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过年?不行呀,我有闺女的。过年我飞南边找我前妻,哈哈,这个好吃,就是不好存放,你手艺越来越好啦。”老张搓着光头回答。
“我再次反对你和小曼在一起,玩玩也就罢了,她人老珠黄,你年轻不懂事,这个搭配不好。你要去市里?好,去得久些,别有事没事只想着谈恋爱,谈恋爱不上进。”秀芬姐捏着她炸出来的小麻花,矜持地在膝头搭上手帕,一手拢起接着碎渣,一口咬下去,“咸的?”
“甜的咸的都炸了一点,甜的吃太多很腻,咸的我放了芝麻。”
千红不知其中奥妙,只觉得抽屉空了自己就去补,从报纸上学来炸臭豆腐的办法,炸了半锅臭豆腐进门给段老板做储备粮。阿棉飞身下楼把她赶出去,但按摩店还留下袅袅余香,趁着客人不多,好像她放了毒气弹似的三面开窗通风,勒令她要带就带点没这么大味儿的东西来。
她只好把臭豆腐给老张。
“前段时间有客人送我一兜子油茶,你拿半箱回去当早饭,配着你的麻花吃正好。”
“和我们过嘛。”
“阿棉阿棉,你不和我们一块儿过年?”
“你有病吧?我上班每天碰见老板就很愁了,你要我过年还和老板过?看看她我就想起每天还得上班?饶了我吧姓钱的,滚回去二人世界不行么?”阿棉心情大好,不打算和千红的无知斤斤计较,甚至偷出段老板的零食抓出来吃,是一包炸虾片,你一口我一口吃完,让段老板无零食可吃。
段老板狡兔三窟,按摩店旅馆美容院都放零食,但她也不知道招募些什么员工,明里暗里就爱薅她零食吃,别的事批评就改,偷吃零食屡禁不止,这不能说没有阿棉的功劳,阿棉的乐趣就是看段老板打开抽屉发现空空如也时憋着气又忍耐不好发作,假意云淡风轻的模样,所以员工偷拿零食阿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带头作案。
“是啊,所以现在平衡打破了,她就得去在另外两方面多多运转,基本围绕两个字,破财消灾。”
“这是四个字。”
“那段老板算哪一派?”
“她和黑恶势力有点儿勾结,但你说□□扫恶把她扫走也不合适,她和商人也有点儿关系,这儿投投钱那儿投投钱,但你说她是大商人,也要笑掉大牙,之前她再和周局有点关系,哎,三方平衡,她就稳稳当当了。”
这段时间段老板就在搞这件事,事情说简单也复杂,说复杂也简单,没有周局这层关系她还剩一点口头契约,利益往来,按摩店还照常开业,阿棉听千红发花痴,不由自主地抖鸡皮疙瘩,她看段老板就不感觉是天外来仙,反而越看越气越看越恨,一刀豁死也心甘。
千红不和她说段老板了,趁这会儿开业收拾但门庭冷清的工夫缠着阿棉问过年安排,阿棉说没什么安排,睡觉吃饭上班陪男人,现在她名义上是按摩店一把手了,过不了年,还得去老太太那里拜年。
千红身边的人都驴一样的灰头土脸,她第一次远远看见段老板,自然而然地想,哦,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光鲜体面的人,不自觉地把眼珠子撇过去,她痴痴回想,接续这段孽缘,女人清早起来抓抓乱糟糟的头发也赏心悦目,阿棉说她是中邪。
“周局死了。”千红说。
“闭嘴吧你。”
这会儿她拨开太极打算直面钱的事,盘算着存折余额,学费盘缠拿去,过个年就走,还算够用。
千红文化有限,阅历不足,知识也不够用,阿棉的话落到她耳朵里,就像一场别开生面的演讲洒下,她只记住“谢谢大家”一样,她也只记住了阿棉最后的四个字,“破财消灾”。
破财消灾,钱的问题一次次迫近,但她不知道怎么,总有人打太极把钱的问题扔开撇下,让千红不操心钱的事,几万块从手中流入流出,她天生呆笨,没想过往手里搂一星半点。
“刘老太太这么厉害?”
