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赛里斯人的古代神话,黑帝顓頊的尊驾刚刚离开北京,这座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迎来了青帝的垂青,城中的杨柳开始抽枝发芽,皇城中飘着柳絮,直殿监的仆从们为了防止宫殿被弄脏,加班加点的洒扫着皇宫。
看太监们在眼前忙的团团转,我让光禄寺给直殿监的伙食里多加点肉,免得没力气干活。毕竟他们认不认真干活,都得领我的工钱,那就得恩威并施,给点好处让仆人们好好干。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但每个人都喜欢好处,以利益引诱,可比什么规矩,鞭子,刑法来的有效。
看到身穿便衣的司礼监大太监跟在我身后,那些扫着地的太监纷纷停下手。毕竟这些天我天天都要出宫,负责这片宫殿的直殿间隔三差五就能碰见我,我换了民间衣服也没用。
何况紫禁城里突然冒出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人,身后还跟着个白面无须的管家随从,还有两个腰跨倭刀,一身劲装的魁梧家丁,就差在脸上写上“大明皇帝正在微服私访”了。
东华门内,早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我了,王承恩撩开车厢的帘布,扶着我进了车。赛里斯人的车只有两个车轮,空间狭小,塞下我们两个之后就有些拥挤,另外两个禁军身高腿长,实在坐不下,就只能在坐在前头充作马夫,瞧着颇为奇怪。不过马车挂着宝钞司的牌,倒也不怕出不了宫。
大马车倒也有,只是今天是出去下馆子,不是去搬砖,大马车未免招摇,挤一挤便是了。
据我所知,昨天某位昏君偷偷摸摸传唤了一个神秘人物,既没有写在日记上,内起居注也没有记载。而且内帑的账目突然开始变得一团糟,凭空消失了三千多两银子。
该不会是这昏君接见了亡国的琉球王子,借贷了三千两助琉球国复国,待到琉球王子继位后必有重谢吧?
三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让王承恩这个月多努力搜刮便是,去年年末王承恩还没来得及进司礼监,进京述职的官员都没送炭敬,得找个由头让他们补上,那些地方官可不比京官,花样多得很……
我一拍手,有了。
“厂臣,你是几月生日来着?”
王承恩拱手道:“万……不对,五少爷,老奴进宫早,进宫之前又年幼,家里也穷,哪管的上过生日,只知道老奴大约是生在四月下旬。”
四月的话,那过两个月还能捞一笔,那就不改了……恩?我是几号生日来着?
“承恩啊,你的侄子,可是二月六号生日,那些东华门外的朋友们,不得送点礼?”
我注意到王承恩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唉,这人就是太老实了。
“五少爷,老奴的侄子过生日,百官最多也就送点小礼物聊表心意,怕是上不得台面。”
也对,反正大额都得到四月份你过生日的时候给,要可持续的捞钱,某位圣人说过,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
我又交代了一番如何讹诈商人,利用放出皇宫要修大殿、修皇陵的消息,做空城里建材市场,见王承恩听了半天没听明白怎么操作,也没了兴致。
反正这次出宫,主要目的是为了和王承恩吃顿饭,旁敲侧击出另一个神秘人的身份。
翅膀硬了,敢不听姐姐的话,想造反是不?
结果我不管怎么问,王承恩都是三不一没有,不知道,不清楚,不要问我,没有我的事,还把话题往内廷和魏忠贤身上扯,让我只觉得无趣。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一处饭馆外,对面是一家张小泉剪子铺,我走下车,一股妖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差点把我吹天上去。
王承恩赶紧搀着我:“万……五少爷,您留神别摔着!”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取出插在腰间的拂尘,掸去道袍上的尘土,正准备进那家饭馆,却看到饭馆旁摆着一个算命摊。
摊子边竖着一面幡,上书“鬼谷为师,管恪为友”。
这我知道,鬼谷是一位精通占卜的古代贤人,就是赛里斯人的赫尔墨斯,好吧,他没赫尔墨斯管的那么宽。既然敢打出这旗号,那我倒要看看我的命运如何。
在君士坦丁堡时,我早就偷偷试过肠卜、占星、手杖占卜、铅锤占卜,所有我能找到的占卜方式都只有一个结果——我死定了,罗马帝国死定了,希腊人将迎来希伯来人一样的苦难岁月。
现在看到了崭新的占卜形式,我突然有些期待,借助赛里斯人的神秘力量,或许能替我找到破局的方法?
我走到算命摊前:“这位半仙,不知这卦怎么算?”
