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来杀谁?受谁驱使?
心念电转间战意已然勃发,后腰上的枪管忽地发烫,明明白白昭示着喷吐弹火的渴望。
未有败绩的经历使路歇在近身搏斗一道上足够狂妄:面前这位要拿刀在自己身上开血窟窿的人必定是一个失败的挑衅者,必定无法成为威胁。
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胆敢冒犯的人付出代价,从来都是如此。
可是……他现在是权益办负责人的伴侣。
他的“丈夫”,他的无数谎言现在就站在他身后。
在行将先一步暴起的最后一秒,他恢复清醒。
用作遮掩的钞票纷纷滑脱,一道劲风斜刺而来,如布匹撕裂般的破空声悍然炸响。
在挥刀的alpha看来,被自己高大身躯的阴影笼罩的omega惊恐到失去了神智,笨拙而软弱地举起胳膊横到面前,妄图做些徒劳的防卫。
像是墙缝里生出的矮草,以为拢起叶片就能躲过风暴的摧折,被撕碎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
“政府的狗杂种,给我偿命!!”他咆哮道。
“您快走——”
某种惊人的力道从绝望中爆发,瑟缩的草叶忽然狠狠一抻,抖开了要把自己压垮的雨水。
千钧一发之际,omega毅然决然迎向刀锋,以血肉之躯护住了自己的丈夫。
“路歇!!”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发现不对的那一刹那,保安当机立断开了枪。
完全不清楚状况、争着要挤过来去捡地上的钱的人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齐齐顿住,随后抬头就看到了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先前还言笑晏晏的一对伉俪双双跌坐到了坎坷不平的砂石路面上,那个“看摊的”大仰着头,以一个古怪僵硬的姿势轰然倒在他们身前。同时他的“女儿”也摔了下来,发出尖厉的哭声,嫩藕一样的手臂被砂砾划出了几道血痕。
散落一地的纸风车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保安毫不犹豫,再次举枪,对准她的头部。
两次巨响过后是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离得最近的一人突然感觉到了几丝凉意。他合拢手指在脸上沾了沾,然后摊到眼前。
是暗红的血。
“杀人了——!!”
“什么?!”
“他们在杀人!!他们又杀人了——!!”
仿佛洪峰过境,原先保安圈出的禁区霎时被逃散的人流冲毁了个干净,示警意味的鸣枪声更是成了恐慌的催化剂。
钱议长远远听到枪响,踉跄了一下,惨白着脸连滚带爬往那边挤。
他最害怕、最极力避免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个刚过膝高的小孩被他推倒,还没来得及发出哭声,就淹没在了无数双凌乱的腿脚之中。
“蹇先生——蹇先生!!”
拨开几个保安后他看到了倒地的几人,扑通跪了下来。
“蹇先生……您、您……您没出事吧?”他颤颤巍巍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蹇予悯全身,没发现有伤口,短暂地松了口气。“我扶您起来……”
可一看向负责人的伴侣,松的那口气就化成了冰碴:“路……路先生受伤了?我、我马上让医生过来!!!”
路歇按着腹部,小口吸着气,有些茫然地扭过头,像是要找什么人。
看到蹇予悯时,他艰难地笑了笑,竟然还想着站起来。
“别动。”
omega一愣,“我……我没事。”
路歇捂在伤处的手指暗暗松开,夺来的凶器不被人察觉地滑落下去。
刀不长也不厚,赶三.棱刺那一类大杀器差得远。显然那人自负身手,觉得自己能精而准之地一击毙命。
即使是路歇,在那么近的地方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缴械也面临着很大的风险。还好保安开枪够快,再慢点就不会是不到一厘米深、三四厘米长的伤口这么简单。
伤的地方不是要害处,血流得不急,也没多痛。但他稍稍努了下力,让自己看起来比真实情况惨上那么一些。
“您还好吗?”omega乖乖坐在原地不再动弹,转而关心起了他。
蹇予悯的神色一派冷峻,死死盯着路歇衬衣上不断扩大的血迹。
“……先生?”
他总算出声:“什么?”
“刚刚推了您一把。您……您摔疼了吗?”
“……”
“那把枪,我果然还是……不太会用那把枪,都没来得及把它拿出来……现在弄得……弄得这么糟糕。”路歇的深情剖白渐入佳境,“不过您没事就好……您明天的行程……”
“你别再说话了!”
蹇予悯透着凶狠的语气把他惊得差点出戏,半天回不过神。
这是这人第几次从语气里表现出情绪来着?
