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长女性的声音。
路歇没有移开捂在海蒂脸上的手,先轻轻咳了一声,用与惯常截然不同的音色扬声答道:“不用。”
外边的人没有再出声。地毯吸音效果太好,他无法判断那人是否已经离开。
“我们重新玩一个游戏。”片刻后他在海蒂耳边用气声说,“是以前就玩过的,你知道规则。在我说结束之前不要出声,即使一定要说话,也要像我这样悄悄的,好吗?”
海蒂听到“游戏”两个字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路歇松开她,她抬起自己的手掩住了嘴唇,弯起眉毛。
“真乖。”路歇揉了揉她的头。
这头金发如记忆中那般细腻顺滑,像质地上好的丝绸。
虽然现在情况很糟糕,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好消息——起码海蒂看上去很健康,跟他离开时没有太大差别。当然也不排除她其实经历了什么,只是自己看不出来这种可能性。
他劝服自己忽略了这种可能。眼下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海蒂需要抑制剂。她可能在几个小时内进入阵热,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把一个异国omega扔在这种地方发情……
杀死蒙景安这个念头的强烈程度在此时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峰。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我们玩的是以前那个‘逃出去’的游戏吗?”海蒂用气声问道。“这次谁演坏人呀,他们也会来抓我们吗?”
掌心里的玻璃险些要刺破皮肤。
“阿歇?”
“海蒂,”他蹲下来与她平视,“你现在想去什么地方?想回家吗?”
她只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懂。
“如果我们从这里逃出去……”一说出这句话后他感觉到身周突然轻盈了一瞬,眼前闪现了几尾游鱼一般的模糊光亮,凝重的空气也舒展成清风轻轻拂过:“我应该可以搞到一台车,我们从快速车道回三区——我在那儿放的抑制剂还有最后几支,只要坚持三个小时就能拿到;之后我们就直接去十一区,现在战事不紧,应该可以想办法从封锁区穿过边境线……你到那边就安全了,那边晨巡的军人们应该会接你回家。”
但凡这里还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他就会挨一巴掌:做梦。
可是海蒂只是高高兴兴地问:“我们一直一起吗?”
“是的,”他被幻想出的美好画面蛊得呼吸困难,“我们一直一起。”
他推开客房的窗户。尚存的理智让他在行动之前思考了“从26楼带着人从酒店外墙直降到地面”的可行性,及时否定了这种与自杀无异的做法。
之前还没体验过,原来这个高度的中央区与安谧的地面截然不同——狂风在庞大的楼群间撞击,像黑暗在因一场无止尽的绞刑而凄厉地嘶吼。
只能从楼道或者电梯下,保守估计会有两拨人拦他,还要尽量避开监控。
楼层间的火灾报警装置被触发后,酒店的主电源大概率会被切断。他能争取到的自由时间就是那之后到备用电源启用之前。
“我们现在出去。跟着我就好。如果有人搭话,不要理他。拿着这个。”他把玻璃片递给海蒂。
海蒂穿的衣服在这里并不显得突兀,如果不是容貌上明显的异国特征,说她是在这里落脚的客人不会有任何问题。
路歇拉着她走向门边。
锁轻响一声,走廊的光从门缝漏进来。
……
“董事长——”
助理急匆匆赶来,在宋起涟耳边低语几句。
宋起涟眉间现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其他不管,先把太太接过来。”
然后她朝众人道:“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一位受邀出席晚会的媒体朋友违反承诺、背弃职业道德,未经许可私自进入了酒店贵宾区,对酒店工作人员和其他客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现在他仍在酒店内部进行非法拍摄,我们正尽全力寻找他。我在此向大家道歉。”
宴会厅里先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潮水一样的议论声。
有人不安,有人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那记者煞费苦心混进来,是要挖谁的料?
杨归若有所思,“是在门口拍予悯的那个?我记得他是《光鉴周刊》的主编。我刚刚就觉得他反常了,混这么多年怎么还干这么不上道的事——”
“那个时候就该让他滚出去。”宋起涟冷哼一声。“一个光鉴周刊也敢砸我的场子。”
“《光鉴周刊》?是那家前段时间因为自己家记者失踪就去上访的杂志社?是挺难缠的。”一位客人随口接茬。
杨归闻言叹了口气。
“说起这个……予悯怎么还没回来?”
