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建在湖边。
这片湖是城市的中心湖,水域广袤,并建有大型音乐喷泉,喷泉每晚定时开启,能吸引不少游客驻足。湖岸落着一圈餐厅,虽然没有高档区的雅优,但各具特色,加之价钱公道,一向很受人们的青睐,与特色-区、高档区、灯会区等等一样也属于市场的一个区域,叫湖心区。
钟佐他们所在的这家餐厅分室内室外。
室外以木板铺地,有一半悬在湖面上,每张桌子架有遮阳伞,机器人服务生四处溜达,发着驱蚊虫的声波,为客人们提供舒适的用餐环境。
他们挑了室外的桌子。
此刻夜幕降临,晚风卷着湖面湿润的气息吹过来,十分惬意。
一群小混混躲在暗处,正偷偷观察他们。
钟聂做事向来会把握一个度。
他想弄清阿十三究竟是不是在阴他,又知道颜逸对人家很感兴趣,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所以便借着白天阿十三他们得罪了几位二世祖的契机,假装其中的某一位要报复,花重金雇了一群小混混来找阿十三的麻烦,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阿十三的面具摘下来拍个正脸照给他,而且不能害人家被开除。
人是保镖负责找的,如果事情倒霉的败露,他大不了就认了,反正舅舅很疼他,肯定不会难为他,因此他干得毫无压力。
小混混们聚成团,说道:“老大,桌上有四个匿名大学的学生啊,怎么办?”
“把人调开再下手,”混混头子道,“那么一大笔钱呢,这单生意绝不能放过……这样,你弄杯难洗的东西,装作摔倒洒在他身上,机器人应该会带着他去休息室清理,到时候咱们就下手!”
小混混点头干活,效率特别高,很快就回来了。
混混头子一边观望一边对小弟们耳提面命:“都打起精神,只要那边成功,咱们就立刻去休息室埋伏,麻醉喷雾都准备好,雇主说了那小子特别厉害……”
话未说完,只见某个小弟以一个风骚地姿势倒向目标人物,紧接着便被保镖拉住后领,稳稳地扶住了。
混混头子和小弟们:“……”
那小混混的演技倒也合格,慌乱地道歉和道谢,赶紧离开,绕了一圈回到了老大的身边。混混头子暗道这钱果然不好挣,觉得不能做得太明显,便决定先观望,没准等一等,机会就来了。
钟佐几人这时正在点菜。
锁风他们为防止某个脑残粉抽风,把钟佐一左一右的位置都占了。钟思泽过来后,半南主动把座位让给了他,如今钟思泽是紧挨着外甥的。
他见外甥没有拒绝他的礼物,悬着的心落下一点,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祁政坐在他们对面,在心里想道:他没喜欢的,能吃就行。
钟佐道:“我没什么喜欢的,能吃就成。”
钟思泽和几位保镖一怔,顿时开始脑补一个小孩子凄楚可怜的童年。
保镖忍不住在心里唏嘘,想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钟思泽忍着追究真相的冲动,绷住了表情,决定先吃饭,吃完再带着外甥去湖边散步。
祁政则有些发愣,看一眼阿十三,暗道自己果然对这小子很熟悉,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他扫见身边的阿二,转转心思,磨了一下后牙槽,说道:“哎,上次的资源……”
蓝鸿宇笑道:“嗯?你想看?加群吧,都是群里的粉丝写的,特别有才。”
祁政已经从副官的口中了解了第一星系的邪教组织,不爽地瞪着他:“看毛,那是我老婆,你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删了,谁让你们写的!”
锁风和半南见多了这种脑残粉,斜了他一眼。
钟佐一律装作没听见,蓝鸿宇在他面前看关于他的小黄文他都能无所谓,现在更不可能有反应。
蓝鸿宇则好脾气地笑笑,示意锁风打开粉丝群,输入了三个字:钟爷是……
几个星系离得远,网络经过信号跃迁站传过来,是有延迟的。
他们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群里刷屏,只见一大堆的“是我老公”“是我男神”“是我爱人”“是每天牵我遛弯的主人”,说什么的都有。
蓝鸿宇、锁风和半南一齐沉默地看着某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祁政简直要气成球,有心想加一句老子是正牌,其他的连赝品都不配当,但他不清楚阿十三是否与他们有恩怨,便没有提,反正打开话题的目的达到了。
他看着阿十三,问道:“你呢,你觉得钟爷怎么样?”
