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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共余欢(十四)(1 / 1)

前两天儿梦见二爷,反而更让杨九心里难受,总是更盼着他回来;站在院里对她笑,用折扇敲她脑袋,笑话她是不是半夜躲被子里委屈半天…

今儿天刚蒙亮,杨九就起床洗漱了,刚坐在妆台前梳发,一女婢从院外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姑娘!”

“怎么了?”杨九放下木梳,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铜镜。

“西北来人了!”女婢扶着胸口顺气儿,道:“天没亮就进府了!这会在书房呢!”

“真的!”杨九一激灵,也不管自个儿还披头散发地,径直就小跑了出去。

西北不是没来过人,也有送过信,但今儿她总觉得心里憋屈得很,恨不得立刻就奔过去,听听那边的消息。

杨九到书房时,书房门大开着;虽然天刚蒙亮但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少爷、堂主、烧饼哥,个个都在里头站着。杨九也没心思顾着什么请安礼数,进了门心头猛的一颤生出许多慌乱来…在堂前驻足,脚步一僵,抬眼望去却人人避开她的目光。

杨九平下思绪,上前几步对着楠木椅上侧身不看她的师娘,道:“师娘…嘿,是…是二爷捎信儿回来了吗?”

师娘一抬头看着她,眼泪瞬时便一串串滑了下来,握着她手,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杨九的气息乱了,肩头微微颤抖着努力控制气息稳着,勉强扯出一抹笑:“是…是要年后才回来吗?是不是…太…”一句哽住咽喉的话没说出口,师娘更是泪如雨下,没敢看她。

少爷在一边,眉目里满是担忧,别着脑袋半天,想着该不该和杨九说…只是看她那副样子哪里还敢说出口。

最后还是大先生叹了口气,告诉她:“小辫儿受了伤,这会儿在秣陵城。”

杨九觉得腿一软,险些跌下去,死死握住师娘的手稳住自个儿的身影。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受伤了”,她可以明白师父有意不让她担心,但她不傻,不会不明白人人躲避开的眼神里满满当当的担忧和顾虑。

大先生一使眼色,夫人就拉着杨九出了书房;这样的事,怎么能让一个女娃娃这么听着,杨九像失了魂似得任由夫人拉着,一步步地走的像具尸体。

杨九出去后,气氛由悲伤变得凝重起来。大先生在主位上凝着眉,堂主上前一步,肃道:“师父您不能去,我和大林几个去就成,这儿不能乱!”

大先生皱眉,似乎犹豫不决。

栾师兄皱了皱眉,两害取其轻,劝说道:“师父,都知道您心疼小辫儿,但西北已经出事,消息黄昏前肯定会传入京城。到时候,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那些人居心叵测您一走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去吧。”大先生终是抬起了头,手里头的佛珠串握的紧;看向堂主与少爷,一字一句道:“把他带回来。”

徒儿们正色肃立,拱手成礼。

“师父保重。”

——————

车马驾的快,一路上颠簸的很;杨九和堂主,少爷坐在车里,烧饼和曹师哥在车外驾马。几个师兄弟轮着驾马,时辰到了就进车里打个盹歇息一会。

少爷给杨九递了水,道:“小九,喝口水,吃点东西啊,这路远你得好好顾着点自己。”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怎么劝这姑娘,嘴也笨,只能说点其他的省得她心里惦记着小辫儿,越惦记不是越难过嘛…

杨九倚着窗,脸色惨白,两天儿的日子罢了,人就瘦了许多。但很安静,不哭也不闹,接过少爷手里干粮,应了声:“好。”

一手干粮一手水,低着头吃的十分认真;就像她平日里练曲儿时的样子,一本正经地一口口吃着,连眼神也不多给。

想起出发那天,她背着一包小行囊出现,在师父师娘面前磕了头,众人就知道这是拦不住她的。上路以后,没有过问一句西北的事,只是呆呆的坐着,有人说话就应答两句,递了东西就吃,没有任何情绪。

她若是吵两句反而更让他们放心,偏偏就是这一副安安静静地坐着,冷淡得让他们害怕。——其实杨九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想快点赶到西北,去他身边陪着他,不再从他人的嘴里听说他。

堂主和少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读到了担忧;堂主扯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小九,你别担心。秣陵城里有师父的子弟在,小辫儿有人照顾着的…”要不是这样,消息怎么会飞鸽传书两天就送进了先生府。

