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去后,姜仲和范老太爷接着前面的话头说,姜仲本想问范老太爷如今是什么境界,但转念又想到这等隐秘之事如何对人宣之于口,且自己又初来乍到,尤不宜多言,于是问:“老爷子刚才说天下高手,没有提到魔君与西皇,不知他们是什么境界?”
范老太爷微微摇头,说道:“魔族向来神秘,经年隐于万重山,虎视人族,不过如今是哪位魔君在位我也不得而知。”
姜仲点点头,嗯了一声。
“说到西皇行清秋,多年前倒有过一面之缘,那年他到姜国向方大家提亲,我恰好在姜国王宫做客,在接亲那日受邀观礼,亲见方大家将手抄《桃夭》交予西皇,并着他负诗回太华城。”
姜仲道:“负诗回城?”
范老太爷面色展动,笑道:“正是,只不过方大家亲笔手书,一字千钧,气魄可想而知!待接亲队伍回到太华城后,行清秋当即遣使到姜国送了一封国书,书中提及此事,写到‘一步一行,直入泰山压顶’,此言随之不胫而走,传为美谈,后来人们便将妻父称为‘泰山’,又因泰山居五岳之,故又有‘岳父’之谓。”
姜仲听得悠然神往,微笑道:“方大家一诗双关,既提醒西皇要善待自己女儿,又提醒他不要辜负与人族盟约,正是一举两得,不过西皇竟能背一座泰山回城,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范老太爷颔同意。
“只是不知道当初那位方小姐心中感想,倘若她心有所属,并不愿去太华城,岂非要抱憾终身?”
范老太爷略显不以为然,道:“小陈公子也说孩子话,人妖两族结秦晋之好,是两族联盟共抗魔族的大义所在,所谓‘存大义,不拘小节’,个人得失与天下太平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想必小陈公子也应该知道如何抉择了。”
姜仲微笑不语,并不反驳。
范老太爷又道:“而且据我所知,西皇夫妇恩爱非常,如今已有两子一女。不过小陈公子,你这说法倒与我那葫芦孙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又是一缘。”
姜仲自然知道那位被封为公主嫁于太华城的方家大小姐方沐月,有关当年联姻的具体细节,也曾与杨奇策兄妹、项起他们私下说过几次,记忆中方大小姐似乎曾与方大家的一位学生,也就是现在的姜国文亭阁大学士顾厚庵两情相悦,只是可惜有情人未能终成眷属,姜仲“抱憾之说”便源于此。
两人正说着,看到周大带着五六个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个身穿红绸小褂、头束金带、形容秀美的少年,一个身穿绯袍、手持纸扇的年轻人。
“爷爷!”那少年看到范老太爷,快步朝这边奔来,不是葫芦少爷范宝通,还有哪个?
范老太爷对姜仲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范宝通走到近前,被范老太爷一手揽入怀中,问:“吃饭了没有?”
范宝通道:“我来陪爷爷一起吃饭。”
“好,正好我要引荐一个小朋友于你认识。”
范宝通乜了姜仲一眼,又对爷爷撒着娇道:“我也有人要引荐给爷爷认识。”
说着回头示意绯袍年轻人,叫了一句:“欧阳庆。”
绯袍年轻人作揖道:“晚生翰林院欧阳庆,见过范老太爷。”
范老太爷转头看向欧阳庆,忙道:“欧阳公子不必多礼。”随后又示意姜仲,道:“这位是我范府贵客陈人中公子,欧阳公子,葫芦儿,你们互相见见。”
姜仲抱拳道:“欧阳公子好,范二少爷好。”
欧阳庆微微点头还礼,范宝通打量着姜仲,眼中讥诮之意一闪而过,装出一副烂漫的样子,笑道:“陈公子你好啊。”
姜仲见此情形,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这位葫芦少爷多半是听到范老太爷又要给他安排伴读,所以带着一位翰林前来考校自己,当下面带淡淡笑意,静观其变。
八角亭那边饭菜已经摆好,周大过来请范老太爷入席,范老太爷道:“小陈公子、欧阳公子,这就一起过去吧。”
众人到了八角亭,按主客坐定,范老太爷坐北朝南,左手边是范宝通,欧阳庆因为有官位在身,坐在范老太爷右手边,姜仲次之,周大与几位丫鬟站在旁边伺候。
范老太爷起筷之后,好奇问道:“不知欧阳翰林怎么与宝通相识?”
欧阳庆道:“在薛将军家小公子的生日宴上结识的二公子。”
范宝通接道:“爷爷,这事说起来真是巧之又巧,真可谓是一个天赐的机缘,仔细算起来,源头正是在这座八角亭呢。”
“此话怎讲?”
范宝通放下筷子,眉飞色舞道:“爷爷是否记得那年花重金为此亭买对联的事情?”
范老太爷满脸慈爱,笑道:“当然记得。”随后又遗憾摇头道:“可惜收了近千副对联,无一副得我心者。葫芦儿,你今日怎的想起问这件事?莫非你请欧阳翰林过来,是为了这副对联?”
范宝通神秘一笑,道:“也是也不是。”
欧阳庆随后接道:“晚生不才,怎敢自言能作出与老太爷意境相符的对联?只因感念二公子一片孝心,斗胆稍尽绵薄之力,能锦上添花便于心足矣。”
范老太爷看着范宝通,问:“葫芦儿,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还不快快说来。”
范宝通笑着摆手,说道:“也没什么药咧,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一个生日心愿罢。”
范老太爷道:“你有什么心愿说给爷爷听听。”
范宝通忽而正色道:“葫芦儿十四岁的生日愿望就是想替爷爷找到那副尽善尽美的对联,以了却爷爷心中的这桩遗憾。”
范老太爷伸手拍着范宝通的脑袋,欣慰道:“好孩子。”
范宝通一脸孺慕之情溢于言表,道:“爷爷,葫芦儿深知,因自己的顽劣不堪,冥顽不灵,使爷爷、父亲及诸位叔伯劳心劳神,夙夜忧叹,实在是不孝极了。而且当年幼时难以体会情由,面对教诲更加常有怨言,如今一想,既愧且悔。”
范老太爷闻言老怀安慰,道:“如今了悟为时不晚,为时不晚呐。”
姜仲不由得暗叹:“范二少爷演技了得,范老太爷果然溺爱此子。”
范宝通濒临声泪俱下,勉强笑道:“先生说孝顺爷爷父母,要从小事着手,明日正好是我十四岁生日,我私下与二嫂子商量,意思是说待会饭后,让府中众位兄弟姐妹齐聚院内,大家来一场做对联的比赛,便由爷爷来做主考官,定要选一副满意的对联不可。”
范宝通说着,又看向姜仲:“正好陈公子和欧阳翰林也在,都各自挥毫,留下墨宝,有好的,便做我的生日礼物,我再谢过,两位以为如何?”
欧阳庆道:“在下义不容辞。”
姜仲暗想“原来如此”,说道:“自当尽力。”