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六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的厉害。“母后,我下学回来啦!我今天中午想吃红烧鱼,咦,容娘娘,你在这里呀……”一下摆着冰盆子降温的轿子,季子珊就撒丫子跑进寿康殿,刚窜过次殿的门槛,就瞅见容太妃尤氏在拿帕子拭泪,似乎遇到了什么
伤心的事情,季子珊好奇不已的挠挠耳后根,“怎么了啊?”
容太妃拭去泪珠,强颜欢笑的问了一声:“公主回来了,外头天儿热,没晒着吧。”
昭阳长公主是太后和陛下的心肝宝贝儿,哪怕她此时心中又怨怒又伤心,也不敢怠慢这位小祖宗。“多谢容娘娘关心,我没有晒着……”正是烈日炎炎的夏季,元宝小王爷中午可以在群英宫用膳休息,但季子珊是个小姑娘,在前宫的文华阁上学倒还罢了,若连午睡也在前宫却是有些太逾越了,惠安太后心疼
幼女,不愿叫她天天顶着日头跑来跑去,便干脆叫她每天只上小半天课。惠安太后揽住蹭到身边的小女儿,温声和气道:“母后和容太妃有事商量,你先到隔壁去玩,不许调皮捣蛋……”说着又转脸吩咐一旁的碧云嬷嬷,“碧云,公主想吃红烧鱼,叫御膳房给添上。”后宫每天的膳
食通常都按定例来,若是突然想吃哪道菜了,只要额外吩咐一声就能添上。
碧云嬷嬷福身行礼后去交代,素容嬷嬷则领着季子珊往里殿去了。季子珊进到里殿后,既不往椅里坐,也不往榻上躺,而是贴着墙根而立,一脸凝神的竖着耳朵,见她偷偷躲在墙根窃听,素容嬷嬷不太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季子珊却将食指摁到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素
容嬷嬷无奈,便去给季子珊端了个绣墩过来,叫她偷听的舒服一些。
若是太后娘娘有意保密和容太妃的谈话,便压根不会挑公主在的时候说。素容嬷嬷见小主子偷听的认真,想了一想,便又端了一碟剥好的瓜子仁过来,叫她一边吃一边听,季子珊朝面面俱到的素容嬷嬷笑了一下,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外头,只听惠安太后声音冷淡的开口道:“大驸
马不仅私养外室,更甚者还叫那女人怀了孕,皇帝派去的人已经查实了,子媛是你的亲闺女,你说怎么办吧。”
扒着墙偷听的季子珊轻轻皱起眉头:什么?尤驸马竟然在外头偷偷养人了?!
这事儿可真……“太后娘娘……”容太妃尤氏控制不住情绪,又低低的抽泣起来,“臣妾也没想到,我那侄子竟然如此混账!”她心里也气得厉害,可那到底是娘家的后辈,又已经和爱女成了婚,若是重重严罚一通,只怕娘家
的气数要尽,“臣妾想见见我娘家嫂子,还有那个小畜生!臣妾要亲口问一问她们!”
片刻后,惠安太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淡响起:“你去滴露亭等着她们娘俩儿吧。”
福安宫是先帝嫔妃们的住处,尤驸马不宜入内,至于她的慈宁宫……她却不想叫她们入内。
待容太妃心烦意乱的走了,季子珊才从里殿窜到外头,拱在惠安太后身边:“母后,什么是外室啊。”季子珊在皇宫生活了六年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不免要好奇的问上一句。惠安太后白一眼胖闺女,板着脸道:“扇扇,你又偷偷听墙角了?”寿康殿的每间屋子都极大,又用多宝阁或屏风珠帐隔断,她刚才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若是小女儿老老实实在里头玩耍,她不会听到刚才
的对话。
“不是故意偷听的,是母后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自己钻到我耳朵里的。”季子珊嘟着嫩呼呼的脸颊,口吻熟练的狡辩道。
惠安太后默了一默,才道:“扇扇还小,这事儿不是你该问的。”
“不小了,我都六岁了,已经长大了,母后给我讲讲吧。”季子珊摇着惠安太后的胳膊,撒娇般哼哼,“若是母后不给我讲,我就去找大哥哥,他一定会给我讲的。”惠安太后伸指头弹了一记胖闺女的额头,颇没好气的骂道:“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找你大哥哥问,你当他就那么闲么……”想了一想后,惠安太后还是和胖闺女解释了一下何为外室,小女儿总要长大
,提前知道一些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在季子珊缠着惠安太后问东问西时,从宫里传下的旨意,也到了尤夫人和尤驸马那里,明明是烈日骄阳的天气,母子俩却是手脚冰凉,额冒冷汗。
心中忐忑的母子俩一进滴露亭,就赶紧给满面怒容的容太妃跪下了。
啪!一个大耳光重重落在尤驸马的脸上,容太妃瞅着白皙面颊倏然泛红的侄子兼女婿,怒气冲冲道:“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子,好姑爷!你当初是怎么和我保证的,这才多久啊,你就敢在外头偷偷养人了?!你行
啊你!”冷厉的目光一转,容太妃又瞧向满头大汗的尤夫人,“还有你,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对子媛视若亲女,好好照顾她,这才几年功夫啊,子媛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被小姑子怒视的尤夫人,忍不住轻轻辩解一句:“太妃娘娘,子媛是生孩子时落下来的病……”又不是她故意给照顾成那样的!
