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可见的风波转眼平静。
同窗们或遗憾或松了口气,只是在对上董冒冷然的目光之后也都收了回去。
很快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拿着吧!”慕子悦把那锭银子扔给了慕阳。
“谢世子。”慕阳仍是恭谨,只有接过银子时候微微颤抖的手意味着他心里并没有表面上这样的平静。
几天前他还是个被买卖的,而现在他身上已经有了银两。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位东陵伯世子给他的。
而且还远远不止。
书童除却要在书院内寸步不离,还要给主子整理书卷,伺候主子书写研墨。
研墨看似简单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第一个研磨的水要用洁净清水,不可用茶热水,宁少勿多,磨浓了,加水再磨浓。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更重要的是研墨轻重、快慢要适中,姿势更要端正,持墨垂直平正,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更不能随意乱磨。
这样磨出来的效果才好。
笔尖浓密,字迹中正。
慕子悦在看了自己刚写的一篇字之后默默颌首。
她的字进步不小,可这回明显可见墨也磨的极好。
要知道研墨一事并非是一看就能看会的,可除却第一次慕阳磨墨的水平差了一些,这几次慕阳磨墨的水准竟不比慕小司差,尤其磨墨的姿势仪态,偶尔她转眸看过去,都隐约有种大家之感。
“识字吗?”慕子悦问。
刚才她看字的时候也感觉到慕阳的目光落在她写的骈文中。
“奴婢不识。”慕阳道。
听似恭谨可隐隐的又有些生硬。
慕子悦莞尔。
早先书院中慕阳跟旁人家的书童打架,却是硬生生的扛着不说,她就知道慕阳是看似柔弱,骨子里刚。
“想学吗?”慕子悦问。
慕阳心下猛地一跳,怔怔的看着慕子悦。
慕子悦笑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字,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慕阳咬牙压着心头狂烈的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跳,放下墨,长长一辑:“请世子教我。”
慕子悦嘴角微扬。
跟着她往书院几次,这稽首行礼倒也学的有几分模样。
“左边书架第三层最右边那本。”慕子悦道。
“是。”慕阳过去把那本书拿过来。
慕子悦示意慕阳翻开,随后慕子悦一边写字一边默背那本书上的内容。
那本书是她的书房里相对简单的,内容通俗易懂也没有什么生僻字,对初学者来说不难,也是她记得最深刻的一本。
慕阳低着头,手指头几乎是点在那本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
慕子悦说完,慕阳也点到了最后一页。
“记得多少?”慕子悦问。
慕阳道:“都记住了。”
慕子悦手里的毛笔一抖,差点儿抖出墨汁。
……其实她就是看他看的认真随口一问。
“你背一遍我听听。”慕子悦道。
“是。”慕阳应声,开始背诵。
转眼,慕阳背诵完。
慕子悦浅浅的吐了口气。
一字不差。
这就是三皇子殿下所说的聪明吧!
慕子悦又想到刚才慕阳指着书上的字对照的举动:“你刚才不会是在认字?”
慕阳脸色泛红,眼角的泪痣更是晶莹剔透。
慕子悦知道她说对了。
“这个字读什么?”慕子悦问。
“言。”慕阳道。
“这个字呢?”
“扬。”
“……”
慕子悦问了六个,慕阳说对了四个。
慕子悦轻轻的吐了口气。
好在不是都对,不然她就以为这慕阳不是聪明而是妖孽了,可这也和妖孽相差不大。
“唤小司进来。”慕子悦道。
很快慕小司进来。
慕小司已经不是书童,穿着的蓝色的外裳刻意的加大了下摆,就是想要显得自己像是个外头管事,只是个头还是差一点儿,这样的穿戴进来,在慕子悦看来有些可笑,可慕子悦觉得也有可能慕小司是故意这么穿。
“下摆太长了。”慕子悦道。
“他们都没看出来,还是世子最关心奴婢。”慕小司眼睛眨巴着下一刻就好像能流出泪。
“好好干,我一直在看着你。”慕子悦道。
“是,奴婢定鞠躬尽瘁……”
慕子悦打断:“这阵子忙吗?”
慕小司一喜:“只要世子吩咐。”
慕子悦一指慕阳:“教他识字。”
慕小司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慕子悦看过去。
慕小司神色肃穆:“奴婢定尽心竭力。”
慕子悦颌首,对慕小司一笑。
立刻慕小司精神奕奕。
待出了书房,慕小司看着慕阳羡慕嫉妒的趾高气扬:“你可知道寻常良民都没几个识字的,如今是世子的恩情,可是要知道报答!”
