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1)

一直开车的白无良停下了车,他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姜眠眠。

少女和他对视,眼神毫不避让,虽然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可是她的目光仍旧灼灼。

“在卡牌世界的玩家难道不是大多数都有病吗?比如你的睡眠障碍,比如我的洁癖。”白无良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姜眠眠道。

半晌,白无良承认道:“我当初也得了病。”

车辆重新开动了起来,白无良问:“你怎么猜到的?”

“感觉。”

“什么感觉这么准?”

“很多,你之前说这种病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得了,就会举家负债。”

“姜眠眠,你真的很聪明。”

“......”

“是的,我当初确实得了病,爷爷把我带大,我们的饮食习惯都是一样的,他确诊的时候,其实我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再后来我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进入了卡牌游戏,赢了一局又一局,我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

白无良开车来到了青云观的山脚下,这座山虽然叫“小青山”,但巍峨壮观,一眼望去看不到翠绿的边际,他们没有直接爬山,毕竟这么高大的山自己爬恐怕腰都要爬断。

白无良和姜眠眠坐上了缆车,在坐车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很多非常险峻的山头。

“看!有人在烧龙头香!”同车的一个中年人指着最高处的一处山顶喊道。

姜眠眠抬头看去,看到极高远的山巅有一截峭壁如龙头般探了出来,隐约有一个疑似香客的小黑点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条件下,行走在那段峭壁上。

烈日当空,云雾缭绕,就像凡人行走在朝圣的云端。

“真是不要命了,都现在这个年代了,还信这种烧龙头香灵验。”同行的另外一个人摇头道:“古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上面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也许是替别人烧的?我听说替别人烧一次龙头香要元,我都想试试看了。”

“哟呵,你一上去别腿软。”

白无良从口袋里拿出单片眼镜,他举着眼镜朝那处地方望去,只看了半秒不到,他立刻闭上眼,眼泪从眼尾渗透而出。

缆车并不能直达山顶,但可以把一段很陡很绕的山路去掉,下车的时候,白无良特地朝刚才议论龙头香的询问,那个npc随口就将龙头香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白无良,原来是龙头香又被称为天下第一香,据说烧龙头香最灵验,许多信徒会冒着生命危险烧香。

“我刚刚看了那里,很不凡,再听这些npc的描述,感觉像个加buff的奇遇。”白无良对姜眠眠低声道。

姜眠眠点头。

卡牌游戏有机会碰到奇遇,只不过要是由玩家去做这些奇遇,他们遇到的危机也会大幅度提升,比如突然遇到邪风、突然脚下的一块石头松动之类的。

“有机会可以来试试看。”姜眠眠记下了这个奇遇发到群里,她又和白无良继续爬山,在日落前,他们爬到了山顶,上香、捐助、找小道士说要求见松峰道长。

“诸位来得不巧,道长不在山门,还请下次再来吧。”小道士客客气气回绝了他们。

花了这么多时间,结果没见到那位松峰道长,姜眠眠感到了一点焦躁,她看向白无良,刚才她特地带着白无良走了据说能让鬼怪现形的桥,白无良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准备去烧一下龙头香。”白无良对姜眠眠道。

姜眠眠皱眉问:“现在?”

“对。既然找不到你要找的道长,那就干点别的事情,不然岂不是白跑这一趟。”白无良的态度一副来都来了,他很快买好了香,毫不犹豫前往悬空的龙头香巨石。

烧龙头香需要心诚,不加任何防护措施、跪爬在窄窄的“龙身”上是信徒认为的一种心诚行为。

白无良站在被风吹雨打过后充满沧桑痕迹的龙身上,他朝下望去,云雾飘渺,连绵青山,万丈深渊,他是这无尽苍青色中最为渺小的一粟,即使跌落下去,也不会让这幅壮阔的自然画卷产生丝毫污垢。

