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朝比奈泰亨和濑名氏俊大惊失色,“家督他没有和冈部家一起撤离鸣海城么?怎么…”
“回禀两位大人,没有啊。”传令兵也是吃了一惊,“家督大殿派人吩咐我家殿下烧城撤退前,说他已经离开了鸣海城,前往朝比奈殿下军中稳定局势了啊!所以我家殿下才烧毁天守阁里的粮食撤退的啊!”
“家督殿下从来没有来过啊!”朝比奈泰朝面色铁青,毫无血色。
“可是在我家殿下出城前,我们已经看到家督大殿的几十个旗本武士策马从西门出城了,家督大殿肯定就在其中啊!”
“那几十个旗本,现在在哪里!快找到他们!”濑名氏俊高声道:“你们立刻回去,通知冈部殿下,四处搜寻那几十个旗本的下落!”
“冈部殿下现在在哪里?”雨秋平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强撑着说道。
“殿下的部队在大高城。”适逢危急时刻,冈部家的人也顾不上门户之见,老实地答道。“虽然大部分粮食都被我们烧毁在天守阁里,但是大高城里仍有充足的存粮。”
“好,那就请冈部殿下搜查鸣海城以南的地区。”朝比奈泰朝作为此处等级最高的人,吩咐道:“我和濑名殿下,雨秋殿下会搜寻鸣海城以东,并试图夺回鸣海城。”
“不知道家督大殿到底在哪里?”濑名氏俊心急如焚,“是和乱兵一起撤走了,还是另外从一条路离开,要是陷在鸣海城里可就糟糕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家督殿下。”冈部家的传令兵离开后离开后,朝比奈泰朝沉声下令道:“我们立刻进攻鸣海城,把鸣海城夺回,保证鸣海城周围地域安全。然后开始四处寻找家督殿下的行踪。”
就在大军开到鸣海城城外不远处时,城内的织田军忽然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城墙上防守的织田军也欢呼着互相推搡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半晌后,只见几个武士簇拥着一根旗杆,把它举着上了城头,立在墙垛之后。而在旗杆的上头,挑着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似乎是什么烧焦的东西。
雨秋平猛地心下一沉,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的双眼被吸住了一般,片刻都离不开那旗杆上乌黑的物体。心跳骤然加快,震得耳膜发疼,呼吸也急促地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大脑停止运转,五官中除了视觉意外的其他感官也刹那间消失了。他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温度,察觉不出胸口的剧痛,也感觉不到自己正骑在马上。
只有视线不断对焦,热÷书焦在那旗杆的尖端。余光也忽然变得异常敏锐,周围的一举一动,都被收入眼底。
他看到几只飞鸟从鸣海城东南飞过;看到城内天守阁还在燃烧着的火焰和浓烟在疾风的吹拂下,舞动出诡异的形状。看到身前的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张大了嘴巴和惊恐的双眼。看到了跟前面朝比奈备队的足轻们雪亮的枪尖,反射着日光。看到鸣海城东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官道旁的青草,官道南侧树林边横七八竖的尸体和鲜红的血液。
看到了那枪尖上,挑着的似乎是一个烧焦了的首级。
看到鸣海城头,织田家足轻们的嘴巴兴奋地一开一合,喊出了几个字。
只不过是瞬间,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刹那后,织田家足轻们的喊
声,传入耳中。
“今川治部授首!”
片刻的清醒后,视觉和听觉,同时失去了。只剩下嘴角温润的液体传来的触感,和眼前的一片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着几片血红的红叶,在风中飘零。
“有些事情啊,不知不觉就做了最后一次。”今川义元摇头道,“对面那六个人,一看就是临时组队,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同时遇到那六个人了。刚才就是我们和他们踢得最后一场蹴鞠啊。人的一生短暂,每一件事情都必定有着最后一次。”
“所以,好好珍惜吧,好好享受吧,”今川义元笑道,“每一次和大家一起踢蹴鞠的机会。”
“殿下,不知道还有何事?”雨秋平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晃两年,雨秋已经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小伙了!”今川义元有些欣慰地笑道,“把女儿托付给你这样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枫她一定会幸福的吧。”
“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啊?”雨秋平哑然失笑。
“没什么,”今川义元也笑道,“老啦老啦,多愁善感起来了。再叮嘱你一次,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要去做无悔的选择!”
