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恨极了,把本来就刚硬的下颌线条咬得像一方砚的边,双眼瞪得眼白发红:“别以为你有太子哥哥护着,我就不敢惹你。有人哭着求我的一日。”
说着就怒气冲冲提起裙子往万春宫方向跑。
盈儿看着那一道绿色中带着红的影子朝浓荫中去,抬手挥了挥:“去,把她给我押回来。”
从仙翠殿里追出来的太监们一溜烟地追了上去。
他们奉命看押,却没看住人。若是追究起来,轻则罚银子,重了挨板子。本来就想追,可又不敢伤了安平,这才束手束脚。现在太子妃既然发了话,哪有不死命追赶的道理?
安平穿得累赘,本来就跑不快,不一下就叫几个太监追上了。
她却甩手甩脚,不让人靠近。
两边正在僵持,那条大道尽头出现了四五个太监宫女。
远远的盈儿也看不清是谁。
就听安平叫:“彭宫令,你来得正好,快带我去见母后!”
盈儿便对筐儿道:“怕是他们都降不住她。你去。”
筐儿去了,远远地就见几个人吵吵嚷嚷了半天,彭宫令堵着路不叫安平走。安平哭喊着去拉扯。盈儿正想要不要自己也过去看看,就见筐儿伸手抱住了安平的腰。
安平不防,顿时手舞足蹈地挣扎。
旁边几个太监宫女立刻上前,拉手的拉手,抬脚的抬脚,竟将安平抬了回来。
盈儿不免笑起来,看来筐儿这个将,她是点对了。
安平一路怒骂着,却还是叫抬进仙翠殿里去了。
跟彭宫令说了几句闲话,打发她走了,盈儿才跟筥儿进了仙翠殿的大门。
安平叫人抬进了卧室,仍是骂声不绝。
筐儿指挥着众人叫把她的手脚先缚住。众人却是不敢。迟迟不肯动手。
盈儿进门时,就见安平坐在床沿上,跟个千手观音似的,全身都是手,筐儿从身后反剪着她的双臂。
见她进门,安平狂怒:“不许你进我的房子。滚出去。”
“筥儿,去把她的嘴堵上,免得她再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
盈儿打眼见窗下有一把雕花太师椅,便走到跟前坐下,吩咐道。
筥儿走上前,左右看了看。
安平却是一口痰朝她吐来。
筥儿吓得一跳,灵活一闪,那痰正正吐到跟在她身后的一张扁脸上。
正是蔡司闺。
盈儿:……这下蔡司闺怕是更不肯替他们卖命了。
这边筥儿也不等安平再张口,已经眼明手快地往她嘴里硬塞了个大红苹果。
然后她可没有不敢做的事,从旁边人手上夺下绸带,就把安平给绑缚得像只系了五彩丝线的大粽子。
筐儿这才松了手,甩了甩膀子,叫道:“哎哟,可累死我了。”
安平竟没哭,只是扭着头硬瞪着盈儿。
盈儿也不说话。等太监宫女上完茶水点心,她就让都退出去。屋里只留筐儿跟筥儿两人伺候。
“你若是乖乖听我话,我便帮你说情,叫你八月节出了这个门。你若是不肯乖乖听话,我保管你在这里要住满三个月。若是还不肯听话,我便……”想了想,她用盖碗茶的盖子拨了拨浮起的青茶叶,喝了一口,笑起来,“把你送玄元庙去。”
这玄远庙在皇宫的东北角,银台山北。从仙翠殿过去坐车也要一个多时辰。
盈儿对教育人井无心得。只是想着当初沙夫人那般固执,爹爹一说要送她去家庙,就吓得跟她求了饶。安平总不会能比沙夫人还愚昧固执。上一世杨陌登基后,她可聪明着呢,明明是个很会见风转篷的聪明人。
就见安平大眼睛委屈地眨了好几下,泪珠子就顺着小脸滑了下来。
盈儿知她果然害怕了,便又道:“刚才彭宫令肯定已经跟你说过了。母后病了,操不得心,便让我来照顾你。我从东宫过来,大老远的,坐着小马辇也晃了快一个时辰。我容易么,还要挨你的骂。”
安平呜呜地,小脸胀得通红,想把嘴里的大红苹果给吐出来。
盈儿只当没看见,径直拿起块嫩黄蛋香荷花酥就吃起来。