白无良一只手持香,一只手扶着峭壁,他一步一步沉稳地朝前走,卡牌作用下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再加上他高超的心理素质,那会让人壮汉腿脚发软的高度没能让白无良神情出现变化。

夕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的身上,让白无良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脚下踩着的岩石突然变成了雪白色,那窄窄的龙身朝两边扩散,变成了大片雪白的瓷砖。

白无良眯起双眼,他面前不再是辽阔的风景,反而变成了一扇半开的房门。

一阵交谈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女声在哭:“为什么会这样,你爸得了这个病,结果他也得了,家里已经没钱了,亲戚朋友全都借了个遍,难道真的要把房子卖了吗?我们欠了这么多债,再把房子卖了,以后住了哪里?”

“唉......已经是中期了,就算治愈了也活不了多久了。”男人唉声叹气道。

女人压低声音又说了什么,男人诧异道:“阿璃,你真的怀孕了?!”

“嗯,今天太累了,我上班的时候晕过去,去医院一查才发现我有了,本来想直接打掉......”

悬崖之上,那道在云雾中的身影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残血一样的夕阳光染红了本该纯白的云雾。

姜眠眠屏住呼吸,她死死盯着白无良的背影。

怎么停下了?

她不敢出声,因为现在如果有什么动静让白无良一分心,对方都有可能从这里摔下去。

胸腔里的那颗心高高悬起,姜眠眠紧握成拳。

“问心吗?”白无良喃喃自语道:“通常情况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同时得了病,父母都会选择先救孩子。可我家不一样。”

“爷爷确诊后的不久,我也有了类似的症状,我瞒了下来,没告诉他们。”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怨?”

眼前那扇门半掩的门骤然推开,白无良神情不变地抬脚走了上去,他眼前的幻境一阵颤动,化为废墟从高空跌落进深渊,白无良走到了香炉前,他神情肃穆地弯下腰,将手中土黄色的三根烟插进香炉里。

一阵浑厚悠远的钟声在金顶旁响起,一声又一声回荡在飘渺的云雾间,风将白无良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直起腰,看向这无边无际的群山。

他又回过头,与不远处那紧张注视着他的少女对视。

白无良露出了一个笑。

在夕阳光下,这个笑无端温柔。

“我们没有见到松峰道长,不过我们在青云观那里完成了一次奇遇......爬龙头香会遇到类似于问心的考验,考验和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有关,如果没把握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我不建议去烧龙头香。”

“具体能获得什么奖励我和白无良还不清楚,后续有发现我会再告诉你。”

唐宁收到了姜眠眠那边发来的消息,他呆愣了一下,从周康那边要来了老头的联络方式,又将这个号码转告给姜眠眠:“这是日记上出现的另外一个高人npc的联系方式,我在菜市场遇到了他。”

姜眠眠惊喜万分,对唐宁连连表达了感谢。

唐宁回复完了姜眠眠,他放下手机,一个人在客厅怔愣发呆。

厨房间传来了洗碗的水声,是妈妈在那里洗碗。

在水声中,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唐宁抬起眼,看到苏安云站在他面前。

“今天吃了这么多,我们一起去饭后消食?”苏安云邀请道。

暖黄色的夕阳光从窗户里洒落,给苏安云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唐宁没有动,苏安云伸出手,修长的手在唐宁面前摊开。

那束光正好就落在了苏安云的掌心。

唐宁将手放在苏安云温暖的手中,他在苏安云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苏安云牵着唐宁的手,他就像一位令人安心的兄长牵着迷惘的弟弟。

唐宁跟着苏安云一起走出了房间,走下楼梯,走在傍晚的小区里。

小区在这个时间点是热闹的,吃完饭的人们出来散步消食,有老人坐在椅子上看孙辈玩闹,有年轻人牵着宠物狗出来闲逛,还有小情侣手拉着手慢慢走。

“小宁。”苏安云轻声道:“你最近好像变得恋家了。”