“你就理解是古代社会,县令,乡绅,本地人三方势力,哪个也不能少,刘老太太就是本地乡绅士族,有点儿自己的话语权,她主要是代表,还有些大商人,都统归这一派。”阿棉绞尽脑汁地给千红解释这些,千红没太多概念,点点头把话喂进脑子里慢慢消化。
“我看见你们就要棒打你们,你俩过吧,我不去打人已经很给小曼面子了。”
千红风尘仆仆四面八方地找朋友,还去了一趟市里,钱千里说过年就不回去了,他们酒店赶接待领导的大席,忙得很。千红给出自己的麻花,还被挑剔说搓得不匀不精致。
“你再说?”
“这色香味俱全的麻花到底是什么仙女才能做出来的呀!”钱千里囫囵着往嘴里塞,千红转怒为喜,被哄得心神荡漾,轻声告诉他自己过完年就到市里来学缝纫,钱千里想了想,问清地址,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
“谁稀罕你的钱,你自己拿着,各自活得好就行了。”
钱千里的五十块就把千红哄得心花怒放,推拒了一百回,钱千里执意要给,说等她安定下来了自己再去看她。
“你和爸妈说了没有?”
“还没。”
爸妈就好像埋在村里的两颗雷,千红也觉得自己不忠不孝,时时刻刻都在往二老身上戳刀子,现在还担心爸妈来搅扰她的快乐生活,心里难堪得像当街被□□。
“我看你得从爸那儿使劲儿,咱妈就是老封建老传统,要全听她的,咱俩就活在旧社会了。”钱千里一语点醒她,她回去后就收拾着买了条好烟准备买瓶酒,段老板说有一瓶别人送别人的茅台留在桌上她顺回来了。
“你不担心我去了就回不来呀?”
“不担心。”段老板给她装好酒,千红也知道自己就算被捆起来也想办法挣脱出来,无形的尾巴就翘起来了,哼哼两声。
“今天没有班车了,后天再回去。我也想买点东西。”段老板替她决定。
千红对段老板说的是,自己想回村看望父母,再汇报一下自己过完年就去学缝纫的事,免得二老抱憾回村孤独过年,自己却笑语欢歌,太不孝了。
段老板掰过她的脸从她眼神里倒出点儿千红不敢说的内容:“你还想干嘛?”
“想让他们来和咱俩过年。”千红老实倒出来了。
“不行!”
“有什么不行,她们同不同意还另说呢,就是提一嘴。”
“要是同意了呢?同意了就来这儿?到时候你走了我天天和他们杵着看?让打听到我是个干什么的?”
段老板说着说着就急了,茅台酒也不打算给了,扣留千红不让走,除非千红把过年的事捂着不提。
可千红夹在中间,不想让二老孤零零过年,村里人还要笑话,她不怕,但父母怕,尤其她妈,面子像薄纸,人戳脊梁骨时一戳一个眼。说是进城和女儿过年了还不那么让人耻笑——但段老板不肯,她左右为难。她本意是提一嘴,父母不肯,说来是自己尽了本分,但的确没想过父母万一松口来,段老板就会为难。
她还是自己为难好了,举手发誓捂着过年的事不说,只汇报过完年之后的事。段老板倒了热水,热水溅出来,段老板放回保暖瓶,晾热水时往手背拍着新买的护手霜。
平静了一阵,段老板才算允准,点点头说可以。千红才找来抹布擦掉溅出的水,偷偷揣测段老板的心思,瞥好几眼,女人不悲不喜,她心里忐忑,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做错事,第二天段老板往她行李里放了一对金光灿灿的镯子和一条金项链,说是送给她妈。
破费得千红心痛,她把项链留回去,只带了镯子:“我妈平时也不穿金戴银,你破费这些,还不顶二斤猪头肉呢。”
“又不是给你,你拿好了,路上小心。”
她回家悄无声息,像个贼摸进小娘子的闺房,背上背个小包,她妈正在用旧布缝格子对窗帘,她爸在地上用改锥拆开家里的钟表,拆出两节七号电池。
她主动回来好像打破瓷瓶,发出一股清脆的声音:“妈?爸?”