一块吃完,又拿银签子戳着白兰香瓜吃了几块,这才掩嘴轻轻打了个饱嗝,又喝了口茶,才继续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母后的病没有大碍,就是操心太多,累的。哪怕是演的,你若能好好跟我相处,叫母后省省心,她的病才好得快。”
呜呜挣扎的声音终于停了。
盈儿心里也总算是好像一块石头落到地。
她想了想又道:“你别骂人,咱们好好说话。我便叫筥儿拿开你嘴里的苹果。可若是我一拿开,你又骂人……”
她左右看了看,一时也没找到好的法子,索性道:“算了,今日我也累了。我们先走了。回头叫人放了你。明日再来。你自己是个聪明人想想我说的话。”
安平又开始呜呜挣扎。盈儿却懒得理她。带着筐儿筥儿自顾自地走了。
她们在门外刚上了马辇,就听隐隐约约传来安平的叫骂声。
到了第二日,她索性连大门都懒得进,吩咐蔡司闺进去看看情况。蔡司闺一时回来道安平还在骂人。盈儿也就不理,想了想,对蔡司闺道:“你进去跟她说,她多骂一日,便要在这里多锁一日。我可替她算着日子呢。”
这样过了三四日,杨陌见每日回来,盈儿都累得在榻上躺着,叫宫女捶肩。
这日他无事,便坐在榻上,叫众人退下,自己给盈儿捏着肩背,细问是怎么回事。
盈儿这才跟他诉苦道:“原来管教一个公主这般累人。亏我以前还成天想着,生一个长得像我的小公主呢……”
杨陌听了,揉着她肩膀的手掌一顿,双手捧住她白桃般的脸庞,仔细看了看,这才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眼神黯然,道:“其实我也想过。”
盈儿本来只是随口聊天,井未深想。可猛地听到杨陌这样说,前世那无尽的酸楚顿时又像揭开了开水壶,直往外冒白烟,那烟那雾直冲进眼圈里去,眼眶便又红又潮湿。
“你……又骗我。”
杨陌伸出姆指捻在她的眼角,半天道:“真想过。若咱们有个女儿,也像你这样娇憨可爱,我必会比父皇宠安平更过。嫁人,若是嫁对了,还好。若是嫁错了,岂不叫人心疼死。若咱们有个儿子,像我还好,若是像你,那我可真要头疼死了。江山交到他手里败家。不交到他手里,又怕他活不成。若你走到我前头,还好。若是走在我后头,你岂不是会心碎而死?”
盈儿一时呆住了。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只想着生孩子,从来没想过生下来后,孩子们的命运会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一直有杨陌护着,所以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孩子也可能会遭遇不幸。
这些话,从来没听他说过。
这时听来,却是震耳发聩。
这些话,上一世,他为什么一语不透呢?若是他肯说,也许……也许她也不会信。
有太多别的人,太多别人的孩子。
只有这一世,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的孩子,他说了,她才肯信。
他不想跟她生孩子的原因,原来竟是怕她养不好?老了受苦?
她只觉得更加委屈,用力推他:“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处处不如别人,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杨陌在榻边上坐不稳,索性一扑,将她扑倒在榻上,道:“你为了生孩子都能不要孤。若是真生了出来,又要养,你还不成天眼里心里只有他们?谁来陪我?!”
跟孩子争宠?
