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给大家传看的是青金石原矿样品,我们能在上边看到星点状的花纹，那是少量的黄铁矿杂质。一般来说，矿石纯度越高价值越高。品质最好的青金石表面看不到金星,质地细腻……”
课堂气氛松散,在座位间来会走动的人不在少数。
路歇窝在墙角，每一样教学道具都是最后才会传到他这里。有些石头他从来没见过,就放在手里多端详了一会儿。
“喜欢这个？”
就算知道蒙景安肯定会过来跟自己说话，路歇听到这道声音还是呼吸一窒。
倒不是害怕,而是他这时完全不想看到这个人。
“……我以为之前在医院就是我们在结束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把那块形状狰狞的矿石放下，拿起右边的成品：一只由二十四颗湛空色石珠连成的手串。“你不是都要达成目的了吗,还来找我干什么？就这么缺观众看你表演？”
这里人数不多,两个人交谈必定会被注意。路歇把声音压得又急又促,险些没掩饰住自己的怒气。
为数不多来上课的几十个人中，认识蒙景安的居然有不少。也不知道是被灌了多少迷魂汤，对他都是一副急着巴结的模样。
看来许多天过去,这人的交际圈又扩大了不少。八成是已经成功伐毛洗髓，遂愿跻身中央区新贵。
蒙景安肯定非常享受现在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一切。路歇很清楚，他大老远到中央区替人劳心出力,图的不外乎是钱和权——尽管这个人隔三差五就对自己示好，路歇仍坚持认为这两样东西才是他心中地位不可撼动，值得为之肝脑涂地的真心爱人。
他能够到现在这个高度固然有他自己长袖善舞的原因在，但一定更多仰仗的是他从军部那里拿到的“赏赐”。而军部不可能做亏本买卖，他能得到这些,不可能仅仅只需要开那一枪，或者是为游.行提供群众演员。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蒙景安做了多少，又做了些什么？军部从他那里换走了什么？
海蒂会不会被牵扯进来？
就算是这样——
他又能怎么办呢。
路歇忽而意识到了自己懊恼的由头,有些暗自心惊：他其实是在怪蒙景安突然出现，怪他所代表的“真相”突兀地发出警报来刺破一切安好的假象，让自己再次被无穷无尽的惊惧和绝望包围。
那他之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会觉得“一切安好”？
……还真是脑部结构突变了？
“怎么啦？”蒙景安自顾自地把那手串从他手里接了过去，“这东西挺次的，你要是喜欢这种颜色，我不久前倒是收过一只绿松石的——”
路歇不打算遵循他的节奏。
“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没必要的事了？”他咬牙切齿道，“这么多次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你真以为不会留下什么马脚？事情如果败在你自己手里，你可不要说是我怎么样——”
“别生气别生气。”蒙景安笑眯眯的，“我说这次真的是巧合，你相信吗？还是多亏宋董事长牵线搭桥，我才有幸能到这里沾沾贵气。只是没想到能碰到宝贝儿。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既然是巧合，那就请你回到座位，不要干扰我和其他人。”
“不行啊，来都来了，有件事我还没做呢。”
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路歇的手腕，迅速把那只青金石手串套了上去，同时手指也陷进了他的指缝间，与他掌心贴着掌心。
路歇竟然一时没甩开。
已经有看着这边的人露出惊愕的神色了。
“你——”
“路歇先生！”蒙景安换上咏叹调一般的语气，把剩下那几道没注意到这边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与您分别许久，终于得幸重逢。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已然对您生出情愫，夜夜梦中皆是您的语笑言谈。虽说这本来是万分不应当的，但情之一事，从来难能自已。今天我不吐不快——”
在这里发疯？
路歇又惊又怒，不及多想，抽手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半点力气也没收敛，声音响得让围观者也跟着抽起了凉气。
用来打人的那只手上还带着戒指。蒙景安按着右半边脸重新直起身，嘴角到耳廓间已拉出了一条血痕。
过来回收教学道具的老师：“……”
路歇胸口剧烈起伏，扫视一周，喘息着退到背靠墙壁的位置。
“……请不要再做这种让人困扰的事。”
“我明白您的态度了。”蒙景安没用多久就重新调整好了表情，只是那道血痕依旧触目惊心。“我冒犯在先，希望您打了这一耳光后心情能舒坦些，算是惩罚我这次的冲动。不过我本意只是想让您明白我的心意，至于其他，与我无关。”
“别动手啊，有什么事都好好沟通……”老师六神无主，“蒙先生，您没事吧，有没有大碍？”
“没什么的，就是有点头昏而已。”蒙景安苦涩地笑笑，“对不起您了，打断了您的课堂……”
