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自习课放电影。
电影还没播到一半,放学铃就响了。
一整节课下来林有乐都没看到齐瑾。
林有乐倒不认为张茜茜骗人,很可能是齐瑾自己别扭了。
以他对齐瑾的了解来看,齐瑾今晚的心路历程应该是这样的——
林有乐被欺负了,我要救他!不行,他早上才骂过我,我去找别人救他!完了,我没告诉张茜茜别说是我叫的人,林有乐肯定知道了,他一定觉得我多管闲事。算了,我今晚还是先不要出现了。
唉……
论一个心地善良的憨憨被伤害后会怎样的以德报怨。
林有乐心情挺复杂的,这种复杂跟上午的后悔不一样,让他有一点点想哭。
幸好夏天的晚风也是热的。
眼泪还没流下来,就在眼眶里干掉了。
凭着近路,林有乐又是第一个到宿舍的,他主要是急着冲澡。下午军训结束那会儿洗过,但晚上被几个一弄,总感觉身上留着令人不舒服的烟味。
他爬上铺拿睡衣,接着就愣住了——
他隔壁铺人呢?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个小胖子,性子还挺活泼的,怎么突然连人带铺不见了?!
林有乐回想了下今天上午军训列队,五排八个一共四十,没有漏人。
是不住校了吗?
林有乐知道南泽中学虽然是全日制寄宿学校,但也有走读生,就近的譬如齐瑾和庄梓俞。
可住校住的好好的,突然走读……
算了,搞不明白。
他撇了下嘴。
劣质又浓郁的沐浴露香味很快弥漫开来,林有乐被呛得鼻子痒,搓了搓连打好几个喷嚏。
已经是第三次忘记买香皂了。
明天一定买!
擦身体的时候不小心蹭到胯上的乌青,林有乐痛的倒吸气,心里混混沌沌的想除了香皂还得买一瓶气雾剂。他这个月有多少生活费?好像是三百还是四百……
他得想办法赚点钱。
先把学校每周发的三百五餐补套现吧。
差个手机,一个mp3,有闲钱得买两本高中教科书。
第一不能掉。
掉了餐补还有月底的车旅费都没了。
穿裤子的时候,林有乐又皱着眉直抽气。
奇怪!有这么痛吗?
只是撞乌青而已。
那以前那么多拳打脚踢,三个三百六十五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啊……?
齐家。
灯火通明。
门打开,欧阳医生摘下口罩对等候在外室的夫妇二微微颔首。
衣着华贵的贵妇人立刻站起来,“欧阳医生,小瑾他这一天都失控两次了,真的没问题吗?需不需要缩短疗程周期?”
“小少爷受到的心理暗示很严重。”欧阳医生神色严肃:“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但如果接下来状态反复或者加重,那我必须得去学校见见那位。”
“那孩子我们之前就见过了。”贵妇人叹了口气,漂亮的眉宇间能窥见明显的倦色和哀愁,“挺好的一个孩子,但他完全不认识我们小瑾,他家长我们也见过。医生,你说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前世今生……”
欧阳医生无奈道:“齐夫人……”
齐夫人也知道自己是急糊涂乱说话了,她叹了口气,眼眶却微微红了起来,她往房间里看了眼,想起小儿子那疯魔的样子,情绪又险些奔溃,哽咽着依偎向一旁的丈夫。
男人沉默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揽住。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齐瑾怀里抱着个人,不疾不徐的走在南泽高中的校园小道里。
高高的樱花树随风摇晃、粉色花瓣在空中翻飞,鼻间萦绕着尽是甜蜜的气息。
怀中人的体温似乎在慢慢升高,他低头看。
入目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他的双颊殷红,长长的睫安静垂着,秀气的鼻子、白皙的皮肤,淡浅色的嘴唇上布着一点稍显突兀的晶莹水润。
那是他刚刚偷亲留下的口水。
看着就令人心猿意马。
风又吹过来,树影斑驳,光透过缝隙落在那人身上。
齐瑾屈腿斜倚靠在教室的前门边,看他坐姿端正的写着作业,一笔一划洋洋洒洒,似乎都不需要什么思索,偶尔停下,拿起桌上那听冒着湿漉漉寒气的冰可乐。
他笑着看着,却突然注意到他伸出去拿可乐的手、手臂上满是狰狞的乌黑青紫,各种新伤旧伤交错。
心里惊骇,齐瑾猛然惊坐而起!