钟佐道:“是个人。”
祁政不乐意听这种评价,忍着不爽道:“还有呢?”
钟佐道:“没了。”
祁政见这语气平淡,就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好像对人家不感冒似的,不由得开始思考阿十三是不是只认识他,而不认识钟佐?
他听见群里的消息继续蹦,再次看向那边:“赶紧关了,以后别当着我的面看这个。”
蓝鸿宇笑眯眯地道:“钟爷那么霸气,搞不好他自己也不在意呢。”
祁政怒道:“我在意!”
锁风轻描淡写地插嘴:“你这种粉丝在群里就是被踢的命,前几天我踢的那一个就是你这样的,入戏太深。”
祁政:“……”
老子特么是正牌,正牌!
半南虽然已经习惯这些脑残粉,但其实也不太喜欢看见他们嗷嗷叫唤,便关了群。蓝鸿宇没有再逗某人,笑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祁政道:“我叫穆文昊。”
蓝鸿宇道:“听说你是第五星系的人,从哪听说的钟爷?”
祁政道:“不告诉你。”
蓝鸿宇道:“别这样,说说呗。”
钟思泽听着他们聊天,早已注意到“钟爷”的关键词,敏锐地觉出问题,给了保镖一个眼神。保镖会意,偷偷打开个人终端,开始查“钟爷”的事。
蓝鸿宇和锁风注意到了保镖的小动作。
不过他们都是知情者,今晚见钟思泽送狗熊,估摸这位领主已经知道真相,于是说话才不再有顾虑,这桌上大概只有某个脑残粉是在状况外的。
这时饭菜被服务生一一端上桌,众人便开始用餐。
锁风他们原本怀疑这脑残粉找钟佐别有目的,但等到开饭,却见人家整个过程都在吃东西,偶尔会加一两句评价,特别亲切,很是自来熟的样子。
钟佐抬头看了看他,没往心里过,收回了目光。
饭局很快接近尾声。
钟思泽见外甥吃得差不多,刚要提议带着他出去转转,只听一个和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饭店的老板通过店内的扩音装置,笑着告诉他们“市场”期间店里有抽奖活动,今晚是第一弹,将抽出两名幸运者,幸运者不仅会获得顶级冰淇淋甜品套餐,还能乘坐店里的小船游湖一圈,甚至可以享受一把在喷泉中央吃冰淇淋的乐趣。
话音一落,店里的客人顿时激动。
“因为是同乘一艘船,为避免尴尬,所以决定在同一桌上抽两个人,我先抽桌号,”老板办事很利索,并不故作神秘,说完便将手伸进抽奖箱里,拿出一个号码,笑道:“23号桌,23号桌在哪里?”
众人四处寻找,见机器人服务生走到祁政这一桌前,说道:“在这里呀!”
副官躲在后台,默默望着一名“店员”到了那桌上。
他们少爷找的餐厅全是湖心区的,无论阿十三选哪一家吃饭,他们都会掏钱收买老板,搞这一出抽奖活动,把阿十三和少爷弄进湖中央,然后便能想办法摘掉人家的面具了。
“店员”是他们提前找好的发牌官,技术没话说。
他笑着洗好牌,挨个发了一张,说道:“点数一样的两位就是这次的幸运儿了,你们看看吧。”
祁政翻开看一眼,装作好奇地扫视一圈,“惊喜”地看着阿十三:“是咱们两个中奖了啊!”
这张桌子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
众人保持沉默,一齐盯着他。
但祁政这小青年就是有本事在尴尬的气氛里理直气壮,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游湖。”
钟佐坐着没动。
祁政指着湖边:“走啊,你看船都装好了。”
钟佐向栏杆外扫了一眼,见一艘小巧的观光船缓缓地驶了过来,上面放着桌子,桌上便是奖品冰淇淋套餐,看上去特别可口。
祁政盯着他,直觉他虽然在食物方面没什么追求,但应该会对冰淇淋有一点点感兴趣的。
果然,钟佐站起了身:“嗯。”
钟思泽等人:“……”
钟佐说走就走,利落地翻过栏杆上了船。
反正这小青年构不成什么威胁,如果敢来硬的,他直接废了就成,再说锁风他们肯定不会干看着,会想办法跟上来的。
祁政完全不清楚某人凶残的想法,带着胜利的微笑,在锁风他们的注视下也迈上了船,开始往湖心驶去。
钟思泽眯起眼:“去找艘船。”
保镖道声是,神色很放松,临走前把个人终端递给领主,让他看看他这真外甥有多霸气,果然有血缘关系的就是不一样,都是能搞事的,难怪一群人喊钟爷,他们也想喊了好么!
