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后什么样的人呢?
居然对着她把话说得这般低声下气。
想来定是安平的事了。
其实刚刚听见贾后病了,她有些疑心贾后是装病。
刚才看见一堆人在外头干等,贾后不让进,她更是几乎确定贾后是假病。
也许贾后本想借着七夕之机将安平接出来,取消她的禁足。
可能是杨陌无论是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兄长,对安平要教要罚都没有问题。
顾及太子脸面,皇上没给她这个脸面。
所以贾后只好装病。
可真进来,见着贾后的模样,才知道贾后竟然是真病了。
既然贾后真病了,安平作为亲女儿,被放出来侍疾也是理所应当。
贾后又何必降尊纡贵地来求她呢?
一时想不明白,她便只好正襟危坐,道:“母后何出此言?有什么事,母后吩咐一声,臣媳能做的,自然尽力。”
贾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于启齿,犹豫片刻,才哑声道:“奉仪的事,虽知你未必放在心上。我还是想跟你提前说一声儿。”
见她吞吞吐吐,盈儿心里更加紧张。这事看来不小啊。
“我如今病着。这些年我也累了,这一病,怕要几个月才能好透彻,这奉仪的事,在我手上,必叫它不了了之。”
顿了顿,贾后又闭目半晌,又喝了半碗热茶,才道。
心跳得越发怪异。
实在是不由得人不好奇紧张。到底多大的事,贾后连往东宫塞奉仪的事都拿来讨好她。
但是这回竟然不用杨陌出手,这事就无疾而终,她倒是喜闻乐见的。便笑着谢道:“母后慈爱,这份情谊,我自会记在心里。”
大约见她并无半点激动之态,贾后抬手捂了捂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我也知道,这事是我们弄出来的。如今放弃,实在也说不上什么情谊。更何况……她们便是进了东宫,怕也是泥牛入海,太子哪只眼里能看见她们?二来,太子瞧你这般着紧,怕是连这点小小的恶心,也不想叫你犯了。他那么聪明周到个人,总有法子叫我这事办不成的。”
这话竟是推心置腹了。
她一时想不明白贾后怎么会突然之间对自己态度大变。
她也不惯说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便低头微笑不语。
贾后突然又说起自己当年进宫的旧事来。
绕了半天圈子,盈儿肚子都要饿了,贾后竟是还没说出到底想求她做什么。
她也不想委屈自己,眼珠子左看右看,见旁边案子上放着一堆金彩辉煌的果碟子。其中一个五福捧寿珐琅碟里放着一碗冰镇折叠酸奶皮子。
她便拿眼去瞧,笑道:“娘娘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奶皮子?”
贾后愣了愣,突然笑道:“赏你吃了吧。”
盈儿也不客气,从小宫女手里接过来,便不作声,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一碗吃完,她拿手绢抹抹嘴角,笑道:“真好吃。”
贾后神情这才自在了许多,道:“不敢叫你多吃。这冰凉凉的东西。那个玫瑰蟠桃酥也不错的,你尝尝。”
盈儿便又接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待吃完了,又喝了茶,她想了想,贾后大概是放不下这个脸面,是想她主动提出帮忙。
她也想早点回东宫去歇着,便正要开口答应回去劝杨陌把安平放出来,不想就听外头传。
“皇上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建王殿下驾到!”
贾后一愣,有些发怔。盈儿赶紧站起来,迎出去。
一时皇上杨陌建王三人都进了寝殿。
三人都穿着绛纱袍朝服,想来是下了朝,听说贾后病了,竟是一齐来了。
贾后便作势要下床全礼,早叫皇上免了。
皇上坐在之前盈儿坐的位置上。早有太监们又搬了三张椅子来。
杨陌建王跟盈儿便都归了坐。
皇上便跟贾后絮叨了半天,埋怨她怎么不小心保重。
贾后只字不提安平,只说自己七夕贪玩不小心着了凉,不过歇几日便好了。
杨陌跟建王自然也是一番问候。
末了,建王道:“父皇,母后最是疼爱安平,如今病了,儿臣求个情,放了她出来陪伴母后养病吧。”
盈儿在一旁听了,也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果然就听皇上道:“也是,她那日虽是莽撞,可关这么些天,也吃了教训了。便即刻放了出来,叫她好好侍疾陪你。”
杨陌却没作声,只拿眼朝盈儿看。
盈儿却只当没看见他,扭了头看向贾后。
贾后这么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一病,安平肯定就放出来了。
难道刚才贾后吞吞吐吐跟安平无关?那还能有什么事?实在费解得很。
可万想不到,贾后跟她对视一眼后,却道:“安平从小娇纵过了,这才连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眼看就要长大及笄,日后也是要作宗妇的。也该叫她收收性子。倒不必急着放她出来。”
此言一出,建王大吃一惊,连皇上也颇为意外。杨陌却垂了眉眼,似乎并不意外。
盈儿更是满脑绕圈圈,最后她索性懒得想了。
就算不是今日,贾后想求她什么事,终归肯定是要张嘴的。
这时皇上打眼见桌上空着一个碗,一个碟,便道:“也近午时了,你可用了些东西?”