天已经大亮了。
“住宿?”儿子的状态突然间那么不稳定,齐夫人怎么可能松口答应,惊诧过后立刻温声劝说:“欧阳医生这两天都会过来,你的住学校多不方便啊。何况学校一间宿舍里那么多人,你怎么住得惯呢?”
齐瑾没说话。
一旁齐父合上财经报纸,看他,“你总有个理由吧?”
“我要保护林有乐。”
齐父说:“你昨天上午才说他讨厌你,这会儿又要去他跟前晃悠,知不知道距离产生美?”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这话一出,餐桌底下穿着高跟鞋的齐夫人立刻踢了他一下!
踢完丈夫的齐夫人面上仍然带着矜贵温和的笑容,耐心的对儿子说:“小瑾,你再考虑一下,或许过段时间呢?你这决定还没跟你小俞弟弟商量吧?”
齐瑾说:“我这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不用再劝了。”
齐夫人不放弃,又说:“如果你只是想保护他,那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呀,譬如你跟大家说你们是好朋友,跟尽量多的人说。”
“不行,我不放心。”齐瑾重复说:“我不看着不放心。”
七点四十五分钟。
外面准时响起一声招呼——“瑾哥!”
“小俞来了。”齐夫人眸色微微一亮,立刻给一旁的管家使眼色。
管家见状忙亲自去把人迎接进来。
“叔叔,阿姨,早上好。”庄梓俞抿着笑容走过去,等走到齐瑾身边就嗔怪的碰了一下他肩膀,“瑾哥,你能不能别天天叫我等呀。”
“马上不用了。”
齐瑾吨吨吨喝完牛奶,拿口布随便一抹嘴,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住校了!”
“啊?”庄梓俞很意外,他抬头看向齐夫人,见对方朝自己使眼色,又低头看齐瑾,微微皱眉道:“真的吗?可是如果瑾哥你住校的话,你身体怎么办?欧阳医生总往学校跑,不方便不说,还会让大家发现……”
“没关系。”齐瑾站起来,见父亲母亲都还有话要说,他信誓旦旦的说:“林有乐不会讨厌我的,他只是觉得我出汗臭,所以我以后先不打球了!我会多带几套一换洗的迷彩服,等月考后,我跟他就是同桌了,我保护他,他教我做题,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说完,齐瑾拿上一旁的背包甩肩上,另一只手习惯性去抄球,球都拿手里了又想起什么喊了一声管家,把球传了过去。
管家一把问问接住,苦着脸说:“小少爷,您不是最喜欢打球了么?以后都不打了?”
“不打。”齐瑾说,说完又有一点点不太甘心,改口道:“现在先战略性不打,以后看情况再说!”
上学路上,庄梓俞好几次看齐瑾,欲言又止。
齐瑾说:“小鱼,你让你爸多给你配个司机吧,等我住校就没人给你蹭车了,你要是不嫌麻烦天天跑我家也行,让钱叔载你来。”
“瑾哥。”
“嗯?”
“你如果住校我也要住校。”
“你住什么校?”
庄梓俞清亮的声音带一份执拗:“我也要保护你!”
齐瑾看他,嗤笑了一声收回视线。
“瑾哥~~”庄梓俞娇嗔着去搂齐瑾的胳膊,又有点生气的样子,“我要吃醋了,你才跟林有乐见过几次呀,怎么老是替他着想,他昨天还骂你了呢!”
“那是因为我触及到他底线了。”
“我看他就是不知好歹!”
齐瑾皱眉,立刻把胳膊从他环抱中抽开。
“瑾哥……”
“别说了。”齐瑾的声音冷下来,“庄梓俞,你不知道他在学校的处境多困难,你有一堆哥哥给你撑腰、保护你,林有乐就只有我。”
庄梓俞急了,红着眼眶说:“可是我也只想要你!”
“钱叔,停车。”
庄梓俞不敢置信,语调也有些失控:“瑾哥你要把我丢下车吗?”
齐瑾看了眼车窗外,本来离学校就不远,这会儿都马上到学校大门口了,他背着单肩包,甩上车门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
林有乐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正在医务室外。
昨晚只是有一点乌青的胯伤,早上起来肿成一个大块,吓人的很,他轻轻碰一下就很痛,军训裤子还得扎皮带,重重的刚好卡在胯上,简直能要了命!