那个道士打扮的青年人正在吃粽子,一见来生意了,三口两口塞嘴里,粽叶一丢,含糊的说道:“本仙乃淳风在世、天罡又生,算卦百灵百验,否则倒找200……文。不知足下想算什么卦呀?”
我指着算命摊幡旗上“管恪为友”这四个字。
“那我就测字吧,我要测一测这友字。”
毕竟铜币占卜之类的玩法,我已经都试过了,想来得出的结果和先前应该差不多。但赛里斯的文字占卜,我倒是头回听说,颇有些好奇是怎么施行的。
道士捋了捋胡须:“足下是要问姻缘呢,还是问仕途?”
姻缘我早占卜过了,我是天煞孤星,所有占卜师都说,我两百年内别想找到真命天子。
而仕途嘛,罗马皇帝再升官,就该去天庭当差了吧?
“半仙,我要问国运。”
道士捋胡子的动作一滞,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我。
瞪了我一眼之后,他的左手蜷缩起来,用满是污泥的大拇指甲不断掐着另外三根皱巴巴的手指指肚,口中还念念有词。
“有了,这友是反字出头啊,反贼有了出头之日,江山社稷还能好?”
反贼?就君堡这样你要能拉出五十个反贼,我这罗马皇帝让给你来坐。
我咳嗽了一声:“我看倒是不尽然。反字出头为友字,那就说明皇上仁德,化反贼为友,招抚叛军为义军,江山稳固啊。”
道士一阵嘴角抽动,但终究没说什么。
不过我也得给他个台阶下,不然他得倒找两百钱,他虽然技艺不精,但我也不能砸他场子不是?
“好吧,我问的不是这个友,而是有无的有。”
一听到我改口了,道士松了一口气,又是一阵掐指念咒:“先生,有字本是好事,但问国事,就是灾难了。”
“此话怎讲?”
“先生请看。”他提笔在草纸上写了一个有,再拆开,“这有字拆开,就是大明的大字缺了一捺,明字缺了日,江山失了半边,国家垂危,九鼎不保啊。”
你给我说说君堡要怎么再失半边?奥斯曼人打进黄金门,又大发善心留半个君堡给我,让我当个君半城?
我抢过油腻腻的笔杆,在拆开的有字上加上一捺:“今上登基半年以来,励精图治,当能定鼎大明江山,祖宗法制,奋十五世之余烈……”
再将日字添在月前:“得此圣君,国家定能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说完这些,我听到王承恩在忍笑,混账东西,今天的烧鸡你别吃了。
算命道士的脸色更难看了,涨得通红。
“好吧。”我改口道,“不是有无的有,而是申猴酉鸡的酉。”
道士指头也懒得掐了:“酉字就更不妙了,就是九五之尊的尊字去掉头上两点,去掉脚下一寸,连最尊贵的皇帝都砍头断脚,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至尊者的头衔,我早就封给我哥哥啦,你要砍他头,自己去摩里亚找他呗,于我何干?
“你真是不学无术,什么鬼谷为师。”我撇了撇嘴,“这九五之尊砍掉两点,意思是皇上要免了每日宫中戴冠盛装的繁文缛节,省下时间来处理国事。寸字则是说,皇上绫罗绸缎不着一寸,只穿布衣,省下钱财来充实国库。圣上,有德呀。”
道士被我噎得气喘不顺,连连抚胸。
王承恩心软,看不下去了:“我家少爷问的不是申猴酉鸡的酉,是幽静的幽。”
“‘幽’字是山中两根绳,有两个人要上吊了!”
我听出来了,你这冒牌道士,你这是咒我啊。吊死?天子守国门,君堡守不住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个土耳其人垫背!
“放屁,幽是山间垂丝,吊死的都是山人。我看这儿就你这假半仙刚好是个山人,学艺不精还在此饶舌,不如这就去找棵树吊死吧!”
“你!”
王承恩打了个圆场,和颜悦色的说道:“半仙,老奴方才问的,不是幽静的幽,而是缘由的由。”
道士没好气的说道:“田字出头,意思是农民反叛,要出头了。”
嘁,君堡里还剩几个种地的。
“那可正好,皇宫里有上好的御田,每年皇上都要祭天后亲自耕种,这说明皇上是要出头了!皇上多种点桑树黄麻,产了丝线搓了麻绳,你这假半仙正好拿去上吊。”
脸色涨成猪肝色的道士气血郁结,居然仰天喷出一口淤血,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唉,看来我的二百钱是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