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箴愣愣盯着姜惩,又缓缓把目光挪到了宋玉祗身上,似乎是在求证什么,对方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无奈。
“是张淳霄在凌歌山上交代的。”
“……原来是这样,当时确实是正丁醇溶液泄露,这东西是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洒在地上在监控里也看不出异样,蒸汽与空气融合在一起会形成爆炸性混合物,明火高热都会引起燃烧和爆炸,而事发当天,就是有人蓄意点火后发生了闪爆,火势阻断了还在厂房里的工人,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回流灌入厂房内部,多人受困并有生命危险。得到消息的当时,头儿就联系了火调一起到现场,在消防救援的同时就发现了找到了那个蓄意点火的人。”
姜惩迫不及待地问:“抓住他了吗?”
“算……也不算。”狄箴面露难色,“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宋玉祗疑惑道:“死了……?”
狄箴点点头,“我们调取监控,截取到了点火嫌疑人的体态特征,他在引燃正丁醇溶液前封死了出口,之后从窗口逃出,用最简陋的方式堵住了唯一的求生通道。”
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两扇窗子之间的缝隙,“他用一根木棍顶住了窗子中间的部分,所以里面的人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打不开,更何况在他离开以后,火势已经大到不可能再从火场中心离开了,其实从头到尾,厂房内都没人察觉到他这么个人的存在,但怪就怪在……”
狄箴犹豫了一下,宋玉祗接道:“怪在他是被谁杀害的。”
姜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地霸的背毛,敷衍的态度把小家伙弄得不大开心,跳下床去扭着屁股慢悠悠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他想死的话,就不该有从火场逃出来的举动,所以要么是他杀,要么就是他在死前,又去做了些什么。”
“头儿也是这么想的。”狄箴说道,“我们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在白云药厂通往后山的一条小路上,面朝下倒在一条近乎干涸的臭水沟里,被污水和淤泥呛进气管,是活活憋死的。”
“这情况很难认为是意外。”
“我们也认为是他杀,但时间紧迫,当时无暇确认他的具体死因和现场周围的情况,因为犯罪嫌疑人对我们发出了挑衅,110接警中心再次接到嫌疑人的电话时尝试进行了定位追踪,却没有成功,这一次对方没有再给出奇怪的指示,而是直白地告诉接线员,长宁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江住被困火场,同时这个人把江住在现场的照片发给了高局,以他的性命相要挟,放话只有刑侦支队的人可以前去救援,如果有其他人靠近,他会立刻引爆布置在人质附近的炸弹。”
似曾相识的场景描述让姜惩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不堪重负地将脸埋入掌中,“这不就是……”
就是在重演十年前的惨案。
宋玉祗揽着他,对狄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遵照姜惩的意思把话说得太清楚,他知道那人现在还没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知道太多反而会有更多负面影响。
狄箴表示理解,省略了其间所有血腥残酷的描述,过于概括地讲了最后的结果,“不过我们最后还是都活了下来,江住也成功脱险,只不过不能把他的获救归功于咱们支队就是了,他一部分是自救,多半是被萧医生搭救,我看到他被萧医生从火场中抱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我一直感觉我是个挺保守的钢铁直男,能接受蕾丝,但不太能接受……你懂的,不过我现在也算是颠覆了以前所有的偏见和看法,至少身边有两对是我打心底祝福的,一对是你们,还有就是……”
狄箴后知后觉,想起了以前姜惩和江住的往事,识相地捂住嘴,很怕自己不知轻重的话会让姜惩想起太多过去的不愉快。
不过姜惩的反应看起来却很淡然,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相当平静地告诉他了一个正常人很难接受的事实。
“别再叫他江住了,江住在十年前就已经牺牲了,他其实,一直是江倦。”
狄箴当时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描述心里的震惊,一个劲儿地朝宋玉祗投去求助的目光,是想求证这到底是真是假,却被那人无视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姜惩拉开被子下了床,从床头拿了烟点上,拉开窗户,一个人探出头去吸二手烟。
在凌歌山上,伤势还没痊愈的他好生折腾了自己一番,在肺功能还没恢复时就不知死活地糟践身子,以至于现在连质量最差的气球都吹不破,被沈观勒令禁烟后,只能找了这么个法子暂时借助尼古丁来缓解焦虑,不然他就得接着吃安定倒头大睡。
他在想该如何对狄箴说明江氏兄弟之间复杂的关系与经历,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没有比江倦本人来解释更简单的方式,选择回避了这个尖锐的问题,转而问道:“狄箴,有关猎杀游戏的事,你知道多少。”
狄箴叹了口气,“姜哥,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是我们是不被允许知道那些细节的,只有专案组查出结果并完成了评估,相关的情况才会告知我们。”
正巧门外传来一声陆况的惨叫,狄箴借着去看他情况的借口溜了出去,避开了姜惩的追问。
他临走前贴心地关上了门,估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自讨没趣地来打扰他们了,姜惩的眸光逐渐黯淡下去,捻灭烟头,蜷起一条腿来望着眼含关切的宋玉祗,朝他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
他能猜到自己此刻的笑到底有多难看,反而会让那人更加担心,可这却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回应。
宋玉祗朝他张开怀抱,声音轻的就像是怕惊扰他似的,“哥,过来,让我抱抱。”
姜惩犹豫了一下,没动。
那人又道:“来吧,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你知道个屁……”
看着那人仍不死心地抬着手,短暂的挣扎后,姜惩还是凑了过去,原以为这只是轻飘飘的一个拥抱,可他却没想到宋玉祗带着一身的伤居然有力气把他按在怀里,像要把他揉进身体似的,骨头都被他勒得“咯吱”作响。
“哥,都过去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绷了这么多天,你可以释放出来了。”
“……不。”
“你快到极限了,再这样逼自己,你会疯的。”
姜惩一把推开他,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懂些什么!总是自以为很了解我,每次都在毫无防备时戳穿我,往往伤我最重的就是你这把刀!”
