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出剑(1 / 1)

她沉静立在原地,眼中可视范围渐渐收缩到只能容纳老父亲一人的地步。

周遭景致似乎都笼上了一层迷蒙的雾色,在程伏眼中渐行渐远。

那一角猎猎随风飞扬的亮黄丝绸衣角充斥了她的眼瞳,老父亲的动作愈变愈慢,粗陋疏浅的江湖路数,也在程伏眼中一点点明晰起来。

细看之下,老父亲的功夫并非胡打一气,而是带着很明显的江湖路数,属于不怎么正规的野路子。

野虽野,但非常适用于街头混混的斗殴场景。在纷乱的手脚铁棒间,偶尔用上那么几招,可有奇效。

对于程伏这样有无容剑尊指导的名门弟子来说,这样简陋的招式,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凭体感盲抓到他招数的破绽。

程伏只需凭感觉随意出手一击,就能轻松致他于死地。

很容易击败的对手,似乎没有给他关注和眼色的必要。

但程伏此刻全神贯注,像是遭遇了什么平生大敌般,眼神锋锐如刀,极冷静地注目老父亲的一招一式。

燕离在旁看着,眸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正是如此。定风波这一式的最大要领,是“心无旁骛”。

定风波名字好听,实则只是最简单的劈砍点刺,简单到就算没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武士,也能轻易地模仿出八-九成模样,上手简易得足以让门外汉嗤之以鼻。

但定风波最大的“意”,是极致的专注。这是所有剑修都需要具备的最为基础的素质。

有些剑修,即使灵根平平,但只要他一拿起剑,眼神中的凝实犀利便无人能敌。

这样的人,合该是天生的习剑料子。

“咣”一声,程伏面无表情,抬手接下一扫帚,而后手中剑如游蛇一般,划出一条奇怪的走势。

更怪异的是,老父亲的每一扫帚都会在程伏剑至的下一秒精确地击中程伏提早搁在那里的剑刃。“咣咣咣咣”之声连绵不绝,像极了在用手中扫把和程伏默契地合奏三角铁。

对着程伏的剑连环攻击了一通的老父亲面色铁青,再一次出声吼道:“永观!还不出来给我把这孽子押回去?”

老父亲连声嘶吼了好几回,偌大的宅邸中才终于有个仆从纵身跃出。他一身黑衣,身形极快地闪到程伏身后,迅疾伸出一指按在程伏肩上。

程伏顿时觉得自己周身的灵力都被抽去,手猛然一松。

殊途剑当啷落地。

程伏被迫从极度专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才发觉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衣暗卫,正以手劲死死压住自己肩膀。

她心中剧震,试图在指尖聚集灵力,却发觉体内经脉好似枯竭一般,一丝灵力都抽取不出来。

没了灵力做奠基的修士,除了知晓一些修炼方法之外,同凡俗并没有太大差异。

想到此处,程伏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乍然反应过来,此刻应当是处于心魔境中的【心魔环节】,该环节无法以修士的能力进行抵抗。

简而言之,就是考生目前在心魔境中所行之事与原本的心魔内容产生偏离,为了维持心魔的正常运行,测试境会自动执行一个【心魔环节】。

该环节中,无法强制反抗【心魔角色】的所作所为。

押着程伏的【心魔角色】暗卫永观朝老父亲抱拳一礼,问道:“如何处置少爷?”

老父亲伸出青筋纵横的手,颤颤巍巍指着程伏,声音嘶哑:“给我把他关到他自己房里去!关满三日,不许他再踏出房门一步!”

永观敛眉,低低应道:“是。”

说罢,永观就将程伏的双手反剪,关押阶下囚似的带着她一步步走向来路。

这花园是怎样过来的,如今就怎样回去。

程伏顺从地卸掉了全身力道,任由永观将她押回房中。

走廊弯弯绕绕,途中经过几座偏院。院子中安了几座假山,有阴影打在永观和程伏二人面上。

陷在阴影中的永观突然开口道:“少爷,下次……莫要去后花园练剑了。想学剑招可以找属下,属下在剑术方面略通一二。”

程伏一怔,没想到这名叫永观的侍卫还挺支持心魔主习剑的。

再次迈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寝屋,程伏只觉得心情复杂。

这在花园里还没探索到什么,就又被强制遣送回房。

那宝贵的“没有危险情景”的一天,不就这样被生生浪费掉了?