本地方言喊爸妈时声音都往上扬几个度,她父母扭过头看见她,齐刷刷地保持着一股静默的姿态,互相看了一眼,她妈说:“让人撵回来了?吃饭了没?上炕坐会儿,背的是个啥。”
她父母好像猝不及防地迎接一个陌生的客人,都站起来,双手还从膝盖上垂到大腿前,恭顺柔和连连点头,她妈好像脱去千红妈的身份,暂且回不到那层皮里,愣了一下冲进“千红妈”的躯壳里,想起了数落埋怨,抓起一把大枣洒在炕上,大枣骨碌一转,挨到千红腿侧。
她慢慢放下包裹,盯着她爸衰老的容颜看,他在地上站着,捅捅炉子擦擦桌子,过一会儿又维持站着的姿态,一条腿弓着一条腿挺直,脖子一歪,像拼在她家的上门女婿,不远不近地靠着。
拆包裹,吃的用的,还有些钱,手帕底下压着一对金镯子。
她妈一眼看见她掏出钱:“我用不上钱,我花不了这么些。你还想起回来?哼,坐会儿哇,我跟你二姨夫说说,看能不能——”
手帕下金光闪闪的镯子把她吓了一跳,她怀疑千红又去干些没屁股事情,捉着千红胳膊:“你哪儿来的钱买镯子?”
“送你的,一点心意。”千红省去主语,语焉不详,指望她妈一个喷嚏把这件事打出去,拿起镯子说自己放起来,她妈止住她,拿起镯子咬了咬,对着阳光比了好大一会儿,用手帕包了,压在手底下:“谁的一点心意?”
千红不撒谎:“我对象。”
千红妈脸上云开雾散露出阳光,普照在千红身上没几秒就变成阴天,扔下镯子:“男的女的?”
“女的。”
“我就知道。姓钱的!你管你闺女吧我管不了了,一天到晚就知道修你那个表,修修修,修得断子绝孙去哇!”
她爸好像一根木头长出两朵生机勃勃的小蘑菇,眼神舒展,慢慢悠悠,老老实实地扭过头看千红,千红妈扯过凳子坐在地上生闷气,等着老钱管教他闺女。
“姑娘家,要自重,好好工作,不要搞对象。”
她爸完全抓错了重点,气得千红妈和一大一小两个生气,抓起鸡毛掸子往千红身上招呼了一下,又气得直哭,扔下鸡毛掸子把镯子摸了又摸:“还给人家,还给人家去,丢人现眼,我不收这礼物!我指望你给我领回女婿,你给我领媳妇?”
“我给你买了好几条丝巾,都是北京买来的。”
“不稀罕你的!”
“我买的,你不要就浪费了。”
千红妈自哀自怜地在角落哭,千红爸接了千红递来的茅台,感到她现在十分有钱:“她是有钱人?”
“嗯……也算小康生活吧。”
“你妈这两天想你们,过年在这儿过不?”
她爸想钱千里不出幺蛾子就可以,钱千红生下来的孩子都不姓钱,他没有千红妈那么急迫,看在茅台的面子上觉得千红这几年是和女生厮混,心宽地想着过几年从小有主见的钱千红一定迷途知返。
乡下人总是擅长收拾自己的情绪,到了饭点千红烧火千红妈做饭,顺其自然地把事情搁到吃饭后,千红重开话题,说自己打算过年后到市里学艺,为了增加说服力,她把钱千里端出来,说钱千里也在市里,她去市里也是和弟弟一个照应。
“他也不回来。”
“他这会儿给领导人做饭呢。”千红耳瘸,听岔了,把学徒钱千里所在的酒店承担给最近来视察的领导做饭任务浓缩再加工,在她嘴里钱千里俨然成了国宴大厨,说出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一琢磨也没什么不对劲,说完了,把她爸妈吓了一跳,喜形于色,抓着手感叹钱千里出息。
钱千里出息的光芒笼罩全家,阴霾全散,村里人都来打听,把家里几个小子拽过来请千红带去市里看钱千里能不能提携几句,千红想就是在酒店当学徒有什么好提携的,一口都拒绝了,愈发显出钱千里有排面。
村里就是放个屁也能从东头传到西头,别说千红喜欢女人这件事早就随着千红妈的哭啼琐碎传遍十里八乡,加工一下变成了她被一个女老板包养,话传到她耳朵里,她悻悻然地想也没什么错,段老板段老板,不是老板还能是什么。
但乡下人法制观念模糊,听见这种奇闻也没想过举报,就是看千红的眼神有点不对劲,窃窃私语想两个女人该怎么搞那种事,说来说去就变成了开彼此的黄腔。