这份知遇之恩…从自己还是个小小的算账的时候,就看好自己,提拔自己;给自己展示能力的机会,肯定自己的才华与追求,如恩师一般谆谆教诲;明白自己的理想,认同自己的价值;熔掉心爱的传家宝,锻造给自己的武士刀;把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子嫁给了自己…
初见时爽朗热心的大叔;比赛时球技超群的帅气大叔;自己借钱时毫不犹豫地借给自己,在众人都不理解自己时肯定自己的大叔;两年前为了救自己亲自带着200人以身犯险的家督大殿;冈崎城头亲自迎接自己,亲赐马印,给予自己恩宠无双的荣耀的家督大殿;循循善诱,尊尊教诲着自己不断成长,有求必应的家督大殿;允许自己和今川枫交往,并不顾身份的差异,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家督殿下;融掉传家的宝贝香炉,打造那把千鸟,赐给自己的家督殿下。理解自己的抱负,认同自己的理想,肯定自己的能力的家督殿下。
发誓要效忠终生的主公。
不在了。
一幕幕往日相处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浮现,再次醒来时,雨秋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而整个鸣海城内,也满是悲痛欲绝的痛哭声。
陪在身边的直江忠平告诉他,他们正在鸣海城城内的一家武士住房内。
刚才今川义元的首级被挑了出来之后,雨秋平在城外再一次口吐鲜血,直接昏倒了过去,跌下马时被身边的本多忠胜救了下来。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虽然也是悲愤交加,但还是稳定住了情绪。他们让几个人扶着雨秋平躺下,还叫军医来给雨秋平看病。两人自己,立刻匆忙派人稳定军心。
索性织田家似乎也因为苦战一天,没有余力。并没有出城迎击,而是从鸣海城北门离开,弃城而去,估计是害怕被围在城内吧。
织田家离开后,今川军立刻进城,开始扑灭天守阁内的大火。整个天守阁内因为存放着大量粮草这些易燃物,火势十分迅猛。更让人诧异的是,天守阁的四个大门居然都被锁死,只有一个门有人员进出的痕迹。而天守阁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的门,也
被紧紧反锁。
在那个大门内,搜查部队发现了几具尸体。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全身发黑,手脚蜷缩成一团。根据他们的位置,负责搜寻的人员认为,他们可能是被困在燃烧的天守阁里,死前正在尝试打开天守阁被锁死的大门,结果却被活活熏晕后烧死。后来织田家的人破坏了这道门,进入了火场。
而这几具尸体中,四具完整尸体的身份已经都可以辨认了他们都是今川义元的小姓。而那具无头的尸体,穿着的衣服虽然已经烧得模糊,但是腰间的佩刀却依稀可辨正是今川义元的佩刀,宗三左文字。
织田家的人,正是碰巧拆毁了这座几乎已经烧烂的大门,发现了今川义元的尸体。把他的首级割下,挑上了城头。
前去搜查的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当场伏尸痛哭,几乎哭晕过去。全城内的今川军足轻,纷纷痛哭失声,陷入一片混乱和悲伤中。
听完直江忠平的叙述后,雨秋平望着天花板,良久无语。
就当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悲伤中,一时间有些走神时。雨秋平忽然猛地翻身坐起,抽出身旁的一把肋差,就要去抹脖子。一旁的直江忠平眼疾手快,猛地伸手挡了雨秋平的手一下。反应过来的本多忠胜一把在身后钳住了雨秋平的双臂,死死地摁着他,不让他寻短见。周围的真田昌幸,天野景德也急忙上前几步,夺下雨秋平手中的肋差。
“你们放开我。”雨秋平的声音毫无生气,丝毫没有想要寻短见的人那样的激动和愤怒。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如坚冰般无法融化的悲哀和悔恨。
“这次计划是我制定的。我军的惨败,家督殿下的意外身死,那么多将士那么多辎重都没了,我该如何自处?”雨秋平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唯有自裁以谢家督殿下的厚恩了。”
“殿下不可这样啊!”真田昌幸焦急地劝导:“殿下前途无量…”
“又有什么用?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有什么脸回骏河?”雨秋平摇头道。
“殿下,请您三思。”天野景德沉声道:“万万不必如此!”
“殿下…要不是家督大殿让您退兵,也不会出事的。”本多忠胜也低声答道:“不全是殿下的责任。”
“你们都别劝了。”雨秋平依旧不为所动地摇头道。
“殿下不为公主殿下想想了么?不为公主殿下腹中的孩子想想了么?”直江忠平着急道。一想到今川枫,雨秋平微微有些动容。但是,片刻后,又是长叹一声。
“我最没脸去见的…就是枫儿啊…”雨秋平呜咽着说道:“我…害死了他的父亲啊!我答应过她一定和家督殿下平安归来的啊!我…”
我该怎么面对她的泪水啊…
“殿下你不是说过,每一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拥有了无比宝贵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直江忠平眼中也有了泪花,“怎么可以这样轻生!”
“可是…”雨秋平的喉结剧烈的蠕动了一下,“我犯下了这么大的错…”
忽然,门被一下子拉开了。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三个人都是面带泪痕,脸色铁青。
“红叶,不必自责。”濑名氏俊摇了摇头,“此事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