唐宁没有说话。

他现在已经能察觉到苏安云的立场了,道士是苏安云安排他见到的,苏安云希望他拿着符箓去伤害妈妈。

“今天我和阿姨聊了一下。”

唐宁眨了眨眼,他一直恍惚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阿姨和我说,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希望看到你能够有更好的人生。”

“去大城市读书,工作,认识更多更好的人,实现你的理想抱负,不用重蹈她平凡的一生。”

“她还和我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想去当电影明星,只是她没这个机会。如果有一天她能在大银幕上看到你,她会很开心,她相信今后会有很多人像她一样喜欢你,即使她不在了,也会有人替她永远爱你。”

苏安云停在一盏路灯旁,夜色之下,只有他站的地方是光明所在。

他站在光中问唐宁:“小宁,你觉得她说得对不对?”

唐宁没说话。

他可以反驳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却无法反驳他的妈妈。

苏安云也没有继续等唐宁的回答,他抬起头,看向不断扑在路灯上的飞蛾,“我觉得她说得对,所以小宁,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吃阿姨做的菜了。”

“......她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唐宁问。

“因为她也舍不得。”

回到房间内,唐宁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让他一沾床就会睡下,可他还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门外响起,唐宁仍旧是呆呆盯着白炽灯。

直到那沙哑的女声响起:“宁宁,妈妈有点事要和你说。”

唐宁从床上爬起来,他还没下床,又听那女声道:“不用开门,妈妈就这样和你说话。”

唐宁听女人道:“我给你做了夜宵。”

啪嗒。

那是瓷盘和地砖发出碰撞的声响。

“怕你饿,给你放在门口了。”

“宁宁,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去上大学了,到时候就要离开家了,不用天天听我念叨,你说我老是念你,念得你耳朵都要起茧子,可以把我说的那几套倒背如流,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唠叨这些吗?”

“你出去了,你妈我也解放了。以前啊,我总是照顾你照顾你照顾你,照顾了你这么久,你陈阿姨和我说,我这样过可不行,她喊我出去旅游啦!就约在后面几天,等你十八岁生日一过,妈妈就出门旅游去了。”

唐宁愣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旅游?

“你哥呢,他也有事情要做。”

苏安云要去做什么?

“等妈妈和哥哥都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顿顿都下馆子叫外卖,外卖不卫生啊,再说了,你得省着一点用钱,外卖一顿二十块钱自己做菜一个吃够吃两天了,还有啊,有太阳的时候就记得晒晒你的被子......”

唐宁茫然地坐在床上,他又听那声音道:“学费的钱呢,妈妈已经给你放在了一张卡里......”

那些纷杂的思绪在听到这句话时,全部都烟消云散了,唐宁的大脑也只剩下了这句话。

他上的是艺术学院,学费比一般的学校要贵,他们的家境并不好,偶然间唐宁才知道当初妈妈为了给他交学费,卖掉了爸爸送给她的金镯子。

唐宁知道后很难过,因为这是爸爸留给妈妈的遗物,这么多年妈妈没有买过别的首饰,只戴着那个金镯子。

那天唐宁冲动地打电话问妈妈为什么要卖掉镯子,妈妈就笑着说:“没关系啊,等宁宁以后成了大明星,给我买一堆金手镯金戒指金项链,我十根手指全部戴上,诶这样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想打劫我这个小老太婆......”

