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顾荆要走出宫门时,从边境那里忽然传来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殿下!殿下!”一道身影忽然急匆匆闯了过来,声嘶力竭:“军情紧急!殿下!”
顾荆脚步一顿:“何事?”
那人身下的马,刚停下来,就直挺挺倒在地上,似是一路飞奔赶路,没有过片刻休息,直接力竭而亡。
——塞外乌国在军营安插了间谍下毒!
——刘老将军中毒昏迷!
——身在军营的四皇子遇刺!
三道消息,接连落入太子手中,哪怕他素来镇定平静,不是喜形于色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依然因为这几个惊天的坏消息,脸色一白,瞳孔一缩。
少年心中刚升腾起的几分相思,为着这些加急的快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梧桐宫。
皇后听到太子的话,身形趔趄的后退了半步,然后六神无主的跌坐下去。
“怎会…禹儿和爹…怎会?”
军营里出了事的两个人,都是皇后至亲之人。她几乎方寸大乱,觉得天都塌了。
事实上,也差不多。
这些年来,刘老将军一直驻守边境,是大令王朝的一根定海神针。
他擅长防守,有他在的这些年,西域几乎没占到过多少便宜。
有他在,朝堂上的人闹得再凶,心里依然是踏实的。
而皇后刘青,这三十多年来,之所以养成了前头那种温柔却简单的性子,也和刘老将军的存在分不开。
乌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掀起过什么大的风浪了。
而四皇子生有神力,勇猛过人,在行军打仗上,也有几分天赋。四皇子跟着刘老将军在军营里历练,所有人都知道,将来的四皇子就是刘老将军的接班人。
然而现在…这两人竟然都出了事!
导致皇后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太子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别说我大令境内会生出动乱,就是西域塞外也会生出狼子野心…
皇后脸色苍白,泪水涟涟,充满了自责。
她愈发痛恨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天真。就算想要立起来,给荆儿保住皇位,却依然做了蠢事,带来了更坏的后果。
是她见识短浅,并没有料到朝堂上,随便一件事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影响到塞外乌国对大令的进攻。
“荆儿…是母后做错了…”皇后连连落泪。
太子唇动了动,微微摇头:“母后,乌国对我大令的狼子野心,已经不是第一日。那奸细,也是早就埋好的…”
就算母后没有做什么,父皇身体依然好好的,乌国也依然会做这些。
皇后这才好受了一些:“那…你外祖父和四弟,如今该怎么办?”
顾荆的脸色看着很冷,他对着慌乱的皇后道。
“母后,边境不能乱。你把解药给父皇服下,待他身体好转,这朝堂还需要他去坐镇。”
皇后听出太子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安。
“那荆儿你呢?”
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事,便是想让荆儿的位置能借此稳固。
可荆儿却话里有话,似是不要这皇位?
顾荆看着窗外,声音低低的:“到了明日,边境之事,就会像雪花一样散出去……”
塞外的乌国,不会放着这么好的局势不用。
他们一定会大举进攻。
民心不能散,边境之事,更不能放着不管。
顾荆见皇后依然有些茫然,他黑眸显得格外沉静,一字一顿道。
“儿臣要代父皇出征。”
年关刚过去,整个京城却飘摇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驻守边境的刘老将军,受了塞外乌国的间谍暗算,如今正中毒昏迷。
就连四皇子也遇刺受了伤。
而据闻,乌国养了一群精锐,似乎正打算近日突袭。
若是大令战败,那么乌国那些野蛮的铁骑,就会踏遍境内,带来无数风雨。
边境的战事,听起来似乎离大令的百姓很远,可有时候又很近。
谁都知道,塞外乌国残忍又嗜杀,攻城略地时,常常屠尽百姓,甚至鸡犬不留。
若是被乌国攻入,大令定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就连杏花村如此偏僻的地方,听到了关于边境的传闻,也都纷纷感叹。
“那乌国的人,听说都长着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会生吃人血,那是一块不毛之地啊。”
“刘老将军征战一生,怎么会忽然中毒?”
“你没听到传来的消息么,说是有奸细,他们潜入大令多年,藏在军营中,说是在刘老将军的饭菜里下了毒…”
“边境情况紧急,太子殿下已经率着八万精兵出征!”
“太子?刘老将军和四皇子都中了招,太子去能成吗?”
因着这些事情,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几日吃饭都没了什么胃口。
“希望天佑我大令,千万要打退那些乌国的野蛮人啊!”
