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雨秋平就要率军离开了。临行前,明智光秀亲自送雨秋平离开丹波边境。
“一直以来,承蒙你的照顾了。”一身男装的明智光秀在马上对雨秋平一礼,用的话语却有点像女子的修辞。
“不必客气。”雨秋平也朝明智光秀回了一礼,“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嗯。”明智光秀点了点头,分别的痛楚让她今天情绪有些低落。相处了半年多,终究要离开了。毕竟他是别人的丈夫,也是别人的父亲。自己能和他朝夕相处,不过是命运的巧合之后恐怕也再无这样的机会了吧。
“那我走咯!”雨秋平笑着一带马缰,在马上朝着明智光秀使劲挥了挥手。
明智光秀装作没去看雨秋平,故意扭转马身径直离去。雨秋平被明智光秀忽然的失礼给弄懵了,还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话。等他策马离开后,明智光秀才缓缓转过身来,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直到他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明智光秀回到龙山城后,就被母亲唤入了内室。老太太经过了这次的风波憔悴了不少,额头上对了几道皱纹,脸上的光彩也彻底不见了。
“母上。”明智光秀即使在私下里,也是恭敬地给母亲行礼。
“吾儿啊。”老太太半靠在床榻上,缓缓地叹出一口气道,“老身自己心里有数,这条命怕是不长久了。”
“母亲何出此言?用不了几日,母亲的身体便会痊愈如初的。”明智光秀见状急道,抬起头来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感觉的。”老太太摇了摇头,见明智光秀还要再说,就瞪了瞪眼睛,低声道,“不必再说了,你若是真的孝顺我,就在老身未入土之前,了却老身一件心愿吧。”
“母亲请讲,孩儿赴汤蹈火也会办到。”明智光秀深深地俯下身去。
“给明智家找好后人吧,不能让明智家的香火在这里断了。若是后继无人,打下再多的领地又有什么用呢?”老太太重重地咳了两声,随后语重心长地劝道,“这次的事,老身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生啊死啊,都是转瞬间的事。那雨秋红叶如此英雄,去年不也险些遇刺身亡。你身为武士,也该做好觉悟。”
“现在明智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明智家就完了。”老太太没有注意到明智光秀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而是继续道,“去找找吧,找一个有血亲的合适的少年才俊过继到明智家,也算是让家族得以延续。”
“可是…”明智光秀依旧低着头没有去看自己的母亲,有些为难地低声道,“明智一族如今已接近绝嗣,找不到合适的后嗣了。”
老太太闻言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终于有些艰难地道:
“若是实在找不到,外人的子嗣也可以,只要能将明智家的家族传承下去就可以了。”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后,明智光秀却忽然没了声音。也是过了半晌后,明智光秀
缓缓地抬起头来,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后就错开了视线,低声道:
“母亲,可否在给孩儿一段时间。”
“选好继承者自然马虎不得,不会让你仓促决定的,只是这件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老太太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
明智光秀低头应是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脸颊红得发烫。她一直有种预感,一种不切实际的预感,一种无法和世上任何说的预感。
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回到领内后,雨秋平立刻因为自己孟浪的进城劝降行动被天野景德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在下身为家中目付,自然要为殿下的安危负责。殿下去年遇刺,在下已经追悔莫及,若是再有不测,在下可如何交代?”天野景德深深地看了雨秋平一眼,用无比坚决的语气低声道:“在下早就做好觉悟,若是殿下不幸,在下就当切腹谢罪。还望殿下珍重。”
“我知道了。”雨秋平被天野景德看得有些内疚,只得诚恳地承认错误。
“现在三好义贤已死,世上能伤到殿下之人已是寥寥无几只要殿下自己不要亲临险地。”天野景德沉声嘱咐道,“殿下,好运气不会一直伴随着您的。”
“但是…”雨秋平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决定和天野景德坦白,“你也知道的,我是个很保守、很胆小的人。可是我有时候会胆大冒险到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那样的决断的。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已故家督殿下附身到我身上了一样,我仿佛就在按照他做决定的方式做决定。”