“嗯。”杨九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素叶绿发呆,连回头也没有。

这一路再没人与她多说,生怕一开口,她那一股劲儿就撑不住了。

秣陵城。

虽然没有盛京繁华,但在西北边境一线正是连接着关外,诸国生意往来都在这倒也是热闹。从前杨九没出过远门,总盼着能走走,看看外边的山水人情;进了城,她却只觉得车外纷扰杂乱,没有半点心思去看。

云磊被安排在官员驿馆里,四周戒备森严,里里外外全是玄色铁甲兵士,进出都有专人引领,不得随意出入。

来接他们的就是董副将,从前堂主和烧饼如果军营也见过他,自然熟悉;杨九不认识,但这是也没有心思去问。

院子不大,布景却极有深意,转过假山绕过水景终于是到了云磊养伤的屋子。有几名侍女端着伤药,热水正从里面出来,末尾那个儿的木盘里是浸染了鲜血的白纱布;一看,就是刚换了伤药出来的。

杨九见了血,步子一顿,心里酸涩打从胸口涌上眼睛;闭了闭眼,脚下走的更快了些,径直越过了堂主和少爷他们,走在他们前头进了内室。

董副将一看她脚步,刚抬手想要一拦,却被堂主挡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二爷早就定亲,这回又来了这么一个姑娘,虽然安静的很却神色凝重,眼底的担忧是怎么也盖不住的。这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董副将的本意不是想拦着她,只是想在他们进去前嘱咐一声,有个准备,别…受不住了…

杨九进了内室,在屏风前站定;这扇屏风后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杨九却停在这,心头颤了几颤,脚底像灌了铅似重得她抬不动…

手心里攥着衣袖,深吸了一口气,抬脚绕过屏风走到床前。耳边荡着一首被姑娘们改过的京韵小曲儿…

日思夜想的辫儿哥哥…

到床前,这几步就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再没有多余的能支撑她站立,嘭的一声便跌坐下来。——就在床边,看着这脸色苍白无力,正昏迷不醒的人;满屋子的血腥气和他遍身泛红的纱布都在告诉杨九,这个人伤的有多重。

杨九的手抖的厉害,伸出手却不敢碰他,他连手心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臂膀更是缠的严严实实…她不敢碰,怕连睡梦里都疼。

杨九看着他,感觉这天儿都失了颜色,自个儿也像他一样昏沉,忘了呼吸的感觉。

少爷、堂主早早进了屋,看她的模样却也没人赶上前。且让她守着吧,一路上的魂儿都飘着,就是为了这个人;谁又忍心去打扰呢。

他们都是和云磊自小一块长大的,情谊深厚非寻常可比,看着云磊这一副毫无生气地躺在那,个个也都红了眼眶。

董副将在一旁,散了那些个婢女,生怕人多挤着,让血腥气散不出去了;站在床边,声音低低道:“大夫说,这两日最是关键,要是…要是没有醒来…”

话说的断断续续,喉咙里像是梗住一般,鼻子一酸,一个征战多年的将士就这样落下泪来。

“会的。”杨九望着云磊,呆呆地就笑了,扯着自个儿本就劳累苍白的唇角笑了,轻轻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道:“会醒的。我们都来了,他不敢睡。”

烧饼别过头去抹了一把眼睛后,转身示意哥儿几个都一块出去;给杨九一个陪着他的时候,还有一些话也不能当着杨九的面问。

出了房门,董副将简单地说了邺城一战的始末,最后自个儿察觉有异赶去毛领崖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爷坠崖。

“这不对呀。”烧饼皱着眉,道:“他既然早有安排,干嘛非要去毛领崖…”

“还不是那个李岬!非要二爷去送他!”董副将气恼道,对那个李岬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二爷当时已经重伤恍惚,在崖边分明攀了一会,我看得真真切切!李岬就在边儿上却不救他!还没找他算账自己就偷摸着回京城去了!”二爷伤的重,满城得大夫都无能为力,还是出城去寻来退隐秣陵边界的前太医诊治,用尽毕生所学,也不过一句“尽力而为”。

堂主挥了挥手,示意他小点声,别吵着屋里的人;轻道:“主帅重伤,军心不稳;你这时候可不能放松警惕,稳住局面咱们一块等他醒来。”

“阿堂说的对。”烧饼同意道,“有什么事,小辫醒了就知道了。”

师兄弟在一块,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杨九就简单多了,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只是守着他;只要他醒过来,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统统都不重要。

她握着云磊的手,在他耳边犹如呓语般低声:“二爷,该起了。”

似乎梦里的他觉着没那么疼了,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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