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梵音知道他在思考,甚至能感觉到他心底凝聚的漩涡暗潮,就像他沉静如水的面色,那么沉,那么定,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泥沙之下璀璨的钻石,有一种无人可及的沉定气度。因为还有所求,有所图谋,所以才能这般不动声色,却又时刻关注外界的风向,越来越频繁的让梵音去收集外界信息,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求什么呢?求他母亲还活着,求沈嘉颖现世安稳。大概是从今年开始的,顾名城的头痛病症随着情绪的稳定,而不再时常发作,往年他只要稍微一思考,便痛不欲生,以至于他无法去深思母亲的安危,无法去顾及沈嘉颖的现状,随着时间的堆积,他似乎终于接受了命运的不公,开始直面他本应青云直上,却突然急转直下甚至残缺不全的人生,当内心深处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他的性格终于恢复了稳定,不再易怒,不再自我折磨,更多的时候,他静静坐着,尝试去思考,去想起一些记忆深处的东西,比如可以信赖的人,可以利用的棋子。他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情,渐渐牵引着他沉淀了心思,让他如万年古井,不可测深。这或许便是一种叫做城府的东西,若是顾名城曾经将这一切都隐藏在原则框框的内心深处,低调的不易察觉。那么现在,梵音隐隐感受到了他由内向外散发的那股子侵略性的锋锐气势,如刀,如剑,有杀气,亦有内敛的沉淀感。褪去了喜怒形于色的青年气,那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威严感。或许真正有足够阅历,内心深处真正有过天崩地裂,涅槃重生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度。他的内心世界坍塌过,漫长的岁月里,他独自一人一点一点的重新堆砌起来,这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全新世界。顾名城,到底是变了。这是与七年前同样的夏季,梵音很耐心地为后岩沟停放的那辆车上了机油,一如既往的检查车子是否可以顺利启动,随后再一次来到镇子上拨打李镐的电话号码,本是不报希望的,没想到忽然就通了,她心里激动了一下,问道:“找到了吗?”李镐说,“舒先生举家搬去了澳大利亚,换了地址,我花了半年时间才找到他,舒先生一听我是顾名城派来的,当场激动哭了,让我立刻带他过来,但是小颂,我被盯得很紧,温飒寒注意到我了,他七年前就将我的刺青店和你常玩的那家夜店监视了起来,你知道的,他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我这次来美国又前往澳大利亚,证件过审,办理护照,这些渠道消息肯定传到他耳中了,我不敢轻易带舒先生回国,有人一直跟踪着我,不知道是警方的人,还是温飒寒的人,我甩不掉,他们一定想顺藤摸瓜找到你,这就是我一直不敢跟你联系的原因,小颂,我该怎么办。”梵音听的心惊肉跳,李镐已经小心翼翼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被温飒寒盯上了么?这七年李镐起码换了三个电话号码,qq、微信,很多通讯工具都被监控,起初梵音是联系不上他的,她记得三人曾经打过一次荣耀团战,几经周折,她登陆上了胡大拿的一个游戏小号,在游戏公会里找到了李镐的游戏号留言,四年后,李镐才回复她。而梵音第六个年头看到了他的回复,等风头不再那么紧了,她开始着手跟李镐进一步联系。梵音沉声说,“你现在的电话,很有可能被监听,甚至我所在的方位,都有可能被定位,我不能跟你多聊,咱们用最初的办法联系。”她挂了电话,戴上帽子匆匆离开。这一次,她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和号码回到了山里,找到了临近的一座山上的信号塔,登陆了胡大拿游戏小号,告诉李镐,“把舒先生的照片发给我,联系方式给我一个,你不用陪同舒先生回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记得在那边犯点小事,去局子里蹲一段时间,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外面风头过了,你再出来,委屈你了。”李镐笑着说,“委屈什么,我欠大拿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请,只能还给你了,你给了我那么多得钱,下辈子都花不完,我爸妈和我姐天天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这都是仰仗你了,放心,蹲局子的事情我没少干,这是目前唯一能置身事外的办法,我晓得。”他很快的给梵音发来一张照片和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梵音拨了一通电话过去,录下了与舒丰gee的对话,并将照片保存,回到家她把录音放给顾名城听,并形容了那人的样貌特征,顾名城说,“是他。”梵音这才放下心来,与舒丰约见是一个夏日的深夜,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行五人,开着黑色的悍马,候在镇子上的美宿门口,穿着普通的便服,看不出什么名堂。梵音并没有在约定地点现身,她确认来人是舒丰本人以后,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去哪里找顾名城。她持枪抄近路远远跟踪舒丰等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怎样隐秘的行为,都会有风吹草动的痕迹,何况是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势力盯着,舒丰gee刚踏进大山深处的那栋危楼,看见顾名城的时候,舒丰神情激动的上前,刚泪眼婆娑的唤了声,“少爷……”话还没说完整,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如雷鸣阵阵从天际响起,盘山公路上一辆接着一辆的车如利箭呼啸而来。那些车辆的探照灯似猎豹的眼,从半山腰上投放巨大的光圈,精准的锁定了顾名城所在的方位。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梵音已经从后岩沟开出了那辆停放多年的白色别克,“你们从那条路走,我来引开他们。”梵音随手指了一条路,话音刚落地,不等舒丰回复,她便一脚油门蹬了出去,迎面向着那些车辆呼啸而去。车子开到半山腰,梵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辆黑色的悍马已经按照她指出的方向,飞快的消失在了山脊的另一头,大黄的吼叫声似乎从山脊那边传来。她和顾名城的最后一个照面,两人似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对方,她没有什么话要留给他,他亦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讲。梵音想,如果硬要顾名城对她说上一句,他一定会无比理智冰冷的说,“你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日复一日的煎熬,年复一年的对抗,无止尽的纠缠撕扯,像是将整颗心放入了烈烈油锅之中反复烹着,烤着,炸着,熬白了头发,耗尽了力气,蒸干了心血,如今什么都没有留下,她饱满的青春枯萎成了一把草,换来的是他疲惫的沁入心骨的厌弃。这所有悲怆的一切,似乎终于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这场名为折磨的爱恨纠缠,带着血腥味的反目碰撞,终于由他们自己,亲手画上了一个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