“在下不明白。”天野景德摇了摇头。是啊,这种奇怪的话又有谁能听明白呢。
“索性三好义贤死了。”雨秋平想起那个劲敌的离开,即使过了大半年,心底的放松和舒畅仍然会难以抑制。
“是的,但是殿下也不要轻敌。”天野景德依旧用那阴沉的眼神望着雨秋平,就和他肩膀上那只乌鸦的眼神一样,“暗处总是潜伏着不计其数的敌人,明处也有诸多人费尽心思想要取殿下性命。殿下就像是行走在丝线之上,片刻大意不得。”
而与此同时,阿波国胜瑞城天守阁里,另外几个人也提起了三好义贤。
“二哥太胡来了。”
三好长庆也不知道今天的话题是怎么来到三好义贤身上的本来三好义贤的死已经成了三个兄弟之间避而不谈的禁忌,每每提起总是让人悲痛万分。
而偶尔聊到这个话题时,十河一存也总是只有那一句话:“二哥太胡来了。”
这个在战场上最胡来、总是横冲直撞的鬼十河,却也觉得三好义贤胡来。
是啊,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兄弟三人,自己下那样的决断?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雨秋平的命呢?
“我不是因为雨秋红叶没死才这么说的。”
十河一存看到两位兄长没
有搭话,再次沉闷地补上了一句。
雨秋平的命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在三好义贤身死后,他的侍卫立刻把三好义贤留下的锦囊交给了三好长庆、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在看到了三好义贤那一命换一命的狠毒计划后,三个人虽然都是悲痛难当,但心底也都有了一个共识雨秋平死定了。三好义贤用生命完成的刺杀计划,无懈可击。
然而雨秋平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知道哪个高人想起了被葬在冈崎神社里的足利义荣的尸体。如果三好义贤不派忍者去销毁尸体,甚至连三好长庆、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他们都要忘记那个被毒杀的伪幕府将军了。而且连三好长庆自己都不知道,三好义贤刺杀雨秋平的毒和杀足利义荣的毒是同一种毒药那到底是谁想到了这一点呢?
“就算二哥把雨秋平给杀了,我也不能理解。”十河一存摇了摇头,不再试图和两位兄长搭话,而是自己低声道,“那雨秋红叶如何值得二哥这么做…”
“别小看他。”安宅冬康忽然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弟弟低声道,“他是三好家乃至全天下武家的生死大敌。我之前还没有意识到,直到二哥一命换一命试图杀了他、直到我发现二哥这么在乎他时,我才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
“纵使是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也没有他那么可怕。因为他们再强,也都是我们认知范围内的强大。而雨秋红叶,强就强在他总是能做到我们根本想不到、或者说没去想的事。”安宅冬康想起了雨秋平那可怕的舰队,不由得微微吸了口气,“他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你二哥做得没错,别再怨他了。”看到十河一存依旧一脸阴沉,安宅冬康苦笑了一下,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如果是我,能有机会一命换一命杀掉他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
“他不值得。”十河一存抿着嘴,再次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三好长庆看了眼十河一存,那个倔强的弟弟虽然没有明说,但做哥哥的他又岂会不明白弟弟心里的想法。他不是看不起雨秋红叶,不是觉得雨秋红叶不行。
他只是觉得,兄弟四人在一起并肩而行的时光,谁也值不上。
“我会亲手杀了他给二哥报仇的。”十河一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低声道但是三好长庆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愤怒和决心。
“都怨我,上次在土佐没杀掉他…”十河一存提起那一次在森林里的追击,就懊悔地几乎把钢牙咬碎,右手紧紧握拳,几乎要把手掌捏碎,“若是我当时杀了他…二哥就不会死了。当时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就…”
“不要抱着这种心思上战场。”安宅冬康抬起手来,摁在了十河一存的拳头上,同时用严厉的目光平视着自己的弟弟,“这种心思会害死你的…永远不要带着感情上战场,那会冲昏你的头脑。记住,你二哥也不希望你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