在京购置田产,可还得交赋税。你先当个直隶主教,北京城内外的传教、教会事宜就都归你负责。”
但宋献策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万岁,您饶了草民吧,那些士子要是再兴起教案,草民人微言轻,他们非得把草民往死里整不可啊!”
噢,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万历四十四年的时候,南京礼部侍郎参奏拜上帝教传教士与白莲教有染,图谋不轨,当时连徐光启都被卷入其中,最后夷人传教士被捕,押解回澳门。
朕倒不觉得罗马教会会勾结白莲妖教,所谓同行是冤家,多一个白莲教的教民,就少了一个信移鼠的羔羊,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尼禄皇帝放火烧了罗马城,为了平息民怨,不也嫁祸给这些拜上帝教信徒么?
当然,尼禄皇帝把信徒当蜡烛点定是假的,这显然是后世史官抹黑,且不说尸体不架在柴垛上烧不烧得起来,闻着那味道不觉得膈应吗?而且火刑是拜上帝教的看门绝活,尼禄皇帝烧拜上帝教信徒,不是班门弄斧么?
不过实践出真知,下回交战时留几个俘虏点天灯,看看能不能给番婆子当蜡烛使,拂菻国的灯油太贵,应该开发点新燃料。
教案不过是十年前的事,当时皇爷爷被文官用奏疏淹没了,只得退让一步,暂时禁了南京的教会。自那以后,信徒们便低调了许多,拜上帝教聚会每次不超过五人,要不是番婆子和徐首辅强压下去,这座庙宇也建不起来,建起来也没人敢来。
朕拍了拍这个算命先生的肩:“宋生,你是个聪明人,朕可以用聪明人的方法来和说话,外面的人就不行。”
听了朕的话,宋献策倒吸一口凉气。
“草民……草民不解。”
他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两眼越瞪越大,但朕还是照着番婆子的说辞继续往下讲:“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多数都已经通过科举当官去了,所以如果圣上要对付那帮文官,就要用一些蠢一点的人。对付那些蠢人,就绝不可以和他们说真话,必须要用宗教的形式来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宋献策不顾朕还在说话,插嘴道:“万岁,那我入了教是不是要在脚底板上刻上清明两个字啊?”
???
莫非拜上帝教还要纹身?朕怎么没听说过啊?莫不是像孔庙骑士那类秘密道门结社,或是像东厂番子一样,要在隐秘之处纹上记号,便于同僚相认?
朕不禁皱眉,上一个敢打断朕说话的鄂图曼人此刻已经喂鱼了:“你要是乐意,刻重阳都成……说到哪儿了?所以移鼠基督不过是个口号,跟存天理灭人欲其实是一样的。那些士绅文官一直欺压百姓,抢走百姓的银两和女人,所以我们才要拜上帝。”
到底是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三教九流,宋献策一点就透:“要拜上帝抑儒生抢回银两和女人,是不是?做不做礼拜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关人鸟事。行了大家都是明白人,皇上您直说吧。”
朕给他画了一张几丈宽的大饼:“总之要是抑豪强,打压士绅成功的话,就会有无数的银两和女人,你愿不愿意入教啊。”
“愿意,只不过那几次教案实在是太吓人了。”
朕指了指他手里的书稿:“朕可以教你博雅七艺,以拂菻国的修辞雄辩术,可舌战群儒。”
“万岁,这几本光是看就要看个把月吧?”
“这几本不过是七艺的目录,那堆的才是七艺的本册。”
几个力士扛着上百卷的书册,大汗淋漓的卸下卷册,把一旁的桌案堆摞成山,可以说是字面上的汗牛充栋。
他的表情颇似小儿在书塾中被先生要求背下整本资治通鉴:“这……看都要看一年吧?”