“医生什么时候能到?”下一句问话里,那丁点儿听得出来的愤怒就消失了。
“他们已经往这边来了!是十一区最顶尖的几位大夫——”
“十一区,顶尖?”蹇予悯捡出这两个词重复一遍。虽然依旧不带感情色彩,却完美达到了嘲讽的目的。
钱议长哑口无言。他对负责人突然换上的这副刻薄嘴脸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面上的颜色可以说是风云变幻。“我是想让他们先……先勉强顶一下。所以是稍后直接联系中央区那边的医院……?”
“你能否先让这些人,”蹇予悯指着身侧一片混乱的局面,“先镇定下来,保证救护车过来的时候不因为道路拥挤而被耽误?”
“好的,好的,我立刻去办……”
“效率,钱议长。效率很重要。”
“明白的,我会尽全力为路先生争取时间——”
“你争取时间的方法是继续站在这里吗?”
路歇尴尬之下插了句嘴,“我还好,不是很严重的伤……”
没想到蹇予悯无差别攻击:“我让你别说话。也别动。”
他表情无辜。
随后两位助理总算过来了。他们都有医学背景,蹲下来轻手轻脚解开衬衣纽扣,为伤口做了初步处理。
人群的疏散也初见成效,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
空气弥漫着火.药和血腥味。灰尘再次不甘寂寞汹汹腾起,头被子弹捣得血肉模糊的女孩尚且白净的皮肤覆上了一层古怪的黑霜。
于路歇而言,十一区由此变得熟悉了一些。
这才该是十一区的常态。
听到郑助理说“伤势不是太严重”蹇予悯才缓和态度,“有没有觉得头昏或者想吐?”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地路歇只有通过眼神表达“没有”。
同时他在默默咂摸着一件事:
刚刚那一出俗之又俗的“舍己为人”还真让铁树开花了?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回去。”蹇予悯一提裤脚,半蹲在他面前。
路歇又用眼神传达:“都听您的。”
郑助理揭开被完全浸透的纱布,换上了一块新的。旧的那块与一点皮肉粘合在了一起,被撕走的时候路歇疼得抽了口气。
疼过了路歇才发现,蹇予悯在揉自己的头。
动作很轻柔。
不知道是为了安慰伤者,还是在自我安慰。
路歇懵懵懂懂地与他对视,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您这么蹲着,衣服会皱。”
“……”
“他可能真的对我,对一个玩具,有点儿上心了”的这个认知被巩固后,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还忽而升起一种……危险将要发生的预感。
实在荒谬离奇。
……
“那人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危险分子……入过三次狱,有暴力倾向,还是一个民间武装组织的成员——那个民间组织对政府仇视情绪浓厚,几年前就进了重点名单。在您到访期间,我们对那些人进行严格监视,不允许他们到五人以上的场合活动。但是当天他说,要陪住在另一条街的女儿过生日。我们的看守人员本着人道主义原则……”
斟酌许久后钱议长决定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事关生死,负责人根本不可能被轻易搪塞过去。
“结果就是他制造了混乱,并损害了我伴侣的人身安全。”
负责人冷冷打断。
他清楚这时候再作辩解也无益,只有起身深鞠一躬:“我犯下的错误后果万分严重,不会得到您和十一区群众的原谅。在确认路先生无恙后,我会向议庭引咎辞职。”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通向特殊病区的门一打开,门框上就扑簌簌落下一层薄薄的墙粉。
这还是钱议长承诺的“有最好的医疗设施的医院”。
蹇予悯皱起眉。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蹇先生……”
十一区区中心医院的“顶尖”医生之一见到他,停下了脚步。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士也怯怯地看过来。
“怎么样?”
“不会有太大问题。伤口不深,没有伤到器官脏器。休养得好的话,会恢复得很快。”
“他现在能经受长途车程吗?”
医生面色复杂,“可以。您如果还愿意信任我们,我们会在转院途中为路先生提供我们能做到的最好保障……”
他点点头。“那么一个小时后,我带他离开。希望院方到时候配合我们转移病人。”
换作平常他也不会这么让人下不来台。但是从路歇做出那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之后,焦虑和烦躁就如同湿漉漉的绳索一样将他捆住了。
这是意外?还是安排好的“意外”?
蹇有宗想推翻上次谈判达成的一致?
不太可能。他确信自己亮出的那笔筹码足以使蹇有宗在又一次胡乱动手之前有所顾忌。除非蹇有宗想现在就开启混战——
蹇有宗和司徒越于今在军部的地位并未稳固,他断然不会这么做。就算他执意要冒险早早撕破脸,司徒越决也不会同意。
联系行凶者本人说的话看,这件事是无政府主义者的个人极端行为比蹇有宗做手脚的可能性要大。
所以那股强烈的不安其实是来源于对自己omega的担心?
