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她个骨灰盒,像个午餐肉罐头铁盒,稍大一些,底下写了孙小婷三个字。
“等找到了公道,如果有机会,你带回村里,让她回去……嗯,认祖归宗。”
她跟着段老板回去了。
“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公道,那会儿人都臭了。”
段老板说得有理。
刚进城的时候,她远远看见段老板,心底的不齿就像牙缝里隔夜的韭菜,咀嚼出一股恶臭,赌咒起誓对孙小婷说,她就是让人一刀豁死了,也不来干这种营生。
现在倒是也没人拿刀逼她。
“我不是这种人。”
“不见得。”段老板瞥千红腰间的麻袋,“仁至义尽的做法是,烧了埋了让死人安息,活人尽活人的本分,找你的公道,或者把这事忘了。”
“我不会忘!”千红咬牙,“我们村里不兴火葬!而且,烧了,就什么证据也没了。”
“这是哪儿?”
“料理后事。”段老板说,摇下车窗,一只狼狗像只箭似的扑过来,几乎要咬烂玻璃,随即被玻璃弹了回去,它不甘心地嗷呜一声,弓腰咧嘴,冲段老板发出示威的低吼。
老张下车开了后面,面包车后座椅被敲开了,老张一股脑地推开,剩了一片空地,千红就窝在散乱的叮当作响的座椅中,和渐渐冰凉的朋友孤孤单单地待着。
一路无声,车子停在一片红砖瓦房前,大铁门前养了三条狼狗,见了生人,竖起耳朵站起,警惕地盯着车,一声也不叫,千红知道这些沉默的狗才是厉害,一口能把她脑袋扯下来。
人上了车,在副驾驶拿烟出来,烦躁地翻找火机,老张擦着火柴,笼着一簇微小的火点烟,烟火中,段老板神秘高贵,和平时的营生全然不同,像端坐神龛,笃定骄傲。
和她有什么干系?千红恨自己懦弱,脚步站不稳,容易跌在任何一棵大树上。
段老板说完这话,似乎也觉得可笑,迎着死寂无声却暗流涌动的河水抱臂站定,碾着脚下碎石,很快地补一句:“也不是逼你,我总比你有办法一点。抱着你朋友,我们走吧。”
老张摸了件夹克套上,开车下去,狗给他让开路,他推开铁门进去了。
“你讨厌我呀。”段老板笑眯眯地贴着玻璃冲狗招手,不知从哪里撕出一根牛肉条扔出去,狗嗅了嗅,继续瞪眼怒目而视。
“这不很好么。”段老板摇上车窗。似乎知道千红听不懂,回过头,隔着一排空座椅,声音放慢,“你说得清楚么?和她一起进城的是你,你红口白牙说,有那么两个人害得你朋友死了,那人家怎么知道,害人的不是你钱千红呢?”
“这事儿她妈妈还不知道!”
千红怕孙小婷妈妈知道,又不敢不让人家知道。丧事总是家人料理,轮不上她。
可她没有办法。
将麻袋叠好绑在腰间,千红背起孙小婷,跟了上去,。
段老板没和她签字画押,只把她带进按摩店。
“什么时候有公道?”千红问得直白。
“该有的时候。”段老板在她前面匆匆地走,和路过的每一个女孩打招呼。
小丽小芳小雅小木……眼花缭乱,记不得名字,千红跟在后头,努力地记着每个人的脸。
就算出来卖,也不能敷衍。
都到了这个地步。
她双腿发颤,段老板拐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进来。”
屋里仍是走廊,走了四五步,段老板开灯,拉开第二层厚重的门,里头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一排铁锈的柜子立在右侧,中间竖着两条长凳,地上有积水。左边是道小门,挂着帘子,千红探头看,帘子后是一间卫生间,花洒三个,并排立在墙边,对着马桶和两个塑料板凳,墙上挂着铁筐,里面装了洗浴用品,还有几包包装袋,看着眼熟,千红想起那是段老板出卖处女时叫人伪装用的针管和鸡血。
腿抖得不听使唤,她恨自己软弱无能。
如果她像街头田垄闹事的女人一样,能横下一条心去闹事,去静坐,去示威,像要饭骗人的那些母亲,把亲人的尸体摆在白布上,自己一跪,就能求来许多人的同情。
偏偏不能,可她不知怎么办,段老板亲手放走了那个神医和那个男人,没有证据,没有把柄,人生地不熟,她知道在这里需要后台。
“脱。”段老板拉开最角落的柜子,拿出一条纤细的柳枝,绕了个圈成了一束,捏在手里,冷冷地打量千红。
她背对段老板,手抖得解不开扣子。
这是干什么?
检查她的身体吗?
