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坐着马车出了凤祥苑,随行的除了马夫还有四名侍卫。若非脚上带着铁锁环,她更希望步行,偌大一座名城,坐在马车中又怎能仔细窥其全貌呢?
掀开车帘,墨非看着沿街的风景,或许是因为在城中区,此处来往的人大多衣着光鲜,即便是仆役,也穿戴整洁。早听说过谛珀的繁华,如今看起来却非虚言,至少富贵之人是觉得的富贵。
正在这时,前方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声。
墨非询问道:“出了何事?”
过了片刻,才听一侍卫禀道:“是方家神童又出来摆卦了?”
“方家神童?摆卦?”墨非听得奇怪。
侍卫笑着解释道:“公子初来谛珀,自然不知旁事。这位方家子,年仅十一,乃谛珀有名的神童。三年前,方家将偌大产业迁往谛珀,本想借助首都的人气更上一层楼,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方氏夫妇先后因为意外而过世,只留下年幼独子,外人皆以为方家必将就此中落,却不想这位方家子机敏早慧,又拜了剑术高手溥竺为师,后在几名忠仆的帮助下继承了家业,并在一两年间就在谛珀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一定的名望。”
墨非感到颇为惊奇,她知道任何时代都不缺乏天才,可是真正见过的却很少,侍卫口中的方家子恐怕就是其中之一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马夫道:“方家子摆卦,前路暂时不通,公子是稍等片刻,还是转道而行?”
“稍等片刻吧!”墨非掀帘朝外望去,只见前方一座楼阁前聚集了很多人,其中以文士居多。可惜看不到那位方家子。
墨非从马车上下来,又问道:“那方家叫何名?摆卦又是何名堂?”
侍卫回答:“方家子名宸,平日喜好交友,爱好广泛,无论是经纶国术,还是琴棋书画,甚至是各种奇技淫巧皆有涉猎,他家中的食客众多,才能各异。一年前,他从某位奇人手中学了卜算之术,据说只是初通皮毛,但经他算过的事竟大多精准,从此他便有了一个习惯,那便是每个月都出来为人算上三卦。他算卦不收钱,但必须用特别之物交换,或书册,或饰物,或兵器,只要他喜欢,便会为其人送上一卦,否则必拒之。此事在谛珀可谓一观,而当初教他卜卦之人亦声名远播,可惜此人只在谛珀逗留了半年便悄然离去,无人知其身份。”
墨非来了兴趣,随口道:“不知我能否请到一卦?”
侍卫马上道:“若公子有意,属下立刻去苑中为公子寻一件好玩意。方家子一般会先摆案收集物件,之后再选择三人卜卦。”
“不用了。”墨非想也不想便拒绝,“暂时不说这些,我们先靠近些看看。”
“公子稍候,属下去打点一下。”说着,那侍卫便几步钻进了人群,朝楼阁中走去。
不多时,侍卫出来,带着墨非等人从偏门进入阁内。
这座阁楼名为“白露阁”,乃方家产业,平时作为茶楼,亦是招募食客之所。
墨非随着侍卫来到阁中一角,此处与大厅仅仅一帘之隔,这样的隔帘雅座大约有六套,而外间早已经坐满的客人。
小二送上茶点就退了出去。
墨非注意到厅正中摆着由数张桌案拼凑的搭台,上面已经摆了不少物件,有书简、铜器、漆器、木雕、玉佩等等,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那位方家子果然爱好广泛!墨非心中暗笑。
正在这时,门口一阵喧闹,只见一名少年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绛紫色衣袍,博带坠玉,发髻垂束,容貌俊秀可爱,目光灵动,笑容可掬,真是个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喜欢的孩子!
那方家子与众人寒暄过后便走到搭台边,一一查看上面摆放的物件,周围不少人也跟着上前品玩,间或评论一番。遇到稀奇之物,众皆惊叹,整个场面就像一场鉴赏大会。
如此看来,方家子摆卦之所以如此受追捧,除了他本身的魅力之外,能见识到各种玩意恐怕也是吸引众人之处。
“公子,您真的不凑个乐子?”侍卫低声询问。
墨非静静地看着厅中那灵秀小孩一会,突然想到有样东西或许很适合他,可是现在也来不及做了。
她想了想,对那侍卫说:“你去给我准备笔墨简书,我要写些东西。”
“诺。”侍卫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东西备齐,可是墨非却并非急着动笔,而是一边品茶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众人的笑谈。
并非她有信心一定能获得一个卜算的名额,她参加不过是临时起意图个乐,目前手上空无一物,成与不成皆无伤大雅。
看着众人在厅中热火朝天地品评着,墨非也忍不住想上前赏玩一番,要知道考古可是她的专业,若碰到稀奇东西,她怎能不动心?可惜她目前处境不明,不好太过张扬。
“好,今日第一卦就为这铜器的主人而卜了。”方家子清朗而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
大厅中立刻一阵喧哗,羡慕有之,认可有之,其中最惊喜的自然是那铜器的主人。
墨非举目望去,只见方宸手中的是一尊神兽模样的杯盏,杯底为祥云,兽神作杯沿,古朴而精致。
“可惜,若是有一套就好了,”方宸一脸遗憾,这表情出现在他那稚嫩的脸上很是可喜,周围不少人都露出略带善意的微笑。
铜器的主人道:“确实是遗憾,这套s兽祥瑞铜杯壶本有一壶四盏,后因迁居等各种原因,最后只剩下了这一盏。”
方宸笑笑:“虽只有一盏,但小子很喜欢,就用它换一卦吧!先生想问何事?”