“我理解，我理解——头昏？那您一定要去校医那儿看看——”
路歇随即发现，那一巴掌激起的敌意全都是指向自己的。尤其是这里的另外几个omega，朝他投来的眼神近乎凶恶。
“看着是有点严重啊……”
“又没做什么，干什么打这么狠？一个omega怎么能这么粗野，他的alpha都是怎么教他的？”
有人用自以为不会被他人听到的气声问：“——你不认识他？那omega是那个呀。”
“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谁，你昨天还跟我讲过的。蒙先生刚刚不是叫了他名字？准没错了……”
“怪不得。光天化日的跟其他alpha拉扯，这是准备搭新车了？”
一声哼笑响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一根高枝折了，还有其他的可以攀嘛……”
“你别说，不少alpha就吃他这一套。蒙先生追求者虽多，以前可从来没拉着哪个omega的手说这些——”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这几人旁若无人地你一言我一语。
“了不得啊，能勾得一个又一个着了他的道。一个送他进来读书，一个就在课上表白。”
“不然怎么从十一区混出头来——”
“你不说我都忘了，他从十一区来，怕是字都不认识几个吧？也不知道来上什么课。”
“他为什么把那手串戴着？某人落魄到给自己伴侣买首饰都承担不起了吗，害得人家看到喜欢的东西只能偷？”
“路先生？路先生——”
他深深陷进掌心的手指放松了些许。“……嗯？”
“蒙先生的伤可能需要处理，你愿意和他一起去校医处看看吗？”
这是要他对这事负责。
“我……我会让我助理陪他去。”他把手串摘下来，想不经人注意地放到一边，但关注他举动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么做反倒有此地无银的意味。
“嚯，好大的架子——”
“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
“不用的，没多大问题，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蒙景安朝老师欠了欠身，转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脸上那道长长的红痕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然后他走向门口。
“蒙先生请等一等，我跟您一起去——”
狠狠瞪他的omega中有一个越众而出，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个人离开后教室里愈发嘈杂。路歇缩在原处，直到下课都没有再动弹。
什么意思？
他努力说服自己无视下意识升起的对蹇予悯境况的忧虑，强行让注意力转移到蒙景安身上。
蒙景安再疯，也不会做对达成目的没有任何作用的疯事。
他又想干什么？
……蹇予悯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最后千头万绪被拨开，一切又回到原点。
对蹇予悯的担心根本无法被自欺欺人地忽略掉。
连自己在这里都会被如此这般落井下石，那他又会被那些政府的势利精们怎么对待？
他那冷冷冰冰的模样又本来就讨人嫌招人恨——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就好，我可以不下车，看了立刻就回来。”
接下来的古典乐欣赏他直接翘了，用围巾蒙住大半张脸，三步并两步往生活区走。郑助理劝了十多分钟，他忽然回头来了这么一句。
“先生，”郑助理叹气，“蹇先生希望保证您的安全。”
“如果我都有危险，那他会怎么样？保证我的安全对你来说有什么用，他要是出事了，你觉得我会自己苟活？”
自己当然是在唬他，路歇这么想。这是假话。
郑助理递来手巾，“先生……”
“可以吗？就看一眼。”他没接，揪起一截围巾随意把眼泪擦了。
“……今晚吧。有些东西可能要收拾一下，路琪娅也该回去做一次毛发护理和体检了。蹇先生他很好，您其实没必要太担心。”
老远路歇就看见住处前站着一个人，还以为是路过的学生。
郑助理反应比他快很多：“您邀请了什么客人吗？”
他很纳闷，“没有……”
蹇予悯不让他交朋友，他还真就老老实实独来独往，没主动跟任何人搭过话。
今天之前，他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
所以……又是蒙景安？
他要在郑助理面前干什么？路歇烦躁得想用围巾把自己勒死。
“我们能不能不回去了，现在就直接去车库？路琪娅可以之后再送回去。我不想再见陌生人了。”
郑助理思考片刻，“可以。”
正要拐弯往车库去的时候，站在门前的人突然转头看向这边。
他——其实是她——戴着一顶宽沿帽，眉目随着她头部的转动逐渐完整地呈现在路歇的视线中。
金发碧眼，鼻梁挺翘，是第一眼就会让人再难忘怀的姣好长相。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周在准备考试orz可能要隔日更了(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