程伏越想越郁闷,坐在黄金书案前自斟自饮了一杯冷茶。

燕离的虚幻身形一直在程伏与永观后影影绰绰地跟着。

雪发剑尊甫一进寝屋,便看见愁眉苦脸饮茶的程伏。她抿抿唇,道:“不必忧心,这寝房在三日内设法出去即可。时间还多,不会被淘汰出境的。”

程伏默然。她师尊显然是想安慰她,但这安慰一出口,倒更像是在她面前贩卖焦虑了。

心性测试境的提示女声此时姗姗来迟地响起:“请考生在三日内设法从关押心魔主的寝房中逃出,否则视为测试未通过。”

“通关提示:若能在三日内学剑成功,便能够以所学剑招破门而出~”

跟燕离方才所言内容差不离,程伏只当这提示女声是耳旁风,没多在意。

她一口饮尽杯中冷茶,想到自己方才对老父亲出剑的模样,顿时紧张得手汗涔涔,不自觉朝燕离所在的方向看去。

燕离微微侧眸,对上她的视线。

不待程伏开口,燕离便像是早就知晓她要说什么般,淡淡道:“定风波的剑意很简单,但你悟得透彻,施展得也妙——就是基本功仍然不太扎实。”

程伏点头:“师父说得是。”随即又将视线投向手中的茶盏,发起愣来。

师父既然肯定了她对剑意的领悟,便足够了。至于习剑的奠基,那都是朝朝夕夕磨练出来的功夫,无法急于求成,不必过多费心思虑。

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从这寝房中出去。

程伏站起身,走到门扉处一推。房门紧闭,不再像她第一次推时轻易启开。

她皱一皱眉,又捏了个爆破咒,朝门上一按。

门上漾出浅绿的波光,符咒在上面连个划痕都没炸出来,泥牛入海般消失了。

寝房角落中,燕离眸色微暗。

“别炸了,那门是无法以暴力手段启开的。”

程伏倏然回头,见燕离不知何时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寝房中央那张床上。

她目瞪口呆:“师父,你就这样上他的床?”

燕离:“?”

程伏见师尊神色不对,赶忙改口道:“这是男子的寝房啊师尊,虽然现在暂时来说也算是我的,但师父你就这样上去……”她吞吞吐吐地顿了一下,才续上后面的话:“就——有违礼法,不是太好。”

燕离掀起原本低垂的眸子,唇角弯了一下:“哦?照这样说,难道我们小伏上这床,就算是合礼法了?”

程伏听见那句“我们小伏”,顿觉头脑昏沉,犹如喝醉一般飘飘然,脸上骤然漫起红晕,结巴道:“那、那不一样。总之师尊你先从床上下来,这样真的不太好。”

燕离“嗯”了一声:“便依你所言。”

她音调散漫,细品之下能察觉出些许愉悦。

程伏胡乱朝脸上一抹。她能感觉到自己面上微有发热,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掩饰,便只能聊胜于无地用手擦了擦。

“师父,我先察看一下这房内布置,好寻找出开门的办法。”程伏语速极快扔下这句话,就埋下头开始探查四周金灿灿的家具。

她目光很是认真,没再转头看燕离。

燕离终于在程伏背后无声地扬起一个笑容。清清冷冷的雪发剑修常年覆着霜寒的眉眼冰雪消融,竟生出了些暖色来。

燕离笑完,突然又默然。

面上似乎很久没有这般松动过了,有点不习惯。

她面上神色复原,起身向程伏所在之处走去。

程伏正在房间中翻箱倒柜。这屋子中金灿灿的光芒着实过于耀眼,让她忍不住拾掇一会儿就要闭一闭眸。

她正闭眼歇息眼睛时,就听背后又响起燕离的声音:“为师与你一起。”

程伏惊得手中的金钥匙都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她僵硬回头,哭笑不得道:“师父,我知道您在这有点寂寞,您可以看看其他考生的画面,不用一直在我身边的。”

她倒也不是不想让燕离和自己一道行动,只是燕离身为监考,亲自帮她下场找线索,就真的跟作弊没两样了。

程伏想到此处,头皮发麻。怎么事情的进展越来越奇怪了,自己身为考生,监考主动帮她找线索通关……有一种性感监考的废材小娇妻既视感。

她这般恶俗地想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后,燕离的声音依然响起来:“要赶为师走?”

程伏:“……”

程伏转头望向身后身形站得笔直的燕离,陡然觉得——师父怎么好像有点委屈的样子。

她晃晃脑袋,将脑内奇怪的想法赶走。师父对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做人最忌讳自作多情。

于是程伏从善如流蹲下身,捡起刚刚因为惊吓掉在地上的金钥匙,边起身边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燕离“嗯”了一声,淡然地顺着她话头接道:“那我们一起。”

程伏默然。

她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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