那下巴险些掉落在地的样子,有趣极了,朕险些笑出声:“这是徐首辅的典藏,他看了三年,学了三十年,才用天文算学打服了钦天监的学究。”
徐光启对于番婆子要私下搞拜上帝教教会的做法很是赞成,故而对这座庙宇也是出钱出力,连自己珍藏的红夷书都捐了出来,虽是抄本,却也弥足珍贵。
朕见不得党争,那帮文官说白了都是朱家的家奴,结党是想造反么?
但番婆子说结党是人的天性,她好不容易拆了东林党这个庞然大物,复社立马接过清流的大旗,现在声势犹在东林党之上,天天给朕上谏,她便放弃了禁绝党争的尝试,转而扶持西法党,来制衡复社。
拜上帝教的蛊惑性很强,不少官绅都以或公开或半公开的在家里给移鼠磕头,但朕却是不信的,虽说每年祭天的时候朕也要给老天爷磕头,自称臣子,可移鼠是个犹太人啊,是一种高年化收益也高风险的金融产品。君堡知县家里穷,给自家的红股磕头还能理解,朕富有四海,这一磕头威仪何在?
宋献策倒是不知道朕的心思,叹气道:“那草民今回可是九死一生了。”
“然则富贵险中求,朕在格拉伦萨砍人,阿尔戈斯血战的时候……你听错了,总之你倘若看这书,便能九死一生,不看,定是十死无生。”
朕又把番婆子交代的事情一一转述给宋献策,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什么移鼠是木匠的儿子,所以也是木匠,而朕的哥哥也是木匠,所以天启皇帝就是移鼠本人,年号天启就暗示他是圣子。
所以朕是移鼠的弟弟,朱由校是移鼠,也就是天兄,而朕呢,就是天王。
虽说拜上帝教的经典里从来没说移鼠有朕这个弟弟,不过要给愚夫愚妇解释这些未免太难了,当然这种言论过于离谱,只能在拉拢平民,在乡野传教时用来哄骗不识字的文盲,绝不能写成文字。
番婆子号称摧破者、屠龙者、浴血者,听起来很是威风,可她的名号哪个不是朕打拼出来的,那朕现今借花献佛,当个天王也不过分吧?
京师主教小心的问道:“万岁,那咱的国号是否要改成太平天国……”
你这人怎么这么轴,这不过是传教时的宣传手段,千层底的鞋就真是千层么?老婆饼里也没老婆啊。
朕擎着折扇,在他脑门上连敲三下:“你看过纪效新书没,布城诸器篇里有一句‘其符法乃兵家厌昧之术,激我士心而疑敌者也,非真以此为恃,后人毋惑之而为所误’,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尺度。”
宋献策把书卷收入道袍宽袖,一甩拂尘,倒也有几份仙风道骨的意思:“好的万岁,没问题万岁,草民前日发展了几个鳏夫寡妇,他们又各自发展了几条下线,都是时雍坊周遭的老人。他们都各自交了入会费和什一税,草民便给了那几个上线部分佣金和推荐奖金,照这么下去,不出三五年,我们拜上帝教便是北京城里最大的庙,到时定然香火鼎盛啊。那草民就接着发展下线去了,马上要受领圣体,万岁您要一块儿吗?”
驴火有什么可吃的。
“宫中还有公事要办。”比如说从北京一路连接到通州和南海子的新法驿路终于通了,朕还要赶着去遥控指挥帝选营的训练事宜。“你自去发放圣体便是。你再自称草民不妥,毕竟将来拜上帝教的天录司也要挂在礼部名下,你也算是礼部的官,过几日吏部会给你送来朝服官印,也算是有了官身,便称本官即可。只是往后什一税留下赈济灾民、周转杂用的款项之后,都要上交到礼部来,统一筹用。”
当然了,朕会在钱打进礼部小金库之前先截胡。
儒生最怕民间教门造反,但儒家自己就是最大的教,平时以“圣教”自居,怎么不禁绝自个儿呢?还不是因为流官制抑制地方官,再用体制内的好处收买之,担心拜上帝教的僧侣造反,直接给个官身不就完了。
反正发下去的俸禄,大抵都能从上缴的什一税上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