七点半医务室才开门。
瞧见他腰上的淤肿,护士拿了药油给他涂又用力给他抹开,林有乐的叫声堪比杀猪,眼看把嗓子都嚎哑了,护士才说好了。
林有乐泪汪汪的拎起裤腰,接着就发现不疼了。
嘿?!还真不疼了!!
“谢谢护士姐姐!”
“回去记得自己也要抹开啊。”
“好~”
不仅解决掉了最棘手的伤,林有乐在刚刚抹药油那会儿,还想起点有用的前尘往事。
练跆拳道最开始几乎天天挂彩、腰酸背痛,社团常备跌打损伤药,社长贺朝云就成了推拿工具人,他们几个新社员总没大没小的趴台上等着被老大挨个儿伺候。
贺朝云脾气很好,大他两届,是经管院金融系的学长。
一次社团聚会中喝了点酒,他才知道贺朝云高中竟然也在南泽读的!而且贺朝云早在高中就听说过他的名字,说对他的名字很有印象。
贺朝云家里既做拳道培训班也开跆拳道连锁道馆,他打小开始练跆拳道,现在肯定也已经能一打十。
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不是老天爷指明的康庄大道吗?
要知道在南泽,高三代表着资历、权力、势力各方各面的完全成熟,再加上拳脚功夫了得……
他得想办法提前跟贺朝云攀上关系。跟那些中二少年一样,认个哥哥弟弟老大什么的,起码贺朝云没毕业的这一年,他能安稳度过吧?以后等他自己拳脚捡起来练,一般的小混混同学也足够对付了!
林有乐觉得妥。
越往楼上走越拥挤,走廊上更是挤满了人。
眼看快要到集合的时间,实验班还有半条道的距离,林有乐一边说请让一让一边使劲儿往里面钻,等钻到中间,眼前忽然空旷。
他一个踉跄站稳,傻眼了。
四个顶着非主流发型的男生,站成一排,个个鼻青脸肿。
特别是耳朵上有一排耳钉那个黄毛,最惨,嘴角破了,眼皮也青紫成一个核桃,就连颌骨都像被蜜蜂扎了一下肿成大包。
“嘶——”
林有乐光看着就疼了。
他胯上那点乌青都折磨了他大半宿,那这些人这副尊荣,很显然一夜没睡啊!
这是打架被老师逮到,所以在这罚站吗?
这么想着,林有乐走到了实验班教室前门,忽然听到参差不齐的、含含糊糊的话:“对不起林有乐同学,我们错了。”
林有乐脚都要踏进教室了,听到这话僵在半空。
周围好多人都看他。
他心口一跳,想起昨晚黄毛说“今晚你走运,我们很快再见”。
他们不会想用这个办法污蔑他,说他一个人打了这么二三四个大高个儿,然后让学校和老师给他记大过吧?!
歹毒。
林有乐脱口而出:“我认识你们吗?”
黄毛看他,淤血肿着的眼皮可怜的抖了抖,“对不起林有乐同学,我不应该带头欺负你,请你原谅我。”
“!?”主动向他道歉?
林有乐怔愣住。
这是一件完全脱轨,不在上辈子历史时间线上发生的大事。
八点铃一响,大家做鸟兽散,各回各班各找自己的教官。
林有乐还站在教室门口,突然感觉被人趁乱撞了一下肩膀,还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细声音说:“外市生,你挺嚣张的啊。”
靠!
——是谁要害他!
他都还没机会认识学长,没找到靠山,跟齐瑾闹僵这事儿还能用口说无凭辩一辩,这几个鼻青脸肿的人简直就是打响阶级斗争的第一枪!
接下来一定会有非常多的人找他麻烦。
想到这,林有乐脸白了白,才感觉好点了的胯又开始疼了起来。
“林有乐。”
林有乐一激灵,看向叫教官,吓得敬了个礼:“到!”
教官说:“向左,转。起步,跑!”
在最前面带队领跑的不是林有乐,是齐瑾,齐瑾高高大大跑在他前头,挡住了最刺眼的烈日炎炎。
林有乐跑着跑着,心里突然冒出有一个猜测——
那几个人,不会是齐瑾揍得吧?
不不不,不可能。
齐瑾光长个了,他二十八岁的时候连鸡都不敢抓,怎么可能在十五岁的时候动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