钟思泽点开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巨幅海报。
他心里“外甥难道是明星”的念头一闪而过,往下一扫,看见了外甥的英勇事迹,并且还被官方通报“死亡”了,他顿时沉默。
远处的小混混们终于看到希望,也纷纷跑去找船。
祁政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直奔湖中央。
这地方光线昏暗,离岸边远,只要事情顺利,应该能赶在阿二他们来之前摘掉阿十三的面具。
钟佐全程淡定,低头专心地吃他的冰淇淋。
祁政借着游船的照明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这感觉挺奇妙的,他不由得有些愣神。
钟佐道:“把我叫出来,想说什么?”
我真的认识你。
祁政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没有往外说,而是道:“我看你很厉害,教教我呗。”
钟佐没当真,说道:“不教。”
祁政道:“为什么?”
钟佐道:“不乐意教人。”
祁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着天,也吃了两口冰淇淋,完全不提别的话题。
二人慢慢到达湖中心,冰淇淋也快吃完了。这时音乐响起,四周的喷泉一齐开启,暧昧的光折射过来,凭空营造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钟佐道:“回去吧。”
祁政道:“不再多玩玩?”
钟佐回了句“没兴趣”,见这小子竟真的在往回走,看了他一眼。
祁政不瞅他,装模作样开了半分钟,迎面见几艘船迅速围过来,下意识想笑,紧接着便皱起了眉:“你们是谁?”
“你管我们是谁?我找的不是你,”混混头子说完看向另一个人,“阿十三对吧,你今天撞了我们家少爷,过来受死。”
钟佐站起身,看着脑残粉:“你的人?”
祁政道:“不是!”
这一圈的船都让他的人提前租完了,阿二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船,这是哪来的人?
然而混混头子并不给他们聊天的机会,说完便动了手。
他们的船都没有开照明,此刻被喷泉和观光船的灯光一照才现出身影,躲在暗处的祁政的人见状不好,赶紧也出来了。
水面像下饺子一样。
小混混们冲到钟佐的这艘船上,麻醉喷雾都没来得及喷就被钟佐踹下去了。祁政的人为给少爷解围撞向他们的船,“哗啦啦”又撞下去不少。祁政赶紧调头,趁着他的人拦住小混混,迅速撤离战场。
他们跑了半天,祁政回头看了看,问道:“应该没追来吧?”
钟佐道:“大概吧。”
祁政不太高兴地用手给自己扇风,片刻后看向他:“那真不是我的人,第二批才是我的人,我原本是计划围住你,摘下你的面具看看的。”
钟佐不置可否。
祁政道:“看在我这么诚实的份上,你能让我看看么?我保证就当没看见。”
钟佐道:“不能。”
祁政生气。
钟佐吩咐道:“别愣神,回去。”
祁政道:“你自己开,我不管了。”
他说着让出控制台,往旁边一坐,独自窝着生闷气。钟佐懒得搭理他,扫一眼岸边的位置,开着过去。祁政哼唧一会儿,问道:“真不给看?”
钟佐道:“嗯。”
话音落下的同时,只听船上响起微小的爆炸,紧接着他脚下的甲板便霍然裂开了,这一下简直猝不及防,他猛地望向身边的人,同时按住面具,但还是晚了一步。
祁政原本就没指望过他的手下能围住人家。
他要的便是打败后的一番自首,并趁着阿十三松懈的时候来一个出其不意,虽说突然冒出的一群人出乎他的意料,但好处是显得更自然了,所以计划照旧。
按下爆破开关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迅速扑过去,手向阿十三的面具一抓,按着对方一起入水,“哗啦”一声大响。
这丧心病狂、同归于尽式的办法让钟佐诡异地有几分熟悉,尚来不及细想,便感觉面具脱落,当即一脚踹了过去。
祁政知道会被踹,死死地抓住他,就是不松手。
他的手下开着一艘船偷偷摸摸地跟着,远远地看见船炸开,急忙赶过来救人。
祁政被手下拉上船,咳了几声,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阿十三,把面具递给他,情真意切道:“哎呀不好意思,刚刚没地方抓,不小心抓了下来,你快戴上,免得被人看见……”
他说着抬头,近距离对上身边的年轻人,见对方微微侧着脸,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能让人察觉出透过来的冷淡。他刹那间卡壳,接着眼前一黑,半个字都没再说,“吧唧”一声扑街,整个人拍在钟佐的面前,手还维持着拿面具的姿势,且微微上扬,恰好就落在钟佐的脚边。
手下:“……”
钟佐在死寂下弯腰捡起面具戴好,踢踢地上的人,看着懵逼的几名手下:“你们少爷给人道完歉,喜欢行这么大的礼?”
