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啊。”
狐仙沉思:“不行。”
去城里不行?去城里是中邪?千红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耳边响起吱吱呀呀哼唧哼唧的调子。
她在冒汗,只想挣脱绳子离开,但狐仙哼唧很久,最后还是问她:“你去不去城里?”
狐仙和千红妈聊起后续事项,端走了一碗鸡肉和一筐鸡蛋,说明天带着千红去她家,她要好好做法。
“妈,我想去厕所。”千红虚弱地喊,妈给她松绑,警惕地看她,她跌跌撞撞滚下炕,把她妈妈吓了一跳。
“不行,污秽之地!冤魂法力大增,来——”
狐仙四十来岁,涂脂抹粉,烫了一头红红的卷发遮掩稀疏的头顶,胖得像只母鸡落窝,张开翅膀沉下屁股坐上炕,穿着满身红蓝白相间的道袍模样的衣服,从袖子里掏出一杆拂尘。
拂尘在脸上晃来晃去,痒得千红想去厕所的愿望不住翻滚。
千红爸尝试问:“孩她妈,晚上吃啥?”
“吃啥?吃我哇,一家老老少少张着嘴要把我吃了!”说着说着又哭了。
千红妈发出掷地有声的质问,戳着千红让她环顾十里八乡是不是都像她们姐弟一样不省心?
但千红执意要挣钱,千红妈拦也拦不住,尤其看见她在县城书店乱花钱,买回本织毛衣的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是给弟弟买么!谁家男孩织毛衣!
从县城跑回来,又冲冲地说要去打工,千红的反常举动在钱千里看来有点儿神经质,背地里拉着千红问:“姐,你就跟我交个底,是不是搞对象了?”
连钱千里都不能明白,千红觉得很茫然,她抓挠着脑袋,觉得想挣钱三个字横看竖看都挺正常,怎么大家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好好的孩子,进了城一趟,说疯就疯了。
十里八乡的烦心事可能都没有千红家这么多,在千红妈看来,这就是老天爷和她作对,她戳着炕感觉精疲力尽,懒得搭理她,连带继续把她捆在炕头,晚饭都不做了。
第二天千红妈就调整过来了,她寻访十里八村的能人,找来了一位狐仙给千红赶鬼。
“我想去厕所。”
彼时,千红在炕头被捆了大半天,憋尿憋得脸色青紫。
狐仙进门,被她的脸吓了一跳:“这是冤魂憋在脑袋里了!”
炕头,千红妈泪水涟涟,控诉自己命运的不公,先是女儿冲出去打工回来名声不好没人要,丈夫突然得了急病花了大钱,儿子也不争气学习不好,家里的猫一天到晚叫春也不着家嚎得她胸口疼,这下好,千红疯了,还跑烂了一双凉鞋。
谁家就像这样!?
真是中邪了。
狐仙还没走远,吃着鸡肉拎着鸡蛋惬意得真和狐狸变的似的,千红以前信这些,但她被作法,只感觉一阵被欺骗的愤怒。
据狐仙说,她是被医院的老爷爷上了身,神智不清,会冒充千红和家人相处,让他们格外注意。
于是她爹她妈对她格外客气。
爹还给她倒了酒,要和老友喝酒,客客气气地请他离开千红的身体。
“我不是……我没让上身,爸,你清醒一点,不信你问问我小时候的事情?”
千红妈默默不语,泪水涟涟,千红骤然想起狐仙也叮嘱过“鬼”会急切地证明自己就是家人,叫他们小心一点。
不说话,吃罢饭收拾碗筷都被妈截住了,把她捆到角落,躺下盖被,翻身都嫌困难。
被褥热,她蹬开被子,妈大惊失色就要冲出去喊狐仙,千红委屈得直哭。
怎么想去工厂就不是她呢?
她还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钱千红啊!
不能急切地证明自己,但默不作声,父母夜里的低语又让她很不安。
他们认定了她是中了邪,怎么乖乖巧巧在村里长了这么大的千红说疯就疯了,去厂里还好回来了,人家背地里都戳千红的脊梁骨,说她在县城肯定干那种事,他们倒是相信千红肯定没干,但是不就是个工厂,有什么好留念的?