话到句末,似乎快成了变调的嘶吼。
说完这话,姜惩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失控,一时只想说出最违心的话来伤害那人,这并非他的本意。
看着宋玉祗苍白着脸被他推开,姜惩觉着心都要碎了,咬着嘴唇不堪重负地低下头去,环着宋玉祗的腰扶起那人,绝望地吻着他,顿时两人脸上都是湿乎乎的一片。
丢人,太丢人了。
姜惩想,上一次掉金豆还是在手术室外那人生死未卜的时候,就连那么害怕那么恐惧的当时,情感和泪水都不像现在这么汹涌,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死死搂着宋玉祗,根本控制不住情绪。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这么凶过,人生中或许是第一次,又或许只此一次。
明明用最亲近最温柔的方式抱着那人,他的怒吼却是以最猛烈的方式爆发出的。
“你知道什么!你都知道什么!你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时候,我除了守着那一扇紧闭的大门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你的痛苦却无能为力,护士拿出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了,短短的几分钟好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我用尽余生所有的勇气做起心理建设去负担你未来的生死,却发现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在上面签字……小玉子,宋玉祗,他们不让我签啊,我他妈……我他妈的不配啊……”
他泣不成声地抓着宋玉祗,哭得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宋玉祗只能抱着他,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贴着他轻声安慰:“对不起,是我不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去个屁,这坎在我心里根本就过不去,你就是存心报复我,看我以前总欺负你,总让你跟着担心,就用一样的法子来惩罚我……可我他妈……我不是有意的,你却是故意的,我躺进里面一次,你就偏要把当时的仇报回来,让我也尝尝你当时是什么滋味,宋玉祗,你他妈真是混蛋……”
“是,是我混蛋,对不起。”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出事的时候是你帮我签了病危通知书,你其实早在那时就有了我现在才有的,负担爱人生死的觉悟,却不肯告诉我,一直偷偷把那东西藏在警察证里当护身符,从来不让我知道,你要是肯说,我们能少走多少弯路,你这……你这个……”
不管他挣扎的有多厉害,宋玉祗都没有放手,紧紧把他搂在怀里,让他贴着自己的心口,一下下有节奏的脉动可以让他感受到依然流淌在他血管里那不息的爱意。
他吻去姜惩咸涩的泪,沙哑道:“对不起,哥。”
“你道什么歉!”姜惩这脾气上来了也是阴晴不定,一巴掌打在宋玉祗腿上。
打完就后悔了,埋在他肩窝又哭了起来,“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这么对我,算我求你。我本就是个冷血动物,连跟人共情都做不到,属于人类的感情,都是你教给我的,所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姜惩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对上宋玉祗的目光,居然除了“对不起”之外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紧绷太久,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看着在他怀里泪如雨下的姜惩,宋玉祗只能抱紧他,抱得更紧一点,再紧一点……
他知道如果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这件事永远都会是姜惩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许久之后,姜惩的情绪终于恢复稳定,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控感到羞耻,在宋玉祗面前也抬不起头,推开那人便翻身下床,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想尽快找个地缝钻进去,逃也似的朝门走去。
在他握住门把,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宋玉祗眼前时,那人一句话就让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自持瓦解于一时。
宋玉祗对着他的背影说:“哥,咱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人求婚一次,很河里,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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