后来唐宁在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他去当模特,拍广告,凑到钱的那一天,他迫不及待去商场买了比妈妈原来还要贵的金手镯。

他向学校请了假,买了当天的机票,着急地回到家里,准备给妈妈一个惊喜。

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他打电话问妈妈现在在干什么,妈妈说,在外面散步。

他说太晚了,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让妈妈早一点回到家。

妈妈就笑着对他说,有什么不安全的,这条街啊,你妈我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

他听到妈妈笑,拿着装着金手镯的红盒子也跟着傻笑,他笑着问妈妈,妈妈,你怎么现在声音听起来这么高兴。

妈妈说,我哪里高兴了,我烦都烦死了,别人家的小孩去外面读书都特儿独立,就你,三天两头给我打一个。

他打开桌上罩着的铁盆,看到妈妈煮着的红烧鲫鱼,吃了一半了,还剩着看起来准备当夜宵或者是放到明天继续吃,他看到后心情就突然不太好了,他忍不住想妈妈怎么这样呢?都生病了,还改不掉吃剩菜的毛病,他想等妈妈一会儿到家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育妈妈。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妈妈,你走快一点,快一点到家——”

打断他的是一声尖叫,嘭的巨响,通话突然中断了。

他长大这么大,和妈妈的每一次电话,从来都没有被妈妈先挂断过。

唐宁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那些言语无法描述的不祥预感就像一团阴云笼罩住了他,他重新拨通了那个号码,打了好几次,在第四次的时候,那个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还不等他喊出“妈妈”,他就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那声音焦急地对他说:“你是这个人的孩子吗?你妈出车祸了!!!”

她给他的备注是,“宝贝”。

他是她的心肝宝贝,被她精心照料着长大,从未受到过什么风吹雨打,直到那一天,温室里的花朵第一次见到了玻璃层外的世界。

哗啦啦。

那是梦破碎的声音。

一切都不太真实。

唐宁听到死亡通知时,他还握着那个红盒子,一脸认真和医生说:“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

“你们要不要再确认一遍?”

他和那个酒驾的司机一起出现在警局,那位年纪和他妈妈差不多大的司机一直在哭着说抱歉,司机的孩子也赶了过来,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他们抱在一起哭泣。

而他依然呆呆握着未被送出去的红盒子。

再后来,他在殡仪馆见到了妈妈几经修补依然面目全非的遗体。

那是最后一次将镯子送出去的机会,可他却没有打开盒子。

他想,如果不是这个镯子,如果不是他的那通电话,如果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密码就是你的生日,你自己记得交,知道吗?”女人沙哑的声音从门那边传了过来。

唐宁的脑子嗡了一下,他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他走得太急,连拖鞋都没穿,差点平地摔了一跤。

他赤脚踩在地上,颤抖的手碰到了门板,有汹涌的情绪在胸膛里翻滚,唐宁听到自己问:“妈妈,你的手镯呢?”

“那个镯子的花纹样式太老气了,我收起来不带了——”

“你把镯子卖了对不对?!”唐宁突然拔高了声调。

门外的妈妈没说话。

“我们现在就去把镯子赎回来!”唐宁一下子打开了房门,他看到了门外站着的——

怪物。

那确实是一个怪物,她右半边的身子都腐烂了,从那只和唐宁有过接触的右手开始腐烂得最为彻底,鲜血染红了半件衣服,另外左半边的身体还勉强维持着活人的形态,此刻那左半张脸浮现出了惊讶和慌张。

她慌乱地侧过身,诡异的右半身藏匿在黑暗中,嘴里说着:“你在胡闹什么啊?你不上学了?不读书了?你傻不傻?不就是镯子吗?等你以后成了大明星,给我买一堆金手镯金戒指金项链,我十根手指全部戴上......”

唐宁往前走,她仓皇地朝后退。

“小宁!!!”苏安云的声音从走廊的另外一端响起,唐宁转回头,看到苏安云打开了走廊上的一盏灯,俊秀的青年沐浴在灯光下,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散步时,苏安云和他说过的话也浮现在他脑海中:“小宁,我想你现在也知道了我们一直瞒着你的东西。”

“阿姨很早就出意外去世了。”

“她强行留在这个家,只会对你造成伤害。”

“厉鬼的本能会让她克制不住带你走,母亲的本能又在阻止她,再加上家里和你身上有些东西是她惧怕的,这个家现在才能勉强维持和平的假象,等有一天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再也维持不住了,你就危险了!”