“在下已四十有五,不能免俗,想问问前程。”
方宸也不多言,从怀中拿出五枚铜钱,以极快的手法摆弄了一下,轻轻一撒,五枚铜钱在桌上旋转了片刻,停下后,方宸用食指一一将铜钱划开。
周围人都没有说话,只等他说出结果。
不多时,方宸开口道:“强风快雷,声威增长,贵人相助,利在西方。”
“具体何解?”
“有所往有利,先施后得,先生求名需破财,求财需信人。有孚惠心,勿问元吉。有孚惠我德。”
问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能不能请小先生说得更明白点?”周围众人纷纷询问。
“卜者一半,自解一半。世事虽有脉路可循,却并非不可改之。小子学卜算,是为解惑化困,而非笃信天命。”此番话一说,不少人都表示认同。
“多谢小先生赐卦。”问者慎重地朝方宸行了一礼。
方宸只是微微点头,坦然受之。
墨非看这方家子的言谈,很难想象这只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孩子。难怪被人称为“神童”,果然是非比寻常。撇开年纪不说,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规有矩,一般成年人皆不及。
见方宸似乎又选好了第二件物品,墨非这才拿过书简,提笔蘸墨,在上面写下:“翟羽旧传名,蒲葵价不轻。花芳不满面,罗薄讵障声。御热含风细,临秋带月明。同心如可赠,持表合欢情。”
这是唐代李峤的《扇》诗。没错,墨非想送的就是一把扇子。这个时代的扇子多为动物羽毛制作,纯粹用作扇风纳凉之用,偶尔也会有一些仕女用花俏的羽扇做装饰,但并不普及。
墨非打算用绫绢和竹木来做一把折扇,再在扇面上配上雅致书画。制作绢作折扇,墨非更喜欢纸扇,可是如今纸尚未普及,即使是在莨揭廊换怪辉谝恍┓被某鞘辛魍ak运钕认氲降谋闶钦凵龋茸硬挥Ω弥蛔魑子弥铮彼胧榛岷鲜保耪嬲删土怂囊帐跣浴
这方家子灵秀可爱,举止尔雅,若是手上再拿上这么一把别致的折扇,那真是风雅无双。墨非第一次遇到这样早慧的可爱小孩,忍不住也萌了一把。
将诗写好后,那边的第二卦也解得差不多了,墨非便让侍卫拿着这首诗去送给那孩子。
方宸见一名侍卫打扮的人走过来,心中奇怪,接过对方递过来书简仔细看了两遍,就听那侍卫道:“我家公子说,若小先生愿意为公子卜上一卦,那便送上这诗中之物。”
周围众人皆好奇地凑上前看去,不少人念出声来。
一人道:“看这诗意,似乎写的是扇子?”
“哈哈。”又有一人笑道,“秋天送扇子?果真奇特。”
不少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侍卫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众人的讥笑一般,只是看着方宸。
方宸仔细琢磨了一下,说道:“小子觉得这位先生所言之扇,恐怕并非寻常羽扇。”
“哦?不是羽扇,莫非是蒲扇?那也并无特别之处啊!”众人好奇不已。
方宸笑道:“小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别致的赠物方式,就冲这份巧思,小子也觉得应该将这第三次卜算留与此人。”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这以诗示物确是一桩雅事。
这时侍卫又道:“那么,请小先生移步隔间,为我家公子卜卦。”
“你家公子是何人?”有人立刻道,“架子未免大了点吧?”
“身份有别。”侍卫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顿时静默,随后又面带惊异地议论起来。没错,会亲自来给方家子捧场的,大多是没有品级的白丁,稍有身份的人又怎会参与这样玩乐性质的活动?更何况方家子不过只是一小孩,虽家底丰厚,却并非官宦之家,在贵族世家眼中,实在不值一提。
而今看这侍卫的口气,这诗的主人恐怕来头不小,那么此人所赠之物恐怕亦非平常物。
众人愈加好奇起来,恨不得立刻揭开谜底。
方家小子对着众人告了罪,便跟随那侍卫朝墨非所在的隔间走去。
有人还在身后叫道:“小先生,回头记得给我们展示下那物件啊!”
方宸嘻嘻回了一笑,便消失在隔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