……这个说法倒好接受一点。
才隔多久,omega又在肚子上添了条疤。上次是因为过于活蹦乱跳搅进淮宁的械斗,这次却是因为自己。
偏偏是这个本身不具备意义的假设让他最是烦心:如果不带omega过来,omega也不至于受这趟罪。
他可以在事后动用执法部门把淮宁整顿一清,却没法肃清自己。
——他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弃使用omega“十一区人”的身份,不可能中断omega对一些重要事件的参与,彻底杜绝他因此遇到危险的可能。
不过,他想,虽然他被迫承担了我的部分风险,我会对他付出感情,为他解决烦恼,让他衣食无忧。
这不算太过分。
“先生。”
omega正在病床上吃晚餐。
食物是医院准备的,他只看一眼就不再想多看。“今晚就动身回中央区。”
“好,我马上就把这个吃完。”
“别着急,还有时间。另外,这些东西吃不下可以扔掉。”
路歇咬着勺子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我特别喜欢这种国家单位的员工餐。以前来福利院给我们打疫苗的一个护士阿姨把吃不下的饭菜分给了我,我扣扣索索藏起来吃了三天,味道一直记到现在。”
“……跟这个一样?”
“不一样了,现在还要好吃一些。”
他于是又吝啬地朝那些东西看了一眼。
即使特意准备得很清淡,仍然是肉眼可见的重油重盐,除了热量充足其余一无是处。
回去后叫林姨以后时不时做些口味重一些的菜好了。
“路琪娅在哪儿呢?”
怎么吃着饭也想着那狗。
“小吴那儿。他们在车里等着。”
“她是不是吓坏了?”路歇很是忧虑,“她从来没听到过特别大的声音。枪还响了那么多次……”
“我会抽时间给她找心理医生。”
路歇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迹象。“您是说真的?”
“当然。”想不起来就另说。
“太好了。希望他们成为好朋友。路琪娅应该更开朗一些——”
看样子他不打算为今天的举动作任何解释。
“还痛吗?”
路歇这次接话慢了半拍。
“本来也不痛……是真的不严重,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他慢慢前倾,到能看清路歇瞳眸中倒影的地方停下。
即使不是在室外强烈的阳光下观察,这双眼睛的颜色也比常人的浅淡许多。在病房柔和的光线里,它们就像是两片光滑的金箔,没有一丝瑕疵。
很难想象它们会在有朝一日变得黯淡……就像很难想象这张脸会变老。
想到自己将是这场不可思议的变化的唯一见证者,他心情好了些。
“真的。”路歇经不住他这么看,偏开头。“好吧……我骗您的,其实有一点儿痛。哎……?”
蹇予悯又来揉他的头了。
这次他从枕部开始,一边揉按头皮一边梳理发丝,跟路歇摸路琪娅的手法异曲同工。
“我有时候感觉得到你在撒谎。”话音一落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本不打算说这个,但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趁他失神时把这句话勾了出来。
路歇沉默片刻,垂眼把手里的勺子放进餐盘,抽来纸巾擦嘴。“……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只是一种感觉。”金箔收束了光芒,他莫名感到遗憾,说出了更不该是他会说的话。“跟我在中央区生活,你每一天都过得高兴吗?”
“当然了……”
“比如刚刚。刚刚我就有那种感觉,我认为你在撒谎。”
他手指下移,隔着护颈按到腺体上方。
“我其实——”omega因为他手指忽然加重的力道轻轻一抖,“我恶习很多,您并不在意还帮我纠正;您给了我一切,让我过上我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生活……我也很想很想为您做一些事。只要能为您做些什么,我就高兴……像是今天这样。今天我做得不好,但我还是……有些开心。”
“所以你是觉得亏欠我?”
“我不知道。”路歇不再回避他的目光,端肃神色看了过来。“我想……我对您可能是有……另外的一种感情?”
“这样么。”护颈这种东西永远都这么碍事。“什么感情?”
路歇眨眨眼,突然笑了,带着一股子狡黠。
“您刚刚是想亲我吗?”
又来了。
这种明明奇怪,却异常有吸引力的矛盾感。
恍惚中一个轻飘飘的念头飞速闪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omega表现出这一点时自己不再有任何疑虑的呢?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一种感觉。”
内容一模一样,语气也模仿了个十成十。
“……”
这时有人敲门。
“进。”他退回原处,抻了抻衣领。
作者有话要说:=w=来了
这是前半部分,剩下的晚上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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