村里人笑话千红妈,女儿出去没给领回女婿,给领回媳妇了,明褒暗贬地嘲笑千红爸,说老了就有俩闺女伺候,真是早早享福。
闲言闲语说得夫妻两个想不开,千红妈寻死觅活好一阵,一到饭点又去做饭,直到千红回来她还间歇性寻死,寻了够一个月也没死成,又成了笑话。
千红带回金镯子,她还是戴上了,人们问是谁买的,她就说是千红买的,人们也都不是傻子,之前还听说千红出去卖,现在又听说千红喜欢女的,村里人脑子里上演一出大戏,认定是一个女的来嫖,把千红带走了。
“民国时候就有女的要包唱戏的,也是一个养着另一个,啧,也能过到老,你说稀奇不稀奇。”
老人自行开始给这离经叛道的行为追根溯源,村里人冬天没什么事闲得慌,一件大事爆炸起来,能咀嚼到明年过年。
村里人嘴里咀嚼着千红的事,有真有假,到她面前吐出一口残渣,她还没反驳,她妈就好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送客。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快走哇,你不是去市里学艺了?趁早和那女的断了来往,市里头有那好后生多留意,女的人家嫁人了剩下你一毛钱不值,我就说不该让你进城,你爸说你有主见能挣钱,你爸就是个搅屎棍。”
一切矛盾最终都变成夫妻矛盾,千红妈不留她在家过年,留到过年的话,唾沫淹死她们,千红妈一天安生日子都不能过。
对她的态度变得随意散漫,透着一股爱咋咋地的决绝。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指望,得亏她妈觉得喜欢女人丢人现眼,没细细查问那是个什么女人姓甚名谁叫什么名字,在她妈嘴里,“就当她死了”,才能一抹黑对她的恶劣事迹视而不见。
“你看孙小婷妈多风流,没人说她个不是。她要是就跟孙小婷似的死在城里,我也不说啥。”
她是村里长出来的狰狞怪物,离开村子时,大巴司机又看上她胸大,言语调戏。
过年了,司机开始要价十五块,暗示只要她让他摸一把,可以按十块钱的老价格。
她抽出十五块,抱着不剩什么东西的包裹蜷着腿坐着,一点儿余地也不给他留。
进城很苦,她回想起自己进城出发前被多要两块,冥冥之中,早早地暗示了进城的代价。
但她从不缩脑袋退后。
……
除夕夜。
段老板说饺子吃不了,拨了一半给千红,阿棉说去你妈的别在老娘眼前辣眼睛,从千红碗里抢走两个,大口一咬,吐出一枚硬币:“大过年的你想谋杀我是不是?”
“我也吃到了。”段老板慢慢夹出一枚硬币。
“我包了三个,我们都有福气呢。”千红用筷子拨着翻出盘子里另一个花纹有些不同的饺子,一夹两半,露出五毛硬币。
“这还有什么意思,每人都吃得到。”阿棉哼哼两声。
千红把那个饺子放进自己嘴里,用筷子拨弄着硬币搭在桌布上。
“这是公道。”她说。
“你这是搞平均主义,现在都市场经济了,你很落后呀!”
“我这是再回首我心依旧。”千红端起酒杯和阿棉碰了一下,站起来摁响了收音机,用杯子做麦克风,咿咿呀呀地唱了两句。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深鞠躬谢幕。
段老板轻轻鼓掌,阿棉喝了一口酒:“你这桌年夜饭还缺一样。”
“什么?”
门外有人敲门:“嚎着唱半天了,他妈的开不开门?”
千红开门,程白草提着一条活鱼吊儿郎当地进来,阿棉接过鱼进了厨房,剩下千红和程白草面面相觑,段老板扶额想了想:“我不是把你撵走了么?”
“大过年的,你知道我跑了多远吗?我跑了仨小时终于给我找到了,路上这王八蛋拿尾巴抽我,没冻死它真他妈的命大,”程白草顾左右而言他,一屁股坐在阿棉凳子上,嗅嗅杯中酒,“啧。”
转头对厨房里的阿棉喊:“二老板,请他妈的给我拿双筷子。”
“文明点儿!”
“我说请了!我对你和老板都他妈的很尊敬啊!”