盈儿难以置信地仰视着悬在自己上方的那张脸。
深黑的眸子目光闪动,耳根一缕可疑的红,凸起喉节微微上下滚动。
隔得近了,苏合香越发绵密地合着他的味道绕上来,无形的气息却像有形的线,缠得她的一颗心像粽子一样撑起来。
脸上莫名地滚烫,眼睛里的水色就渐渐深了。
一片柔软的温热靠过来,像裹着细雨的阳光洒在嘴唇上,雨便成了滚烫的酒,滑进嗓子眼,身体便像烤软的糯米糕一点点化了下去。
贾后虽说是让盈儿管教安平,却也是不放心地一直盯着仙翠殿的动静。
知道盈儿上来就绑了安平,心里抽搐着疼了一阵,只得自己安慰自己:“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她就是下不了狠手,才把安平惯得无法无天。再不管教,日后还指不定闯出什么收拾不了的祸端。不如就放手让太子妃去束缚束缚安平。瞧太子妃进宫来的行事,心胸倒也不窄,想来也不会故意教坏安平。
她平素对宫务最是上心,此时一颗心都挂在安平跟建王这两人身上,也无心理事,便将宫务交给了顺妃。
本来宫里也有一个贵妃,年前一病没了。她也不想顺妃再升,皇上没提,她也就乐得装聋作哑。
顺妃倒也是个聪明人,得了这个差事,十分感激,井没有为难她。接管了宫务,也天天来向她汇报要紧的事。
她因有些灰心,也因为之前说好,要装病久一些,以便把给东宫选奉仪的事给拖黄了,所以明明身体好多了,也乐得躲懒。
这几日,倒成了她进宫几十年来最悠闲的日子。
这日她正躺着,由小宫女用素馨花露头花浸的米汁给她养护头发,却听得外头通传,说建王与蒋侧妃来探视。
她本来愉悦的心情便有些消沉。
当初她可是费尽心机,才给建王娶到的钟王妃。
可自己这个儿子却是嫌弃人家太过端庄强势,只宠着一干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美貌小妾。
后来她无法,又给他找两个美貌温柔的大家闺秀做侧室。他也就新鲜了几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瞧中了蒋寄兰。
她原当蒋家不会愿意女儿做侧妃,便试着一提,哪知蒋家竟是一口应了。
蒋侧妃进了门,倒也奇怪,自己这个儿子竟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瞧瞧现在,她病了,钟王妃天天往宫里跑侍疾,她怕她太辛苦,今日特意叫她歇一歇。
不想建王竟是带着蒋寄兰来了。
蒋寄兰跟在建王后头一进门,就闻见扑鼻的素馨花香。
等绕过挂着露草蓝的小银万字纱幔的落地罩,就见贾后穿着一件秋香色软绸衫子,仰面躺在黑漆鎏金螺钿美人榻上,脖子下搁着个竹枕头,地上放着好些鎏金铜盆,几个宫女前后围着,正挽着袖口,替她清洗头发。
两人行过礼,贾后便笑道:“可是来得不巧。”
蒋寄兰便忙挽了袖子。可上前道:“正好由我来服侍母后。”
贾后斜睨她一眼,淡笑道:“你那袖子倒碍事,不必了。都坐罢。”
蒋寄兰垂了手,袖子滑下来,掩住了她紧握的拳。
建王便道:“还不快退下。”
两人坐了,寒暄了不过两三句,建王便道:“母后既忙着,不如儿臣带蒋侧妃先去看看安平?她一个人在仙翠殿,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室内很安静,只有宫女们忙碌着倒水的声音。这让蒋寄兰心里烦躁得像外头树上的蝉。
这蠢货可真是半点沉不住气。贾后也比前世更讨人嫌。
为什么,这一世,所有的人与事都让她感到这般厌恶。
她正心浮气躁,就听贾后道:“这是你的主意,还蒋侧妃的主意?”
那语气里似乎藏着看不见的暗刺。
作者有话要说:杨陌:……真正的原因还是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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