“是,日后阳定做牛做马报答世子。”慕阳低声道。
“哈?做牛做马?”慕小司嗤笑,“我家世子手下牛马多了。用得着你这么贵的牛马?”
慕阳垂首不语。
慕小司看慕阳这模样都恨不得一口牙咬过去。
看着长的漂亮,可就跟闷葫芦一样。
“我们那时候可是没人教,都是自己看自己学,不过世子让我教,我自当尽力,但你若是拾不起来我也没办法。”慕小司哼道。
慕小司是言出必行,念一遍书,就把书本子给慕阳,只说不认识的字问他。
方法和慕子悦意外相似。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慕阳根本就没问慕小司多少字。
就在慕小司感慨是白瞎了世子的一番苦心时,慕阳开始问慕小司某个句子的意思。
慕小司瞬间瞪眼:“你还没认全了字儿就想飞了啊!”
“……”
慕阳没有再问。
慕小司也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他矜持的不说,而是他也不知道,在世子身边这些年能差不多认全了字儿,知道几句话的意思就已经不错了,难不成他还去科考?
不过话是这么说,慕小司也开始怵头碰上慕阳。
某种慕阳知道他不会,也不用问他,就好像已经都会了的感觉时不时的涌动。
日子飞快,眨了个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五。
慕沛往祠堂跪拜,一直到正月三十。
这期间不管是颜侧夫人对东陵伯如何的撒娇恳求,东陵伯也铁了心的没改口,颜侧夫人哭哭啼啼的求到邓老夫人膝下,梨花带雨,满脸的泪水凄惨。
邓老夫人只是睁圆了眼:“你心疼,我也心疼,可哪些事儿该做,哪些事儿不该做,总归是要他好好的想一想。咱家里才这样的门户就敢下如此的狠手,若是日后家门鼎盛,岂不是会毁在他的手里?”
颜侧夫人听闻,哀嚎一声呜咽哭泣更甚。
她就一介妇人才不管日后府里头如何,她只要她的两个孩子能好好的。
邓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慕岚拉住邓老夫人,柔软的声音就让老夫人的恼意散去大半儿:“祖母说的对,家和方能万事兴,兄长此前错的极大。若非是兄长的身子还没有痊愈,孙女以为兄长再跪上几日也是值得了。”
“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你女儿懂事!”邓老夫人欣慰。
慕岚笑的乖巧谦逊,却是出了康荣院就拎着食盒去了祠堂。
祠堂内外都是东陵伯的人,东陵伯罚二公子跪,却没说不准用膳,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饭菜都是慕沛喜欢的,慕沛打开就是一阵的狼吞虎咽。
慕岚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忽道:“怕是哥哥还是要往军营一趟。”
“什么?那怎么行!”慕沛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说到底还不是兄长当初思虑不够周全?”慕岚道,“事到如今,兄长也只能认了。”
慕沛深吸了口气,眼底闪过冷意。
慕岚话锋一转:“不过父亲也说了,身为武勋男子军功最为看重,若是兄长在军营中能得贵人青眼,说不定就和西川侯世子一般连升数级,到时候兄长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慕沛眼中微闪。
慕岚拉住慕沛的手:“到时候兄长是世子,我是嫡女,若是日后和长姐一样遇人不淑,兄长你也能来救我吧!”
“那当然!”慕沛理所当然道。
慕岚笑的明亮娇媚。
祠堂外面的栅栏外,慕子悦神色怪异。
早些时候探望母亲,母亲话里话外的说是祖母觉得她太过清冷,身为嫡长,又是秉持着一府的荣耀总要兄弟友善,她就知道祖母是想要让他对慕沛表示一下原谅。
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只是没想到在外头她就听到了里面人家兄妹这样的一番对话。
兄妹的情深意重不假,可心思也是路人皆知!!
慕子悦睇了眼身后慕阳提着的食盒,往祠堂门口方向抬了下下巴:“放到那边。”
“是。”
“……”
不管那兄妹看到食盒是什么感觉,反正她是尽到义务了。
走出祠堂,穿过花园,直奔外院,可刚到花园,慕子悦就停下了脚步,略有无奈。
慕佳慕姗两个小丫头正在一起玩儿,看到她,两个小人儿欢喜的跑过来。
“兄长!”
“世子大兄!”
两个人儿四只眼睛晶亮,先是落在她身上,然后似有若无的往她身后瞄。
慕子悦似笑非笑。
这也是司马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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