他们又不安了,彼此议论,从后往前推千红的生平,拿出证据证明千红不是心旌荡漾,但越说,他们越觉得这场病花没了千红的嫁妆,孩子心里肯定不高兴。
千红肯定是想嫁,要给自己挣嫁妆去。
第二天晒出去的枕巾都是湿的,千红哭肿了眼,觉得很不甘心。
叠被子的声音像拍打枕头,北方厚重的被子叠起来声音沉闷,砰砰地响,砸出灰,落在阳光中,零碎漂浮,游荡眼前,千红被扶起来,双臂酸麻。
她妈妈还以为她是老爷子,客客气气地说:“您也别委屈,人各是各的命,今天大仙给您做法,我给您烧纸,您放心地去吧。”
“你放心地去吧。”狐仙请鬼上身,据说上来的是老爷子过世多年的老伴,脸上写着慈爱安详,劝说千红早早解脱。
千红只好配合演戏:“那我走了。”
走了。
千红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去,她只好说“我不进城了,我不挣钱了,我等着嫁人呀”。
大家都对狐仙投来赞许的目光,一只猪头一箱饼干,又送了个红包。
千红的嫁妆肉眼可见地见了底,家里的钱也见了底,一家人离开狐仙家,议论着今年可千万别来雹子,收成好,两三年就把嫁妆攒出来了,收成不好就得借钱,要叫人瞧不起了。
拆了一件穿不下的旧毛衣,洗了毛线晾干,左手边放书,千红开始滚毛线团。
那是件白毛衣,年久了泛黄,洗过之后白得耀眼,但和进门的孙小婷比起来还嫌不够。
孙小婷穿着件白裙子走进来,直扑院子中央的千红,她耀眼得像中午的日头,千红忍不住眯眼,把毛线一收,搭进塑料袋里。
“千红,我妈说我在家里就是赔钱,让我出去打工。”
千红翻了一页,挑中了一种毛线帽子的款式,专心致志地研究针法。
“家里给找上了个远房亲戚,在厂区开理发店,你去不去?一个月一千呢,少是少了点,活轻,咱们还能学艺,等咱们学成了,咱们自己租个门市,自己当老板。”孙小婷兴奋地直晃她肩膀,可千红兴致缺缺,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你就认命啦?”孙小婷口不择言,一激动,吐出了一句严重的话。
千红嘘了一声,指了指屋子里正在擀面的她妈妈。
孙小婷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耳朵贴过去,听千红说计划,如此这般。
又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孙小婷站在书堆中等千红。脚边是千红这几天陆陆续续放到她这里保管的行李和书,还有钱千里不要的初中英语书和磁带,厚厚一扎,另一边是她自己的行李。
可她并没有等到千红。
千红蹲在家里,妈早早地发现她的异常:“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孙小婷来找她,她说:“你自己去吧,我去不成了。”
“这是什么话,咱们之间才有照应,你有主见,我都听你的,可这回不成,你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嫁妆,万一哪家来说亲,你就给许出去了,到时候进了夫家要叫人瞧不起的。”
真是每句话都围绕婚姻大事,是孙小婷的风格。
千红提起三根针来织帽子:“你想学织毛衣吗?”
“我学这个干什么,千红,哎呀千红!你醒醒……”
“不,你想学。”千红递给她一个毛线团,“我明天去你家教你。”
“我不想,啊呀千红,进了城咱们就买毛衣,谁还费这辛苦……”孙小婷急得热汗直冒,抓着毛线团左右手倒换,被猫盯上,扑面而来抓走毛线团在地上滚,千红一把压住猫,夺走毛线。
“你得学,明天下午我去你家,准备好东西。”
准备好她逃跑的所有行李,借钱千里传达千红教孙小婷织毛衣的消息。
他骑着自行车从坡上冲下来,远远看见他姐和孙小婷扛着大包小包在油路上挪动,离得远,他才发觉他姐并不胖,在黑暗的柏油路面上缩成渺小的一点。
翻遍兜里只有五块钱,他路过千红,把钱扔出去,假装没看见,冲回家中。
千红爸把千红的症结归结为鬼上身:就说不让你去看那老头,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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