“大令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乱了,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千万不要再乱起来…”
楚莹莹从村里转了一圈回来,一路上听到很多人都在讨论大令和乌国交战的事情。
她年纪小,并不怎么了解乌国的凶残。
只是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起,乌国人那些穷凶极恶,打到哪儿杀到哪儿的行径,便皱起了小眉头,暗暗希望那太子能够带领精兵,打退乌国。
什么皇帝太子老将军,这些人都离楚莹莹很远,她就连看话本的时候,都会跳过这些王侯贵族。
可这些人的存在,的确又在某一方面,和他们这些老百姓息息相关。
“太子今日已从京城出发…”村里的人讨论着这些。
楚莹莹先还只是站一旁听听。在听到“京城”两个字时,她却忍不住想起了她不告而别的童养夫——狗蛋。
那个被她叫做狗蛋的少年,也是京城的人。
他…
少女强迫自己甩开了这些纷乱的念头,左右狗蛋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童养夫了。
前几日看到的那侍卫,应该已经帮她把话都传了过去。
狗蛋没有再来信,应是也懂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有消息过来,兴许也是回到了家中,开始自己的生活了罢。
想必,将来那少年,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想到这里,楚莹莹莫名有些失落。
她小手下意识伸向自己的零食布袋,手指都捞了一颗糖出来,送到唇边时,却忽然没了什么胃口。
总是会有关于狗蛋的画面,猝不及防的跳出她脑海。
比如那一日,她去山中采药,院子里的少年喊住自己,然后一颗一颗的替她剥好栗子,又亲手喂给她吃。
那时少年的桃花眼幽深又温柔,看她时,情意绵绵,什么都顺着她。
后来以为她掉落山崖,狗蛋又那样激动的打死了大狼,想要跳下山崖…
呜,根本就不能再想这些。
一想就难过。
这些相处的心动和温馨,做不得假。
可他为何说走就走了?还那么急,就连面对面的解释都没留下一句。
甚至…
她说收下那些金银珠宝,两人之间一笔勾销了,狗蛋就也默认了…
楚莹莹咬了咬唇,忍住了鼻酸。
臭狗蛋坏狗蛋笨狗蛋!
哼,她才不会难过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美少年陪着自己留下的那些记忆,就像一场梦。那梦终于到了醒转的时候。
“娘,若大令不敌乌国,我们怎么办?”
楚莹莹也被村里的气氛影响到,一回去就忍不住提起这事儿。
田娘本来正在纳鞋底,听了这话,动作一顿。
“…大令要和乌国打仗?你听谁说的?”
楚莹莹:“村里都在说呀。说那乌国人很是凶残,个个都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还会吃小孩呢。当然,我是知道的,以讹传讹嘛,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的,乌国人应该也和我们长得一样。”
“就是…娘,要不我们先不买宅子院落了罢。明儿我把那些金银珠宝当了,换成银票。”
今日村里议论的事情,给楚莹莹敲了一个警钟。
倘若大令真的乱了,那宅子买了,他们骤然暴富,是很招人眼的。还不如先藏着银子,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田娘听女儿说了这些话,轻轻蹙眉,像是有什么心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日子,你给我乖乖的,不要乱跑,听到没?”