“你也知道她是生孩子时落了病!那孩子是为谁生的?!”想起常年缠绵病榻的女儿,容太妃就忍不住落下眼泪,一脚踹到尤驸马的身上,“你说,子媛是为谁生孩子才落下的病?!”
尤驸马是个文弱书生,容太妃饱含怒气的一脚踹下去,竟将尤驸马踹翻倒地,尤驸马不敢抱怨喊疼,赶紧爬起来重新跪好,低着脑袋道:“是为了……我。”“原来你还知道啊!”容太妃心中怒气丛生,又是重重一脚踹出去,“当初,太后娘娘原本是不同意你尚主的,要不是你娘千求万保证,我又在太后娘娘那里百般周旋,你以为你能娶到子媛么?你这个混账东
西,我把子媛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待她的?!”
又被踹翻了一遭,尤驸马接着赶紧跪好,磕头求饶道:“母妃,我知道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对不住公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容太妃发了一通火后,便身子委顿的跌坐进椅子里,陷入了为难之境,若是女儿下嫁的是别家,她自然要好好给那家颜色瞧,可女儿偏偏嫁的是娘家,她是尤氏女,她难道能自己去打压自己的娘家么?“母妃……”尤驸马见容太妃不再朝自己身上招呼了,便跪行上前,挪到容太妃的腿边,哭着认错赔罪道,“母妃,我已经知道错了,那个女人,我已让人给她灌药落胎了,并会把她打发出京城,以后再也不
见她,求母妃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尤驸马心里其实也很委屈,他才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公主表妹未有孕之前,房事问题虽不尽如意,却勉强也能凑活着过,然而,自打她生孩子难产落下病后,就整天有气无力的病歪歪,一年
到头来,他能亲近她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偏表妹是个公主,他连置个通房纳房妾室的自由都没有,他是个正常男人,又是精力正旺盛的时候,一年到头不能亲近女人,他也很难受好不好。再者来说,就公主表妹那病怏怏的身子,等她养好身子,再给自己生儿育女,还不知得等到什么年月,像他这么大岁数的男人,好些人的儿子都满地乱跑了,可他呢,好不容易有个女儿,却还是刚落地就
断了气,不能好好当男人,连父亲也当不了,这一切的一切,他难道不委屈么!得知偷养的女人有了孩子时,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甚至都盘算过了,以公主表妹的身体,以后只怕也生不出孩子了,他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孩子正大光明养到自己身边,谁知,一切都还来不及布置
,他竟然被御史台的人参了!
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告的密!自己偷养外室又让外室怀了身孕,此举无疑是狠狠扇了皇家一巴掌,在家族富贵和个人前程攸关之际,尤驸马哪还顾得上那个外室,以及外室里未出世的孩子,当然是应对皇家的怒火更关紧些,所以,他
一不做二不休,赶紧处理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导火线。
容太妃到底是尤家女,她这里好搞定,最难的问题是在……陛下和太后那里。公主表妹虽不是太后亲女,但她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也代表着皇家的脸面,看在同为尤家血脉的份上,太妃姑姑能轻易放过尤家,可太后和陛下势必要为维护皇家颜面,对尤家做一些惩罚,如若不然
,皇室的面子往哪里搁。
诚如尤驸马所想,季子清陛下和惠安太后对这件事看得很重。
如此藐视公主最后却轻轻放过的先河,绝对不能开。公主若是不能生儿育女,你可以找皇家商量,皇家也不是不讲理,会任由驸马落到断子绝孙的地步,但是,你背地里乱来就太过分了,是以,当尤驸马之事查实后的第三日,季子清陛下罢了尤驸马的官职,夺了尤夫人的诰命,并以教子不严之过,把尤老爷也贬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