……
并不宽阔的楼梯间回响着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如果这时候有人站在对面往这边看,就会发现本灯火辉煌的酒店大楼从10层以上皆是漆黑一片,一排排窗户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暗色方格,只有听不真切的尖叫从中间传出。
楼梯间还有应急灯在工作,路歇牵着海蒂,混迹在向下奔跑的人群里。
受惊吓的omega收不住信息素味道很正常,因此没人对海蒂身上的味道有异议。
第9层没有断电,在明亮的光线洒到身上之前,路线把海蒂头上的兜帽拽得更低,让前檐完全挡住了她的眉眼。
——这是在某一层的布草间找到的东西,应该是员工换下来的。
“我们从电梯下去。”
他对海蒂说。
他们悄然离开人群,踏进9层的走廊。
虽然仍旧没有什么人,路歇还是提高了警惕——拐过这条走廊,再走到下一条走廊的尽头,就能看到蹇予悯所在的宴会大厅。
电梯肯定还在工作,运气好的话多数保安会被动静吸引到楼梯那边,放在电梯这边的注意力则会薄弱一些。
接下来只能赌不会碰见什么人了。
两部电梯停在一楼,另外一部停在26楼。还有一部正在运行,一直向下,马上就要经过这里。
他按了“下行”,26层的没动,停在一楼的两部电梯都开始爬升,看样子是都没有载人。
但它们赶不上从楼上下来的那部。
“12、11、10——”
数字持续变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紧盯着面板,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海蒂却突然出声了:
“阿歇……”
语气委委屈屈的,像强忍着眼泪。
他不得不分出心思,“怎么了?”
“蝴蝶结不见了……”
他一下就知道了她在说什么。“是掉在楼梯间里了吗?”
“不知道……刚刚还在,现在不见了……”她从兜帽里掏出自己的辫子,在光秃秃的发绳上摸来摸去。
旧的那个的历史悠久,是当年他们刚逃出来的那会儿路歇在路边捡来哄她的。
明明皱皱巴巴,明明颜色黯沉,她就是喜欢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在这种时候,他花一晚上也要把蝴蝶结找回来。可是现在……
“我们现在没办法回去找了。以后我们去买新的,买好多好多比这个还漂亮的,可以吗……”
海蒂正要说什么,电梯门开了。
在看清彼此后电梯里外的人俱是一惊。
“是路先生吗——”
轿厢里只有一个人。
秃顶beta喘着粗气,话音又快又低:“路先生……我是《光鉴周刊》主编李文斌,也许您愿意抽出一点时间——”
记者?
路歇连退了数步,当下就要转身离开。
“路先生请留步——”
即使是要叫住他,beta也没有提高音量。
他在顾虑什么?
“他应该在这边——”
“快快快,多来几个人跟上——”
路歇顾不上再多想,牵着海蒂拔腿狂奔。让他没想到的是没隔一会儿beta居然从身后赶超了他,还对他做手势:“这边这边!这一层的监控我都掐了,我知道藏哪儿他们找不到!”
……鬼使神差的,他跟了上去。
beta在错综复杂的过道里灵活地左拐右拐,没过多久那些追捕者的对话声就变得十分遥远。
不知不觉三人就拐入了一个死角。路歇面色有些难看:难道又被骗了?
“打开左边那扇门!”beta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
“哪儿来的门?”左边只有一面墙。
“看到墙纸上的那条缝了吗,抠住那儿,往外扮——”
一阵难听的吱嘎声过后,墙体上开出了一个规规整整的大洞,里面是胡乱堆放着的杂物。
“这是杂物间的后门。”beta证实了他的猜测。“进来吧,关门我来——从里面不太好关。”
空间被完全封闭起来后海蒂跌坐在杂物间的空地上,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路歇上前搂住她。“再忍耐一会儿就好。”
还没有进入阵热,还有时间。
beta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但没有出声打扰。
“你说你是记者……”路歇突然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躲,你来干什么?”
“我们这些人在什么场合都是最讨嫌的,”beta苦笑,“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你用不着跟我打太极,现在你的境况应该比我危险。你为了谁而来,蹇予悯吗?你从谁那里得到了他的什么消息?”
路歇纯粹是诈他,却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了。
beta脸色一变,但很快重归平静。“我猜您是想带着这位小姐,背着负责人从这里离开吧。这么看来,那位负责人是值得我为他而来的喽?所以您愿意拨冗对您的那位……丈夫,稍作评价吗?”
“对他我没什么可说的。”路歇不耐,“外边的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beta一时没出声,忽地把视线转向海蒂。
“您说更危险的是我,可看起来您比我很紧张。这位小姐有麻烦吧,您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我们本可以是朋友。为显诚意,我可以坦诚地告诉您:我为我一周前失踪的同事而来,而我怀疑他的失踪与蹇负责人有关。”然后他又补充道,“他是个omega。”(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