“转过来。”
千红颤颤巍巍地面对段老板,段老板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像摆弄布娃娃一样,把她掰过,拉开裙子拉链,扯了扯她的内衣带子,“别穿这种,土。”
她穿着那种小背心,总兜不住胸前的呼之欲出,裙子滑落到腰际,她难为情地抱住胸口,柳枝啪一声抽了上来:“松开。”
手指吃疼撒手,把整个上半身露在段老板眼前。
那个女人自从把她带进来,就变了个人,像提了把刀站在仇家门口的杀手,冰冷寡言,捏着柳枝飒飒挥舞,准确地把她的手指给抽出道道红痕。
“裙子脱掉。”
千红照做,蹬掉挂在腰际的裙子,裙子被地上的积水弄湿。
“内衣——不,可以了,”段老板用柳枝轻轻拍着她的身体,审视她身上的优点与不足。
“腿很直,比例好,脚面疤太多,记得遮住。胳膊肌肉多,不要用蛮力,别驼背——把胸露出来。”
任由衣着整齐的段老板如此打量,千红心里生出青色的愤恨和羞辱,只好垂着头闭了眼,好像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露出个屁股由人为所欲为。
后颈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了一把,她一个激灵,把自己缩起来,上身抱成一团。
“长得丑还不卖啦?你看我这半天是干什么?”她没憋住。
“哦……对客人也是这种态度,你就完了。”段老板说。
千红真想说你那张总是好像别人欠了你一百万的脸对客人难道就可以吗,但是这种事上,千红不如段老板有发言权,只好不情愿地谄媚一笑,一张僵硬得像打进二斤橡皮。
“下午三点半上班,洗澡,换工作服,有特别需要就特别准备。”段老板用柳梢划拉千红僵硬的脸,她闭眼皱着脸,任凭段老板折腾,等柳梢离开了,茫然睁开眼,吓了一跳。
段老板怎么开始宽衣解带了?
亲身示范?
解开上衣,段老板和她很不一样,她干多粗活,即使身体并不厚实笨重,看起来也是有力活泼的。段老板白皙且纤细,后背像有蝴蝶展翅欲飞似的,好像一转眼就变得透明。段老板的身体上还有许多旧疤,身体透着柔软细腻的光。
这个女人果然有经验,面不改色心不跳,连脸红也无,坦然地迎着她。
如果不看那张冰冷的脸,千红的心跳得很快,中了邪似的。但一看那冷漠的表情,她就像给冻了一下,镇静不少。
段老板慢条斯理地扔下柳梢。
“摸。”
“啊?”
她听错了?千红联想几个同音词。
抹?磨?还是没?
匪夷所思的命令让千红忘记自己衣物寡少,径自几步捡起段老板的外套,搭在她肩头。
段老板的神经病愈发严重了。
右手突然被攥住了,被扯着往身前挪下去,被强迫着,手腕被人死死牵到胸口,手指不听话地按在段老板柔软的身体上,她惊了一惊,被到手的滑腻柔润的触感吓得语无伦次:“我不——不是,我——”
这具身体和她不一样,她的身体硬邦邦的,结实有力,又因为年轻,让人想起夏日中颗粒饱满的青色麦子。段老板的……柔软,馨香,滑腻,莫名地让她想到美女蛇的故事。
“被人碰多了的身体……像陈在商店的熟肉,一看就知道是出来干这行的,因此,把客人勾来也很容易。”段老板松开她颤抖的汗津津的手,镇静地穿外衣,“感觉出区别了吗?往我这个方向发展。”
女人背对她扣扣子,低头,将后背收起,藏在衣服里。那身柔软的□□把千红震慑住了,她倒是以为出来干这行叉开腿自然就会,谁能知道气质改变,像烙印一样打在身上,印刻了一辈子的耻辱。
她想跑。
脚步沉重,像有手从地里探出,抓着她脚脖子给她定在段老板身后。
尽管古怪,但她的确明白了段老板的话。她颤颤地抱紧自己的肩膀,像在冬天吹冷风,等段老板回过头,疑惑地看她:“你怎么还没去洗澡?”
呃?段老板什么时候下了指令?
她听话,钻进浴室去拧开水,把自己泡进水雾中。
外头段老板进进出出两趟,最后一趟,掀开帘子,千红下意识地拿毛巾挡了自己,段老板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看她,目光空空的,又很冷淡地下了命令:“这里有衣服,自己换好,柜子是7号,锁和钥匙自己买。”
“好的。”千红低声说。
“凳子上有两个手提袋,一个是脸部按摩仪,另一个是月饼,你穿好衣服后,送到那女人那里。”
“哪个女人?”
段老板顿了顿:“神医高翠萍。”
水流声戛然而止,千红掀开帘子,越过段老板肩膀看了一眼那两袋子东西,尚且不死心地问:“我是要去毒死她吗?”
“不,这么说。”
段老板递给她一张小卡纸:
给您添麻烦了,这点小礼物请收下。
另,这礼拜六新到了一批美容仪器,老板说请您赏脸免费体验vip服务。
恭候光临。
“还要请她吃饭,嘴巴甜一点,务必把人请过来。”段老板好像完全忘了她和那个神医不共戴天,说得轻巧,仿佛就是把千红撵出去买个啤酒似的那样容易。
“我不。”千红扔下卡纸,拢起湿淋淋的长发简单一系。
“动脑子。”段老板避过她捞起头发溅起的水珠。
“鸿门宴?”千红眼亮了,从地上捞起小卡纸来,立即就抓毛巾往身上擦。
“不是,是真心实意和她打好关系。”
千红愕然,可段老板已经转头走了,等她穿好衣服,别人说,不知道段老板去哪里了。
提着袋子,每走一步都像要踩出个坑,她恨得咬牙切齿,十万分不解却又毫无办法,苦恼地忍下狰狞的表情,在路上慢慢挪着步子。
路边绿衣服的邮差正开邮筒:“咦,咋还漏了封,六里村……孙小婷寄……”
他自言自语,声音细微。所以千红路过他,只听见自行车铃铛啷个响。
怀里的东西沉得像石头,千红抬膝盖把它们顶回怀中。
按摩店的红黑条纹的制服穿起来很利索精干,她像个黑色的叹号竖在街上,呆愣愣地杵了好大一会儿。
叹号跑起来,被风撕开了颜色,变得断断续续,身体弓下,成了个很大的问号。
该死的,千红怎么突然想拽住段老板的裤脚把人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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