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不对!”就在朝比奈泰朝和一众家臣在小山丘上不知所措时,朝比奈泰亨突然骑着马一路从营寨里冲了上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不少家臣直咳嗽。朝比奈泰亨直直地冲向人群,直到人群面前,才猛地一勒缰绳,匆忙翻身下马。
“松千代!你怎么回事!差点撞到人了啊!”朝比奈泰朝本来就心烦意乱,被自己弟弟搞得这一出后更是气恼,“多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不对啊!兄长!我们搞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然而,朝比奈泰亨却丝毫没有理会兄长的斥责,而是惊慌地高声喊道:“这条路上的武田军迟迟不肯进攻!说不定就是疑兵啊!他们大张旗鼓,不就是虚张声势的套路吗!搞不好来到这里的武田军就只有那些探马,这些营寨和旗帜都是他们虚设的啊!武田军的主力,说不定还在西边我们原来认定的那条大路上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糟糕了!”朝比奈泰朝闻言猛地一拍脑袋,“怪不得…怪不得武田军即使耗尽粮草也迟迟不肯进攻…冈部殿下那里只有3000人啊…”
“殿下不必忧虑,”朝比奈泰朝的一个家老宽慰道,“那处谷口地势狭窄险要,易守难攻,即使只有3000人,也绝不是能够轻易攻下的!足够冈部殿下向我们预警了!”
“问题是那是冈部元信啊!不是别人啊!”朝比奈泰亨此刻已经急得满面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不管不顾地朝着朝比奈泰朝大吼道:“兄长!那家伙一贯跟武田家关系很好!他干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有可能的啊!家督殿下可就在谷口南边十里的蒲原城啊!那几乎是空城一座啊!要是让武田家杀出来夺下蒲原城,不仅家督殿下凶多吉少,我们大军也都要被困在骏河东边回不去骏府了啊!”
话已至此,是个人都明白朝比奈泰亨的意思了。朝比奈泰朝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招呼家臣们快点回去召集部队。
“松千代,你带着骑兵去武田家的营寨里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不是空营!如果是空营,立刻发信,我就率领全军回援!”朝比奈泰朝走到营寨门口时,对着朝比奈泰亨嘱咐道。
“是!大哥!”
片刻后,朝比奈泰亨就带着400骑兵打开营门,直奔着武田家的营寨而去。武田家那些站在营墙上戍守的卫兵,看到有人进犯后,居然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二话不说就向着大营里逃去。看到这里,朝比奈泰朝已经不需要再等待信了,他大手一挥,已经集结完毕的几个备队立刻就南下回援。辅兵们搬运着大量的辎重,跟随战兵的步伐,滚滚洪流一般踏上了官道。
朝比奈泰亨率军直奔武田家的营门,却发现营门禁闭。他们匆忙而来,没有携带攻城的设备,只能用力猛装。折腾了半天后,营门被大脚踹开。只见第一个营地里虽然插满旗帜,放满了做饭用的釜灶,但是却空空如也,一个兵都没有,只能隐约看到那些刚才站在营墙上装样子的足轻狼狈而逃的样子。在这个狭长的山里地,武田家漫漫无边的连营中,也都是旌旗飘扬。
“娘的!被骗了!”朝比奈泰亨狠狠地瞪了一眼山谷中高高挺立的风林火山军旗,调转马头后就是一夹马腹,绝尘而去,“走!咱们立刻回蒲原!”
“殿下,不要再去看看后面的营盘了吗?”一个紧随其后的侍从高声问道。
“还看个屁!”朝比奈泰亨正在气头上,愤怒地大吼道:“还没被耍够吗!肯定都是空营啊!”
朝比奈泰亨率领着骑兵快速南下,一路上从官道左侧的田地里飞驰而过,越过了如洪流一般密密麻麻地辅兵大队,跟上了今川家的主力战兵部队。
他没有再回头看那面风林火山军旗一眼。
永路十一年(1568)4月26日下午未时五刻,位
于蒲原城城北十里谷口处的冈部元信,收到了朝比奈泰朝的加急军情。
“什么意思?武田家的主力还在我这里?”冈部元信听完朝比奈家使者的汇报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殊不知,这个使者在进营前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如果冈部元信想要谋反的话,肯定要立刻把他给拿下。
“冈部殿下明鉴!”使者喘着粗气应答道,“东边小路的武田军两天按兵不动,估计是疑兵了!主力还在这里!朝比奈殿下已经全力赶来,希望冈部殿下能够撑住!”
“这杀千刀的朝比奈泰亨!”冈部元信闻言破口大骂道,“一定要说东边会有武田军过来!那么窄的路怎么可能有大军通过?这下好了吧!上当了吧!”
“赶紧给老子滚!”冈部元信骂骂咧咧地把朝比奈家的使者轰出营帐,随后立刻登上一座高山观察情况。果不其然,似乎武田军是约好了在今天进攻,已经按兵不动许久的武田家营寨缓缓地打开了大门,紧接着,就有着衣甲鲜明的军队从中开出,向着今川家的阵地而来。
“那是内藤昌丰的上野众…”冈部元信深呼吸了一口,心中默念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立刻出乎了冈部元信的预料。
内藤昌丰的部队缓缓地朝着今川家防线的方向进军,却在弓箭有效射程之外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强攻吗?”冈部元信双目死死地盯着这支部队,心中忽然又一股莫名的不安,“我们的主力可是马上就要回援了,再不进攻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还是说…
就在朝比奈泰朝和朝比奈泰亨率领的部队快速南下撤回蒲原城时,北方远处的辅兵队伍处,却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喧哗和惊呼。
“怎么回事,大惊小怪的!”朝比奈泰朝没好气地低声骂道。他于是扭转马头,策马登上官道边的一座小山丘,转头向着后方的队伍看去却一下子怔住了。
是我看花眼了吗?