手下顿时回神,慌乱地抱起他们家“五体投地”的少爷,一边掐人中一边往岸上狂奔。钟佐垂眼盯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装死,但见他的鼻子磕流血,被手下摆弄半天都没有睁眼,便估摸是真的晕了。
他回忆刚才的事,思考这小子看见了多少。
不过这是一个脑残粉,就算看见应该也会帮着他们保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麻烦,要是杀了灭口,他恐怕会被第三星系的警方通缉,好像更麻烦。
他想到一半,迎面便见钟思泽他们的船过来了。
钟思泽他们不是本地人,没有小混混的本事,听说船都被租出去,费了半天功夫,花重金才让其中一个贪财的老板松口,这便赶了过来。
钟思泽见外甥浑身湿透,脸有点黑,说道:“走,去我的酒店换件衣服。”
钟佐道:“不用了。”
钟思泽道:“走吧,离这里近,这小子和我住一家酒店,刚好一起走。”
钟佐想了想,点头同意,觉得能等着脑残粉苏醒,解决完这件事再回去。
一行人便快速回到酒店。
同一时间,钟聂接到了任务失败的消息。他没心思再玩,干脆也回酒店了,准备找舅舅聊聊天,结果一进门,他便见阿十三坐在舅舅房间的沙发上喝茶,周围一圈的人,连颜逸也在,竟万分热闹。
他诧异地走过去:“舅舅。”
钟思泽的腮帮一紧,没往他身上瞅,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的感情又不是假的,突然发现自己宠错了人,假货还很可能一早就知道,他暂时还没调整好心情面对钟聂。
他看向真外甥,扫见狗熊不知被谁塞进了角落里,不太高兴,亲自起身拿过来,放在外甥身边:“给你买的,别忘了拿走。”
几位保镖:“……”
我们好不容易塞的啊!
“给你买的”这句话让钟聂和颜逸齐齐惊讶,但都没有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阿十三。
钟佐低头喝茶,计划一会儿去看脑残粉。
蓝鸿宇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摸了两把狗熊,突然发现一个按钮,好奇地按了一下。
下一刻,狗熊扑向最近的钟佐,撒娇道:“我好想你,好久都没和你见面了,快点爱我,啊……嗯……”
所有人:“……”
蓝鸿宇急忙又按了一下,想要关掉,结果不知触发了什么程序,狗熊起身就蹦到了茶几上:“我爱你,好爱你,我要给你跳脱衣舞。”
说罢一边扭,一边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所有人:“……”
颜逸和钟聂不约而同地看向钟思泽,心想阿十三难道是他的旧情人?
钟聂则深想了一层,觉得阿十三应该和舅舅有矛盾,对舅舅怀恨在心,所以见他和舅舅长得像,才会阴他一把。
看舅舅这精心打扮的样子,阿十三明显对舅舅很重要啊。
所以阿十三才是正牌舅妈吗?
钟思泽端着一张冷艳的脸,在近乎凝固的气氛里坐得笔直笔直的,不往任何人身上瞅。
钟聂赶紧吩咐保镖把这抽风的狗熊抱下去,笑容满面端起茶壶,准备给未来的舅妈倒满,这时只听门铃疯狂地响起,附近的保镖打开门,紧接着就见一个人冲了进来。
祁政的治疗没有结束,挣扎地冲出治疗舱,不管失不失礼,随便披了件睡意就来了。
那额头带着治疗过的痕迹,眼眶发红,喘着粗气,仿佛随时能再晕过去,他用力挥开了副官的搀扶,走到钟佐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
钟佐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一突,等回过神就见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祁政抓住钟佐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仅有的理智提醒着他不能喊老婆的名字,哽咽道:“十三,我是你老公啊!”
所有人:“……”
钟聂在死寂里觉出了一丝凉意,颤抖地拿着茶壶。
他心想:我这茶是倒还是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