“小宁!来我这边!”苏安云朝他伸出了手,那双眼里倒映着光彩,修长的手似乎也散发出微光。

眼前这一幕与梦中的景象重合,唐宁看着苏安云沐浴在光中的手,又看向不断躲进黑暗里的怪物。

那个怪物也在看着他。

用在黑暗中闪烁着光的眼睛看着他。

唐宁看了一眼怪物,他转过身,缓缓走向苏安云。

他似乎总是很少去坚定选择他的王子,总是在两个选择间徘徊不定。

唐宁走向苏安云,他和苏安云,和他的哥哥,和他王子对视。

苏安云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他张开口,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唐宁说。

唐宁停了下来,他握住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钻戒,这是他的王子送给他的戒指,一直保护着他,让鬼怪不敢近身。

他还记得这个人第一次将这枚戒指送给他的样子,穿着正式的西装,说了那么长又真挚的情话,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来到这个副本前,他曾畅想过未来,总有一天他会见到这个王子的真面目,问问对方关于一切的真相,问问他们之间的爱情,再问问他们的未来。

他们是否会白头偕老?在他老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时,他的王子是否还爱他?

唐宁将这条挂着戒指的项链解开。

在苏安云凝固住的神情中,他颤抖着手将这枚戒指还给了它的主人。

“对不起。”唐宁闭上眼,一滴泪从眼泪滴落,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无数过往。

那么多的画面,他和他的过去,他和他的未来。

对不起。

总是对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浓郁的悲伤和愧疚让他无法再抬眸去看那个人的表情。

对不起。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我还有一个更加对不起的人。

唐宁颤抖着转过身,离开了苏安云,离开了那一处仅有的光明,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剖去了一半,血淋淋的,钻心的疼,疼到他快要无法呼吸,疼到他几乎无法继续走下去,他记得那一天得知妈妈死讯时,他也是一个人这么走完回家的路。

唐宁一步一步朝最深沉的黑暗中走去,他在那处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微光,是妈妈眼里的光。

为什么妈妈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呢?

因为妈妈掉眼泪了啊。

眼泪从唐宁的眼中滑落,唐宁露出了一个笑,他又哭又笑地走向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怪物妈妈。

怪物妈妈在很努力把自己怪异的一面藏在黑暗中,可是她腐烂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怎么藏都藏不完。

“把手给我。”他对妈妈这么说。

那只怪物把完好的左手伸向了他,他蹲了下来,用力握住了妈妈冰冷的左手。

手腕空荡荡的,没了沉甸甸的镯子。

唐宁将自己布满泪痕的脸贴在了这只手的手背,他像小猫一样蹭了蹭这只手,“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卖掉了镯子。

对不起,让你丢了性命。

对不起,让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却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被他不停蹭着的左手动了一下,那粗糙的手小心翼翼落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抹去他脸上的泪。

于是唐宁流出的眼泪更多了。

他一边流泪,一边跪在地上,轻声道:“妈妈,抱抱我,好不好?”

“都多大的人了……”沙哑的声音。

唐宁没有等那声音说完,他就靠了上去,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了怪异又冰冷的身躯。

抱得那么用力那么紧,似乎怕他的妈妈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了。

腐烂的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即使没有光,唐宁都可以想象出他现在抱着的存在是何等可怕的外表。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我的妈妈有多么吓人,多么可怕,即使是她要带我去死,那就带我去死好了。

是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她也可以带着我离开。

“妈妈。”唐宁浑身颤抖着倾诉道:“我爱你。”

布满鲜血的冰冷手掌缓缓落下了唐宁的后背,女人腐烂的脸搭在唐宁的肩上,她用怪异的声调道:“妈妈也爱你。”

苏安云站在唯一的光源中,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在他的目光中,抱住唐宁的怪物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又阴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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