程白草终于扭过头来,双手合十举在眼前拜了拜段老板:“老板我真的能干活,你让我扫地行不行?我跟你承认,周晓东,我把丫鸡鸡折断了,我闹事,以后不闹事了,让我在你这儿安营扎寨,卖身卖艺都行,二老板都点头了,你就让我留下吧,我也去干别的,都他妈的嫌我嘴脏不让我干。这么——”
她挪挪屁股转头拜千红:“你的废品站收我一个打工的呗?我他妈的快饿死街头了。”
“不,你等会儿,周晓东的……那什么——”
“小鸡鸡,我给折的。”程白草一人做事一人当,拍着胸脯自豪地认领罪行,千红面色白了又白,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果然还是害怕,摇摇头。
“窝囊废!”程白草完全不看场面不看氛围,抱着胳膊生闷气。
“不是……你为什么要,那么个……周晓东?”
“关你他妈的什么事儿啊——”
“程白草!”厨房里飘出一声吼,程白草翻了个白眼,敲着桌子:“行吧,周晓东杀人犯,一车撞死褚石头。”
“你怕阿棉?”千红被程白草压了一头气场,总觉得这也不是自己家,说话也没什么气势。
“不是,他妈的谁怕她,主要是,她,他妈的是好人你知道吧?老来慰问我,劝我积德行善找工作,我找了呀,人家都不要我,那我怎么办,我说你们按摩店收我吧,二老板说他妈的得大老板同意,大过年的大老板肯定同意,然后给我出谋划策,我就提了条鱼过来了。对,大胸妹,二老板说你北方人肯定不会做鱼,说我这招肯定行。”
把阿棉卖了个彻底,段老板瞥一眼:“我们按摩店不能收你。”
“操。”程白草抓着头发很抓狂。
“吃个饭吧。”千红拖过一张椅子,打算从程白草嘴里好好撬出一些别的事。
“你不收留我还给我吃饭?你们他妈的一窝都这样?”
“大过年的,没有把人赶出去的道理。”
千红发现和程白草说话必须自行过滤“他妈的”,这样程白草就可亲许多。
“你们他妈的这是……这他妈的是糖衣炮弹!憋着坏呢!来打架!”程白草扯着千红非要打架,被狠狠摔了几拳头才安分了,拿着筷子风卷残云,像饿了七七四十九天。
临走时,程白草突然折返回来,从兜里抓出一大把坚果,千红一看,是自家桌上的。
“没忍住就顺走偷了,他妈的。”
“拿走吃呗。”段老板说。
“你又不雇我,他妈的给我吃的好像打发要饭的。”
“你提来鱼了嘛。”千红帮腔。
“又不是我买的,是二老板——”
话被阿棉盯回去,程白草抓起坚果往兜里塞,毫不客气地抓着瓜子花生腰果栗子黑枣核桃走,比她偷走的还多。
除夕乱七八糟地过去,守岁到零点,段老板说:“先前老张送来好些鞭炮烟花的,放么?”
“放!怎么不放!”阿棉大呼小叫。
撺掇千红去点火,自己捂着耳朵缩在屋檐底下跺着脚看她,她擦亮火柴,一簇小小的火苗亮在手心,吞没引信,火花四溅,她小跳着退后,段老板搬来椅子坐着,抬眼一望。
啾——一声长长的啸叫,一股极细极细的白色小花炸在半空。
千红还没看见,扭过头。
随即就沉默了,炮筒子一声不响。
“这还是个哑炮?”阿棉唾弃,看见千红过去看,急忙喊,“你别急着过去!别急!小心炸了手!”
千红刚跳下台阶,烟火突然笔直地喷出,千红目睹它急速地蹿上天空,白色火光炸裂,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烟花。
漆黑的夜空不断升起绚丽的烟火,从远处看,犹如一场盛大静美的演出。
而千红离得太近,那些纸屑和□□碎屑纷纷扬扬像大雨一样落在头顶,烟火绽放时有聒噪刺耳而惊吓人的砰然炸响,几乎耳鸣。
她静静地抬起头,苍穹黑夜的幕布被烟花炸满,她头顶着烟火的残骸,仰望烟火拼命竭力地跳到最高,炸响在天空。
砰——
又一股白光托着长长的尾巴急速冲到空中,奋不顾身地裂成千千万灿烂的光点——陨落时犹如流星雨。
不出意外地洋洋洒洒落满千红肩头。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新官上任碰到过年,什么大事都得给年一个面子,厂区地头蛇照常没什么收敛,背地里蠢蠢欲动私下联络,准备给外地来的小官一点面子,看能不能达成友好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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