她忽然叮嘱楚莹莹,语气严肃。
田娘难得这样郑重的和女儿说话,楚莹莹愣了片刻:“哦。我知道呢。”
她也没什么地方跑呀,最多就去个后山。
阿十的两个孩子,如今长得大了,跑动起来,像是一团雪球和火球。
她照例带着肉干,去后山找四只狐狸喂食时,阿十却冲着她吱吱乱叫,还不断摆动蓬蓬的毛绒尾巴。
楚莹莹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掉:“他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是我的好阿十,就别再提他。”
阿十委屈的嘤嘤嘤了一会儿。
楚莹莹却站了起来,小手把缠着自己玩耍的两只小狐狸爪子扒拉开,抿着唇走了。
她…她当然也是等过狗蛋的。
狗蛋刚回去的时候,她拿着那张字条和玉佩,日日等在村子口,翘首盼着少年回来。
可是一日、两日、三日…
狗蛋总不回来。
来的只有那些金银珠宝,甚至狗蛋就连解释和信都没有来一封。
难道她还偏要和那些话本里的痴情女子似的,苦苦骗着自己,狗蛋其实是有苦衷么。
她不。
每一个被骗的傻姑娘,都是这么自欺欺人的,哪有那么多苦衷,他又不是皇帝。
天快黑的时候,裴香儿又来找楚莹莹了。
“阿莹。”裴香儿自己做了点烧饼。
知道小伙伴嘴馋,刚好这些烧饼味道不错,她就带了过来,分给楚莹莹吃。
两个小姑娘打小关系就好,如今长大了,倒还是能玩得到一块儿,常有心里话说。
田娘看到两人走得近,心里也是高兴的,她热情地招呼了几声。
“香儿啊,一段时候没见你,倒是比之前又标志了几分,人也稳重,如今你爹那儿的铺子,是越发离不开你帮忙了。哪像我们家莹莹,做什么事儿都盘子里种花,扎不下根。”
裴香儿害羞地笑了笑:“也不是呀,我觉得莹莹就是那盛酒的葫芦,肚量大。为人又讲义气,往后莹莹定然比我有本事。”
楚莹莹瞪大双眼:“盛酒的葫芦?香儿,这是夸人的词吗?你瞧我这小细腰,怎么能用葫芦来形容?”
她一边说,一边接过裴香儿手里的烧饼,拿在手里开心的啃了一口。
“哎呀,好吃!香儿,回头你都可以去开一个烧饼铺子了!”
两个少女又嘻嘻笑着闹了起来,就连田娘也跟着笑,屋子里一阵欢声笑语。
可等裴香儿进了屋,只有两人了,少女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淡去,忽然忧愁的叹了口气。
楚莹莹有些不解。
“香儿你怎么了?”
裴香儿摇头:“你没听见村子里说吗?大令要和乌国打仗了,边境兴许会乱起来…罗鸣就在那儿啊。”
原本这几十年,大令和乌国,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裴香儿也只以为,罗鸣去从军,只不过是到边境上扎根几年,小打小闹的杀几个敌人。
可却没料到,乌国真的会去攻打大令。
如此的话,边境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连那传闻中百战百胜极有威名的刘老将军,都中了招,中了毒,如今卧床昏迷。
且那四皇子天生神力又勇猛过人,而今也受了伤,那罗鸣呢?
想到这些,裴香儿就担心得觉也睡不着了。
傻大个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就算学了点武功,多半也是不如那些练家子的,若真打起仗来,罗鸣可怎么办?
楚莹莹听明白了裴香儿的顾虑,她跟着蹙起秀气的小眉头,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试图安慰。
“香儿你别担心,罗鸣他看着傻,其实不傻,他心里聪明着呢。要真那么傻,怎么能让你喜欢他?对了,我还给他送了一条小白蛇,兴许能帮上他的忙。”
“而且,他如今在贵人身边当亲卫,上阵杀敌的时候,应该不是像底层的锣锣似的往前冲,兴许没有那么危险。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过几日,罗鸣应该就要来信了,到时候你看看他都说了什么。”
有了小伙伴这样安慰,裴香儿心里好受了一些,就连皱着的眉都稍微舒展了一点,她叹口气。
“不说我了,说说你,你那表兄到现在都没有回信吗?”
楚莹莹抿唇,摇头不语。
她想了一会儿,看了看裴香儿,忽然绷着俏脸认真开口。
“香儿,往后我们再也不提他了罢,人得朝前看,不能总想着从前…”
她这么一说,裴香儿也就知道,阿莹是彻底想清楚了。
哎。真的很可惜啊。
其实阿莹和那走了的表兄,是真的很配,奈何造化弄人,缘分没到位。
*
越往西边走,天就越冷。
顾荆连夜带着一部分精锐,快马加鞭朝着边境而去。
一路走,一路添冬衣。
路赶得太急,他甚至就连杏花村也没能去一趟,即使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放在心上的姑娘。
可到底家国大事要紧,如今边境如此紧急,他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只顾私情。
两日后,他赶到了边境。
乌国似乎得到了大令太子亲自挂帅出征的消息,这两日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动静。
太子一来,边境军营里的战士士气大震。
顾荆马不停蹄,先赶去探望主帐中卧床昏睡的刘老将军,也就是他的外祖父。
刘老将军年近七旬,已是满头白发的年纪,从前他一双眼睛满是神光,瞧着精神奕奕。
这次一瞧,却躺在床上,脸色昏暗,骨瘦如柴,显然那毒很是难缠。
主帐里,守着的副将,低声道。
“自那日中毒以后,将军就一直昏睡不醒,只能给他灌一些流食,可这样下去,将军的身体撑不住…”
太子一路带来的太医,坐在马背上,险些被颠掉了半条命,连大腿的皮都被磨破了,腰酸背痛,站都站不直。
但这会儿,见了刘老将军,他也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俯身凑过去把脉,查看刘老将军的情况。
然而尴尬的是,他把了脉,却看不出这毒到底是什么。
大令何时流传着这么多毒?