那在阳光下高高飘扬的武田菱军旗…是怎么回事!
只见刚才还寂静无人的富士宫山谷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武田家的部队!
“娘的!不会吧!”朝比奈泰亨见状后惊呼道,“哪里来的人啊!难道只有第一个军营是空营!后面的军营里都有人的吗?”
“你这畜生!当真误事!”朝比奈泰朝恶狠狠地举起马鞭,往朝比奈泰亨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印,“这么多人都没有看见!跟我说是空营?害得我们从防线上撤了下来,好好的据险而守变成了被追击!你在干什么啊!”
“我哪里知道啊!”朝比奈泰亨愤懑而又愧疚地大吼道,“谁知道武田家居然演得那么逼真!他们是真的笃定啊,一天半不进攻就等着我们撤退!我们不撤他们就完了,我要是多探几个营寨他们说不定也完了!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啊!”
“那可是大膳大夫啊…他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不必惊讶…”朝比奈泰朝的眼神逐渐从愤怒变成了恐惧,又从恐惧变成了绝望,“这等兵法韬略…即使先主复生,恐怕也难以抗衡吧…根本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计谋…声东击西再击东,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其疾如风。”
富士宫到吉原漫长的战场上,数万大军在此汇集。而在官道西侧的丘陵间,第一个从山谷中冲出的武田家备队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推进。他们无视官道上手足无措的辅兵部队和匆忙列阵的今川家战兵,而是直直地向着蒲原城今川家后路的方向挺近。朝比奈泰朝根本没有料到这支部队居然会如同疾风一样,抛下战场直驱后路,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他用悔恨和绝望的眼神望向那支部队,从高高飘扬的旗帜可以认
出那是高坂昌信的旗。
“其徐如林。”
位于蒲原城被谷口高山上的冈部元信视野良好,已经看到了东边战局发生的巨变今川家的主力部队被武田信玄的虚虚实实给耍得团团转,自己让出了固若金汤的营盘,正在战场上被追击。
“我必须立刻去增援!不然局面就无法收拾了!”冈部元信飞快地做出了判断,同时下令道,“放弃阵地!把我们屁股后面的那支武田军引出来,先把他们干掉我们再去增援!”
然而,虽然今川家抛弃了阵地,做出了快速撤退的姿势,但是那支由内藤昌丰率领的武田军却一如既往地平静。他们的行军和转进一板一眼,配合默契。整只部队肃静整齐,森然有序,不带一丝一毫的慌乱和躁动,安静地仿佛如同一片无风的松树林一样,默默地紧咬着冈部元信的部队让他无法脱身。
“侵略如火。”
而与此同时,东方的战场上,第二支从谷口冲出的备队,是一只身披赤红色具足的骑兵队。他们虽然只有数百人,却毫无畏惧,笔直地冲向了今川家的上万大军!他们如同烈火一般毫不留情地烧入阵中,今川家的后卫甚至连阻挡都没有办到,防线在顷刻间被突破。那只骑兵队大肆杀戮,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催动着身下的战马,一往无前地冲锋。所过之处鲜血横流,残肢断臂遍地。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和那人挡杀人的锐气吓得今川家的辅兵和立刻赶来增援的战兵闻风丧胆,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抛下辎重和队形四散而逃。
那是武田家引以为豪的部队,也是在全天下赫赫有名的备队武田赤备。而在冲锋的洪流中,为首的一人正是他们的首领,就是武田四天王之首身穿白糸威具足,头戴金大锹形兜的猛将山县昌景!
“不动如山。”
朝比奈泰朝眼看着后卫部队在武田赤备的攻击下几乎溃灭,此刻已是双目尽赤。他的部队由于遭遇突袭,此时此刻才刚刚整顿完成。他立刻列成战斗队形,打算趁着武田家还有大量战兵没能从狭小的谷口中钻出来之前,靠着兵力优势反卷回去。
他几乎抛弃了他的后卫部队和辅兵队,利用他们来吸引赤备的注意,而自己则赌博般地率领着主力从官道的西侧丘陵边直扑富士宫谷口也就是今川家先前营帐所在。只要能夺回营帐,武田家剩下的上万人就会被堵死在谷口里,只有高坂昌信和山县昌景两支部队在外,战局还大有可为。但是如果失败了…整支部队都会因为没有及时撤退而陷入包围。然而,平时一贯冷静的朝比奈泰朝此刻却如同上头的赌徒一般,已经输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现在在营寨里防守的,就是刚刚第三只走出谷口的武田家部队。没有什么震天的气势,也没有什么靓丽的盔甲具足。
朝比奈泰朝原本以为他的大军可以轻而易举地驱散这支部队,把营寨重新夺回来。然而,无论他如何进攻,这支部队却犹如磐石一般钉在营寨里,靠着韧性和拼劲死战不退。朝比奈泰朝这才注意到,这支部队打着的正是有着不死的鬼美浓之称的马场信春的旗帜!那是武田家数一数二的悍将!
朝比奈泰朝久攻不下,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武田军冲出谷口,他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奈而悲愤的他仰天长啸,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面旗帜正高高飘扬。
那旗帜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风、林、火、山。
而旗帜下则站着一个即使隔着几百丈,仍然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的中年武士。他一身红色阵羽织,头上戴着一个精致的白牦尾金盔,此时正用采配缓缓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战局,同时缓缓吟诵道:
“风、林、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