盈儿脸色微红,垂了头不敢说话。
贾后笑道:“早起吃了一碗燕窝小米粥,这会子没什么胃口。这些是我刚赏了太子妃的,还没来得及收下去。”
皇上甚是惊讶,瞧了瞧贾后,又瞧了瞧盈儿,十分满意,捻须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甚好。”
盈儿实在不得不佩服贾后。本来贾后这个继婆婆就难当。小姑子又因为她这个继儿媳妇在吃苦,自己也折腾病了,却硬是对这媳妇半点心结没有。这般亲热和睦。看在皇上眼里,岂不更是敬重她心胸开阔,慈爱明理?
就听贾后道:“你们才下了朝,也累了,换了衣裳,休息去吧。我这里有太子妃陪着我也就是了。”
闻言,皇上等又劝了几句,知道病并不沉重,便依她的言起了身。
她送出门口,皇上却顿住脚,道:“你果然是个不错的。好生伺候着你母后。”
盈儿自然连声应了。
皇上上了金辇先走了。
杨陌却扶着栏杆,转头冲她招了招手。
当着建王的面,她也不知道杨陌是想做什么,可也不能不过去。
等靠近了,就见杨陌似笑非笑,看上去像是说夫妻之间的亲密话,声音只有两人听见:“贾后找你说什么?”
盈儿:……杨陌要不要这么料事如神呀。可惜她不知道。
她便摇了摇头。杨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也上辇走了。
建王见两人都走了,便跺跺脚,转身又进了殿。
盈儿便也不跟进去。
不过半盏茶工夫,建王就黑着脸出来了,见她站在外头,浮肿而带血丝的眼睛狠狠盯了她一眼,这才怒冲冲上辇走了。
盈儿一脸懵,在廊下阴影中站了片刻,只觉得脑子都叫这贾后母子给搅得跟浑水一般,甩甩头,这才又进了殿。
再回到殿中,还没走近,就听到抽泣声。
盈儿站住脚,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彭宫令远远见了,道:“太子妃过来劝劝娘娘吧。”
盈儿雾煞煞走过去,还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就见贾后手中的半条珍珠红的绢帕已经湿了半条。
她尴尬坐下。其实前世她跟贾后真不熟。所以后来争后时贾后支持她,她还挺意外的。
这一世,贾后怎么突然把她小棉袄一样?毫不避忌地在她跟前示弱?
只得伸手向旁边小宫女要了一条温湿的帕子,举在手上,道:“母后知道我是个愚钝的,有什么事,您不说明白了,我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您若是能说出来,我能帮的,定然会帮。”
这话倒是真心的。
就算为了前世那一点点情谊她也会帮贾后。何况现在贾后这样哭哭啼啼的。
贾后这才挪开手绢。
盈儿忙递上手中的帕子,贾后接过捂了捂眼,叹道:“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我一辈子好强,如今突然灰了一半的心。那两个都是不懂事的人,我只求你,日后若是他们做了什么冒犯你跟太子的事,你只不跟他们计较,劝着太子,好歹留他们一条性命吧。”
盈儿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贾后这是在告密,还是在未雨绸缪?
蒋寄兰要害她,她从进宫第一天便有察觉的。只是看蔡司闺那样子,似乎也根本不想为蒋寄兰所用。东宫其他人,她一时也没有觉得有谁可疑。
只是蒋寄兰既然立心复仇,自然不可能不寻求建王安平还要贾后的支持。
贾后现在的意思难道是,她拦不住他们犯浑,所以只能求她以后网开一面?
盈儿想了想,便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我能在殿下跟前说得上话,可若他们真犯了王法,饶了他们岂不是废了法度?母后也好,殿下也罢,都是要垂范天下的人,岂可自己带头做这样的罔顾王法的事情?如何能叫天下人服气?”
贾后听了,脸上皮肉都像被风鼓动的麻纸一般,半天呼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怎么呛住了,突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盈儿吃了一惊,上前正欲帮手,却叫彭宫令一推,她跌晃了两下,若不是及时抓住了月洞门的边儿,非摔下去不可。
就见彭宫令扑到床上,扶着贾后,拍着她的背,道:“娘娘,娘娘息怒。”
贾后双眼瞪得发黄,伸手指着她,呼呼直喘。
盈儿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母后莫急。以其日后求着殿下网开一面,何不咱们一起想想法子,叫他们不会闯下不可收拾的祸端?这岂不才是治本的法子?”
贾后突然顿住,双眼收缩,缓缓放下手指,又咳了半天,才道:“那你来想法子。”
盈儿:……。
天呀,姜是老的辣,这才是贾后的目的吧。
她肯定早知道求杨陌网开一面这条路不通,所以才提出来叫她拒绝,然后自己势必得提出解决办法缓和两人的关系,这就上了她的钩。
阴险,实在阴险。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阴险!
晚上吃饭时,盈儿便把这事讲给杨陌听。
杨陌听完也忍不住笑了,道:“她若是不阴险,怎么能一路爬上来,把皇后之位坐得稳稳的。”
一句话,却像扯着一风筝的线。
前世那些本来以为飞远了的痛楚,突然又顺着这条线转了回来。
她黯然得像晒蔫了的百合花,垂着脖子:“原来,只有阴险的人才能做皇后么。”
室内顿时不闻一丝声息。
她好像能听到降温用的大冰块在大瓷瓮里崩开,化掉的声音。
半天,又听得铎的一声,眼角余光看见奶皮色的牙筷放在紫檀色的桌面上,绀青色的袍子随着脚步声移动,到了她身边停住。
又有椅子移动和宫人们走动的声音。
终于,门咔哒一声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后:……羡慕,乔盈儿真是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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