在宫内的时候,用在陛下身上,宫外又用在刘老将军身上…
“殿下…这毒…”
太医无奈又不安地看向太子,只觉得很棘手。
顾荆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开。
他只能寄希望于莹莹给的解毒丸有用。
太子扶着刘老将军坐了起来,记起楚莹莹那次给沈清的娘治病时的做法。
他也叫副将倒了一碗清水,然后将那解毒丸扔入其中,等药化了,喂刘老将军入口。
老将军病得昏昏沉沉,有水一勺一勺的喂进来,他也只是顺着本能吞咽,却在喝了半碗水时。呼的眼睛一睁,然后俯身,噗得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来。
这些血吐出来之后,他似乎是恢复了几分清明。认出了身旁的人是太子。
“…你…荆儿…”
一旁太医见老将军吐了血,却是不惊反喜。
“这药有效呀,将军这血中有剧毒,吐出来就好了!”
顾荆心中轻舒一口气,示意太医再过来把脉。
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
莹莹给他的解毒丸,果真是价值千金万金。
他走得如此急,甚至没能亲自站在莹莹面前解释。
也不知道来日回去,面临的会是怎样一种境况。
…
老将军这边的情况,暂时稳了下来,顾荆出了主帐,预备去看四弟。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感情就颇深,后来他们俩一文一武。
他留在京中,而四弟却被带去边境从军,这样一算,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再见了。
他去见四皇子的路上时,却见对面走来了两道魁梧的身影,其中一道甚是眼熟。
两人走到太子跟前时,太子还未认出来哪个是四皇子,却见其中一道身影,忽的上前一步,甚是激动的看着他,冒出来一句:“表兄!”
表兄两个字,喊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满是老乡见老乡的激动。
表兄这声音一出,就连顾荆都愣了。
四皇子身旁,站着一个面相憨厚的大块头,大块头竟是那罗鸣…
罗鸣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只有亲卫才能穿的盔甲。
他气质看着沉稳了几分,但见到顾荆时,却因为激动,还像在和村里时一样憨厚,就连说话的乡音,都被带了点出来。
“表兄!你也来从军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叫人照应一下你!”
“你来从军告诉阿莹了吗?阿莹怎么说?是不是也等你两年?还是三年?”
想到表兄应是和自己的情况一样,傻大个高兴极了。
顾荆却沉默,眸光黯了黯。
他甚至还未告诉过莹莹,自己是谁。
“我也刚来。”
他声音淡淡的,但确实应下了,刚才罗鸣喊的表兄那个称呼。
看着自己的亲卫和皇兄如此熟络的样子,对面的四皇子一头雾水,有些怀疑人生:“……”
我皇兄何时成了你表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兄弟?
*
杏花村。
后山养着的白雪和红玫,个头窜大了一点之后,胆子就大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安心的在后山呆着,反倒是常常跟着楚莹莹跑到村里去玩儿。
两个小家伙黏人的很,比起当初的阿十,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莹莹从林子里出来,见着两只小狐狸还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她叹口气,声音清脆。
“回去罢,别送了!你们还小,不知道辨别好人和坏人,若是被人捉走了怎么办?”
两只小家伙只嘤嘤嘤的叫,有一只甚至蹿到了她肩膀上,粘人的蹭了蹭她的脸。
楚莹莹先还只是板着脸,试图再说一些道理,让两只小狐狸回去。
可毛茸茸撒娇的太厉害,脸上也被蹭的痒痒,她就破防了,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出来。
“啊呀!白雪!你下来!别蹭我啦!”
沈清从路边走来,经过这里时,最先听到的,就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他下意识停住步子,抬眸看去。
后山和村子的交界处,站着一个乌发红唇的少女,她眼眸如水,笑容清甜。
是他即使努力克制,也依然在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梦见的那道身影。
沈清心口狠狠一跳,站在那儿,竟是一时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